《圣师明若》颜笑

3、神秘的一夜

　　纳兰明辰是个怎样的人？

　　问年轻的丫鬟们，十有八九会两眼放光，欢喜地道：“圣师可厉害啦！连长老和王爷都忌惮着呢！而且圣师是个大好人，对咱们这些下人们可好啦，为兀鹫城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满城的百姓那个不曾受她几分恩惠？！不过圣师大人眼界忒高了，成天围着圣师府转的年轻人个个英俊潇洒的，圣师瞧都不瞧上一眼，多可惜！”说着还砸咂嘴，一副惋惜不已的模样。

　　我无奈，转而去问护卫们。“圣师大人太辛苦了，”那些忠心耿耿的小伙子们满怀着崇敬回答道，“为了这个府的长存，为了兀鹫城人们的福祉，大人牺牲太多了。大人是我们的榜样，我们誓死捍卫圣师府的安全与荣誉！”

　　而那些年长的仆从们，往往会用一种怀念的语气谈到圣师的过去。她尊贵的出生和生来就有的圣师标志——手背上浅紫色的半月花纹；她年幼丧母、孤立无援而招致家族其他成员的无数攻讦与挑衅；她的勤奋自强、坚忍不拔与在长大后愈来愈显露的锋芒；她三年前的失踪与出乎意料的归来，在纳兰家族没落的时刻挑起了家族的重担……关于这个纳兰家族目前唯一的继承人，兀鹫城新一代的圣师，话题仿佛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然而我无法探知更多。纳兰明若这个名字对于我仅仅是一个蒙着面纱、影影绰绰的身影，只在薄雾里粗笔勾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线条。这层神秘面纱后隐藏着怎样美丽而独一无二的个性？那双蓝天一般明亮而清澈的眸子后藏匿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没关系，我安慰着被猎奇心和一种莫名的激情狠狠折磨的自己，时间会告诉我一切。

　　而此时，这个地位尊崇、重任在肩的女人正斜倚在书房里靠窗的椅背上静静地看书。她细长的眉微微皱着，盯着书的目光专注无比。要不是微风常常从窗外吹入，轻拂着她瀑布似的乌发，她侧身凝看的身形就好象一尊凝固了的美丽雕像。
　　我在书架之间往来穿梭，收拾着书本，却情不自禁在每一个忙碌的间隙，悄悄地打量着她凝定的身影。大开的窗外是郁郁葱葱、深深浅浅的绿色，红、黄色不知名的野花零零散散点缀其间，愈发显得花园里生机勃勃。啾啾不绝的鸟鸣声衬得窗内的世界静谧又安宁，就连她随风扬起的发丝都泛着明媚的光彩。

　　做圣师府的书童似乎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差呢。
　　不必说古色古香、高大华美的书房建筑和广阔的占地面积，更不必说那高近两层楼的巨型书架和浩如烟海的库存，单是厚达一指宽的一大本图书存放目录就足以令人目瞪口呆的了。幸而这么多的书大多已摆放得井然有序，我要做的不过是保持清洁，并随时找到圣师要阅读的书罢了。最可喜的是，书库里大多数书对用人们也开放，我在轻松的工作之暇可以时不时翻看一些我所感兴趣的。

　　纳兰明辰的生活很有规律。上午一般是处理公务的时间；下午则读两个时辰的书，剩下来的时间用于接待平民。因此，几乎每天我都能在书房和她呆上一段时间，大多数时间里她只是静静地看书，只是在看累了的时候偶尔与我聊上几句。

　　她话不多却言词犀利，语声柔和而往往有很强的信服力。她说话时盯着你的目光是如此专注、诚挚又动人，蓝天的清澈里闪耀着阳光的明媚！
　　“有时候真好奇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呢，”有一次，她对我说，“这般的见识，绝对不是普通人。以你的才华，做我的书童真是可惜了。”
　　“不可惜，”我笑着说，“您的书库包罗万象，能在这里看书真是我的荣幸呢。机会难得，这段时间我可是拿来学习深造了。”她闻言露出了微笑，一双黝黑的眸子闪闪发光。
　　啊，她拥有多么迷人的一双眼睛！

　　平静的日子如水流淌。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么过下去，我会渐渐满足于这样阳光灿烂的平静日子、书库里与纳兰明辰共处的温馨时光。对明族的仇恨和两个多月来兵败被俘、囚禁鞭刑的耻辱与怨恨会就此深埋心底，任水波流淌也不会拂动水深处掩埋的痛苦心灵。
　　然而肩臂上耻辱的奴隶标志却无时无刻不灼烧着我的心，灵魂深处的野兽在黑暗的深夜痛苦咆哮。

　　一天当我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我披上外衣，走出房间，在黑夜笼罩的寂静花园里平抚我躁动不安的心。忽然间，从漆黑的夜里远远传来一阵低低的乐声，隐隐约约仿佛来自那枝蔓交织的黑暗阴影，又好似弥漫在幽森阴暗的树丛中。

　　迷离似梦幻，美妙若天籁。

　　我情不自禁循着乐音穿梭于枝叶繁茂的树林里，小心避过交织蔓延的枝蔓，一点点走近乐声的来源地。

　　当眼前最后一片遮挡的树叶被移去，我看到了这段时间里无时无刻不占据着我心的身影。

　　白衣在黑暗里愈发妖娆，乌发在月光下更显迷离。黝黑的眸子璀璨似星辰，眼眶里闪耀的可是珍珠一般明亮的泪光？
　　她仰倒在冰凉的椅背上，素手持酒杯，在手心里轻轻地转动。微垂头，月光与阴影将柔和的面容分割成白皙与黯淡的两边；双唇微启，唇畔滚落的是如此凄凉、悲伤又动人的歌声！

　　那歌声令心灵振颤、使神魂颠倒。它高高扬起，攀上幽森的树丛，缠上高耸的枝条，直登浩渺的苍穹；它攀至最高端震撼着整个灵魂，却迅即从九霄跌落凡间，在氤氲的空气中随风拂动，又慢慢地弥散在惨淡的夜色里，令心弦身不由己随着它的节奏时急时缓地轻颤。

　　那是绝望之极的歌声，那是催人泪下的悲怆之音，那是天籁一般梦幻、美丽又凄清的乐声。

　　我在那歌声里战栗，心中的野兽咆哮着似乎要撕裂我的胸膛直奔而出，痛苦与激情在胸中狠命地噬咬。我的心不再属于自己，它彻彻底底诚服在那悲伤又动人的歌声中，尽情地释放着压抑已久的耻辱与痛苦。

　　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滚滚硝烟里手足兄弟拼命厮杀的血色场面、兵败被擒投入监牢的黑暗生涯、沦为奴隶身受鞭刑的耻辱遭遇，还有那遥远家乡里一张张焦急企盼的面孔、家畔小河边杨柳依依的青涩记忆……一幕一幕从我眼前闪过，一幕一幕勾起了我最沉痛的想念。当回忆的面纱揭开，突出其来的惨痛瞬间击溃了我层层包裹的心。

　　我跪伏于地，泣不成声。

　　这一夜请让我放纵！这一夜让我忘却了男儿的尊严与骄傲的坚持，让我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让我跌宕的命运在这一夜的歌声里徜徉，让我的悲伤在这一夜的迷离中释放。过了今夜，我还是我，我不再是我。

　　然而你呢？是什么让你哭泣？拥有无上地位、卓越名声的你，因了怎样的绝望让不尽的泪水沾湿了你美丽的脸庞？你的心里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啊，纳兰明辰，今夜让我与你分享同一份痛苦与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