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师明若》颜笑

1、兀鹫城的俘虏

　　汗水顺着浸润湿了的发丝极缓慢地流淌过脸颊，在下颌处聚成一大滴跌落到地面上。
　　鲜艳的血混着汗水在地面上模糊成一片。
　　我侧头忍受着脸颊压在粗糙地面上的刺痛感，艰难喘息。
　　太阳火辣辣地照射在滚烫的大地上，那不堪忍受的热度似乎要将我浑身的伤口灼烧成火海。然而那扬起的长鞭仿佛永无止境，机械地、一次、有一次地在空中挥洒到最高点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迅急如长蛇直扑向我伤痕累累的身体。
　　疼痛几乎将我湮没，耻辱却让我紧紧地咬住牙，不发出一声喘息。我是湄族最英勇的战士，我不会屈服在明族残酷的长鞭之下！
　　然而这疼痛却要到何时才能结束？意识几乎要离我远去。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人声。
　　那个残忍变态的玖王爷，把我拴在门廊后花园里正中央的空地上鞭打，凡是前来拜访他的人必然要在走过回廊时欣赏到我的惨状。每次，他都会用那一把乌鸦似粗哑的大嗓门乐呵呵道：“看吧！看吧！这就是湄族的勇士！看他在鞭下扭动的身躯多漂亮！看他那抽搐的样子多迷人！难怪说湄族的人在六族中是最漂亮的，连男人都这么娇媚！哈哈！不枉我花一千五百两虔币将他从狱官手中买下了，哈哈哈！”
　　人声更响亮了。隐隐的是玖王爷招待客人的语声。这时我已差不多要昏厥过去。

　　“住手！”突然一声大喝响起，那执鞭人未反应过来，依然扬起了长鞭。这时玖王爷的声音再度响起，“停下！叫你停下没听到么？！狗奴才！”
　　我颤抖着，等待着，然而沉重的鞭子并未落下。我喘息着，强忍着呻吟，却仍忍不住蜷起了身子。等待了许久，并未听到人声，汗水润湿了眼睫毛粘在脸上，我吃力地、一点点地睁大眼，向前看。
　　竟看见，一双沾染着尘土的靴子，停在我的眼前。
　　我用尽全力抬头。
　　蔚蓝的天空在阳光下明亮得炫目。然而有一双眼眸比蓝天更明亮、更清澈。那一身白衣在这炎炎烈日里柔和得像一湾春水，温柔着世间的一切。
　　嗡嗡嗡的交谈与争执声在耳边渐渐远去，我陷入了彻底的昏暗。

　　恢复意识的时候虚弱得睁不开眼。
　　一片昏暗里我感到近在咫尺的低低的交谈声。
　　“他还没醒吗？都三天啦！”
　　“医师说快了，就这几天啦。真可怜哪！你看他身上没一块完好的地方！”
　　“就是！真可怜！给他擦药简直是种煎熬，看得心里太难过了！幸好圣师将他带回来了，不然他熬不了几天了。”
　　“咱们圣师真是好人！这都第十七个了吧？！不过还是数他的伤势最严重。”
　　“嗯，是第十九个救回来的湄族人。好了，该给他喂药了。”
　　有温柔的手喂我喝了药，近两个半月里绷紧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些温言细语里松弛下来。我躺在柔和舒适的被窝里，安静地睡了过去。

　　就这样昏昏醒醒，终于有一天，我睁开了眼。
　　温暖的、柔和的、充满了生机的阳光透过光亮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在象牙白的地板上映成一片柔软的金黄色。光芒里仿佛有微尘在跳动，那么活泼泼地盈满生机，那么地美丽动人。窗外不时有几声鸟鸣响起，那般悦耳有如天籁的乐声我仿佛从来不曾听过。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不用照镜子，我知道我现在一定是眼睛里充满生的欢喜，嘴角上挂着怡然的微笑。这么久、这么久不曾感受到阳光了呀！
　　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
　　我略略敛了笑意。
　　即使对救起我的人充满感激，我也不会傻到以为被送回了我的故土。这里一定还是明族的都城——兀鹫城；而救我的人，一定也是兀鹫城的城民。“圣师”，这个半睡半醒时听到的称呼，到底代表了兀鹫城里什么样的身份与地位呢？一定不低，不然又怎能从权势滔天的玖王爷那里将我买来？！

　　门开了，一个挽着双髻、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走进来。她径直走到房间正中央的桌前，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到桌面上。然后端起一碗药转身走到我身边，她一抬眼，正对上我含笑的双眼，愣住了。她猛然一声尖叫，向后跳去。幸好我眼疾手快抓住了碗，没有把药泼出来。
　　她手指着我抖得厉害，嘴唇里迸发出一连串颤音：“你，你，你……你醒啦？！”
　　我微微笑着，用柔和的眼光看着她，直到她镇定下来。
　　出乎我意料，她忽然蹦起来向外跑去，嘴里大声欢叫道：“他醒了！他醒啦！那个湄族的漂亮孩子醒啦！”我哭笑不得，一会儿功夫好多个丫鬟们都跑了进来，叽叽喳喳地围着我吵闹着欢笑着——真真喧哗无比，还一个个直愣愣得盯着我瞧。啊！我后悔啦！我可不可以依然装做昏迷呢！
　　然而那一刻的温暖，我想，我有生之年都不会忘记。那一刻，那一刻有那么多素不相识的异族人为我担心、为我的苏醒感到安慰与欢欣！

　　我逐渐从这些年轻女孩子们口中得知了救我的主人的事。她是圣师，在兀鹫城乃至整个明族拥有不容忽视的地位；她是圣师府的主人，是这一群丫鬟、侍从与护卫们的拥戴者与保护者。她是纳兰家族的族长，执掌着一族的生杀大事。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却被告知先安心慢慢养伤。
　　我对这府邸的主人了解得越多，就越感到迷惑。她身上仿佛隐藏着数不清的谜团，譬如她从小令人称赞的法力上的造诣；譬如三年前她意外的失踪，以及她三年后奇迹般的出现，瞬间扭转了纳兰一族衰退的局面，一跃而为一族之长；又譬如她在兀鹫城里奇怪的地位，兀鹫城被墨、戚二位长老及玖王爷三分天下，而这位地位超然的圣师尽管没有多少实权，却成为三方势力共同忌惮的对象。
　　好奇在胸中熊熊燃烧，我如此渴望，能再看一眼，那双比天空更明亮清澈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