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主他急需治疗》一只大雁

8、他的道路

　　瑟诺莱斯的审判庭建在光明神殿一侧，神殿信徒人来人往，审判庭这边却极为冷清，人们好像连目光都不敢往这边瞟过来，生怕自己和宗教审判庭扯上什么关系。

　　人肉百科米修还在低声和阿烨解释。
　　“哪怕在王权至上的瑟诺莱斯，贵族如果被指认为异教徒，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米修说，“宗教审判庭有自己的审判系统，历史上，他们试图处死过很多出名的黑魔法师——譬如臭名昭著的神之子斯图尔特。”
　　当神之子与黑法师这两个名词同时出现时，阿烨难免会觉得有些奇怪。
　　他看着米修，等着米修为他解释，可米修只是叹了口气，道：“可惜他还是跑了。”
　　阿烨：“……你可以换个例子的。”
　　这孩子可真实诚，对宗教审判庭来说这么丢脸的事，他竟然还坚持单独拎出来讲。

　　他们闲聊时，萨兰公爵已到了此处，今日他身着骑装，披着黑底金边的披风，腰中配剑，英姿飒爽，一路吸引了不少贵族小姐的倾慕目光。
　　阿烨忍不住想，就算是私生子，萨兰也仍旧拥有王国继承权，若是嫁给了他，那便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王后。
　　他相信不少爱慕虚荣又迫切想往上爬的瑟诺莱斯贵族，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的。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萨兰翻身下马，开口便先与他们道歉，“陛下要面见乌顿的使臣，我不得不陪着他。”
　　阿烨看向米修。
　　米修小声给他解释：“乌顿是个很小很小的国家。”
　　他做了个手势，以表示那个国家究竟有多袖珍，却又不由面露向往之色，低声同阿烨道：“那是光明女神的故土，一切光辉的中心。”
　　阿烨觉得自己明白了。
　　照米修的意思，这乌顿就等同于异世界人类的宗教中心，无数教徒心中朝拜的圣地。

　　萨兰立于一旁，目光探究，微微笑着：“阿烨阁下好像对地理与时政都不大关心。”
　　阿烨依旧搬出自己应付莫亚的借口：“我从小偏科。”
　　二人目光相对，阿烨毫不避闪，米修匆匆打断二人对视，提及今日来此目的，着急想要进审判庭看一看，他有些慌乱，反倒是令萨兰唇边笑意更深。

　　他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

　　萨兰带他们进了审判庭。

　　他早给审判庭送去了消息，审判庭长令一名书记官带他们进了内廷，到了封存前几个纪元旧文件的档案馆外，才停了脚步，请他们在此等候，转身带了其余几个人，匆匆进去找寻他们想要的法阵图纸。

　　阿烨忍不住好奇从门外张望着往里看。

　　他们口中的档案馆，与他前几天在法师学院看见的图书馆差别并不算大，一样是高耸的书架和装订成册数不尽的文书资料，而刚才带他来到这个地方的年轻书记官颇为敷衍地在书架间转来转去，偶尔翻出一本资料书册，不过扫上一眼，便随意丢到一旁。
　　这工作态度，着实糟糕极了。
　　旧档案室里很安静，阿烨竖起耳朵，甚至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在说话，他很好奇，于是搜肠刮肚地去想自己是不是在游戏里见过什么偷听别人对话的魔法，在将这魔法用在那几个人身上。

　　那名书记官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一下就出现在了他耳边。

　　“……杂种的野狗。”那书记官极为不满，嘀嘀咕咕地说，“要是王储殿下活着回来了，还有这条野狗什么事……”

　　他当然不是真的在骂狗。
　　这句话意有所指，阿烨不由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萨兰公爵。

　　小公爵的脸上习惯性带着微笑，彬彬有礼地端着贵族的做派，魔法传音只在阿烨耳边，萨兰应该没有听见那些话，可这些话……他这些年想必已经听过太多了。
　　他觉得滋味古怪，又想书记官口中所提及的那位“王储殿下”，他听米修说过，因为几位王子意外去世，国王才将萨兰接到了自己的身边，以免再出意外。他开始觉得萨兰公爵有些可怜，而后心中莫名其妙就浮现起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看看这些封建余孽搞的什么玩意！

　　太不像话了！

　　……

　　没过多久，那名书记官回来了。
　　他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法阵的设计图纸，只是假意和他们道歉，说他们已将馆内的文件翻了个遍，却始终也不曾找到他们想要的那份图纸。

　　放屁。

　　阿烨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这些人根本就没认真去找过那张设计图纸，他们觉得发生在弗莱的事与他们毫无关系，弗莱的法师学院没了，瑟诺莱斯的法师学院正好能成为大陆第一，更何况带阿烨与米修来的还是他们口中的“野狗”，这书记官不过是在档案馆里随便转了几圈，能找到图纸才有些奇怪。

　　萨兰却很平静，他听书记官汇报完毕，点了点头，很是诚恳地问他们能不能再去存放普通资料的档案馆内再找一找。
　　他们要找的只是图纸，而不是黑魔法师的私人资料，图纸或许并不是放在审判庭的封禁区的。
　　翻找文书显然是很繁重的工作，而他们已为了这张图纸浪费了许多时间，书记官抬头看了萨兰公爵一眼，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用他们三人都能听见却极小的声音骂道：“杂种。”

　　阿烨都忍不住替他们尴尬。

　　他悄悄抬起头，米修一声不吭，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而萨兰脸上的笑容没有半点变化，他装作没有听见书记官方才说的那句话，只是待书记官转身离去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永远只看得到眼前的威胁。”萨兰公爵看向阿烨，“您会使用复制魔法吗？”
　　阿烨皱眉，不明白萨兰的用意。
　　“如果您不会的话，我们或许就要想其他办法了。”萨兰如此说着，一面朝阿烨伸出手，“可惜我被陛下勒令出席乌顿使者的迎接晚宴，否则今晚我一定会陪你们一块去。”

　　他手中提着一串钥匙——刚刚还挂在书记官腰上的钥匙。

　　阿烨目瞪口呆：“这是……”
　　萨兰对他微微笑了笑：“是希望。”

　　阿烨：“……”

　　阿烨回过头看向米修，米修的吃惊显然一点也不比他要少，萨兰公爵从书记官那儿偷走了这串钥匙？瑟诺莱斯国王的未来继承人竟然如此精通于偷窃？！
　　萨兰并未过多解释，他将钥匙郑重放在阿烨手中，让阿烨尽快施展复制魔法，一面低声故作轻巧地说：“一个不到十岁的‘杂种野狗’，想在瑟诺莱斯生活下去，总得有些‘特殊手段’。”

　　阿烨心中五味杂陈。

　　他迅速复制了钥匙串，随后眼睁睁看着萨兰公爵将原钥匙丢出了档案室的窗口，落入茂密的花丛之中不见踪迹，如此举动，好似还有些许的报复意味——弄丢档案馆的钥匙绝不是小事，而若非亲眼所见，绝不会有人怀疑这钥匙是被他偷走的，他们显然只会认为自己是不小心将钥匙丢到了某个地方。

　　不久后，书记官回来了。

　　他果真说他们什么也不曾找到，公爵面露失望，怯懦温吞地与书记官道谢，再三支吾道歉占用了他这么多的时间，换回书记官的几个白眼，而后和米修阿烨二人一同离开了审判庭。

　　直到上了马车。

　　公爵恢复轻松神色，显然并不打算继续在阿烨面前伪装，而阿烨看着手中的钥匙，心情略微复杂。
　　他已对萨兰心生同情，甚至不免想起萨兰坦然面对杂种野狗这个称呼时毫不愠怒的微笑，又想起舞会交谈时，萨兰对于自己过去的形容。

　　他忍不住皱眉：“你不生气吗？”
　　萨兰讶然看着他。
　　阿烨补充道：“刚刚他们那样侮辱你……”

　　米修扯住他的胳膊，让他别千万再说下去了。
　　阿烨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瑟诺莱斯没有秘密，对萨兰来说是如此，对瑟诺莱斯的其他贵族而言，也是如此。
　　而他同情了萨兰公爵。
　　他同情了他需要拉拢的大贵族们的大忌。

　　“阿烨阁下，您果真和其他贵族不一样。”萨兰饶有兴味地开口，“如果是他们，他们就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他看了看米修，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然后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绝佳谈资，至多在明天下午，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皇都。”
　　阿烨：“……”
　　对，他现在后悔了。

　　“可他们没有说错。”公爵低声说，“我的确是一名私生子。”
　　阿烨：“……”

　　阿烨很想安慰他。

　　可他言词匮乏，也不愿再未经思索胡乱开口，他是异世过客，目标明确，权衡利弊，他当然要选择能为他带来更大帮助的瑟诺莱斯大贵族。
　　他不过是来取个图纸，一点也不想牵扯到瑟诺莱斯的贵族斗争中去。

　　萨兰却在自顾自地往下说。

　　“他们称您为救世主，这是他们为您规划好的，您要走的路。”他说道，“您会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吗？”
　　阿烨微微抿唇，沉默不言。

　　萨兰推开了车窗。

　　一条奇异的分界线，正好将珠宝点缀金饰雕琢的华美窗框内的景色平均地分为两部分。

　　那是一条很长的铁围栏，正修在光明神殿边上，将街道一分为二，他们这一侧仍是平整华丽的街道，而铁围栏的另一侧，像是另一个世界。
　　那一侧的街道狭窄破败，不像是瑟诺莱斯会出现的景色，有几名衣着褴褛的孩子抱着重物蹒跚在街道上走着，阿烨回过头，正见光明神殿外衣着华丽的修女在同一位美丽的贵族少女交谈，那是如何绝美的画面，阿烨却呆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好像看不到围栏另一头的人。

　　光明神殿的钟声响了。

　　马车渐渐停下，他看见白鸽展翅飞过高空，贵族少女与修女低头在钟声中祈祷，而那些衣着破败的孩子也同她们一般，脏兮兮的小手握成半拳，认认真真地放在胸口，在心脏对应的位子，闭上眼，认真地小声祈祷着。

　　瑟诺莱斯没有穷人。

　　瑟诺莱斯只有不受欢迎的人。

　　“神不能救世人。”

　　萨兰双手交叠坐在他的面前，与其他人不同，他并未祈祷，他只是看着窗外，注视着那条奇异的，本不该存在的由铁围栏构成的分界线，惯常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不见，仅在他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熠熠的，瑟诺莱斯不曾有的朝气。

　　“您看到了吗。”他沉下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是我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