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糜》从e而终

50、第三章

　　沈兮是个老孔雀，沈兮是个大笨蛋，沈兮是个脑残货。

　　姜有月没了，姜有月那两个神龙跟班也没了，空荡荡的囚室里只剩下我一个。身上换了套崭新的衣服，一看就是姜有月出品，不是凡品；一条摸着极爽的毛毯工工整整地裹着我，掖得严严实实；半空中漂浮着一只青玉匣子一只同色系的青玉小口瓶。

　　青玉匣子里装的是一堆散发着桂花香气的丸子，青玉小口瓶里则是怎么倒都倒不净的清水。

　　我明白了，姜有月和他的跟班，给我留下了食物跟水，自己跑路去了。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的感觉，我破口大骂，“姜有月你TMD要跑就跑，多此一举地留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干脆……”饿死我得了。

　　空无一人的囚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发出去连个回声都没有。我憋闷得难受，一把扫掉那漂浮在半空的匣子跟小玉瓶。

　　还真应了那句话，俩眼一闭，一睁，啥都没了。

　　昨天我还拱在姜有月怀里乱蹭，趁小白龙不注意偷偷地掐姜有月的腰和腿，两个人的爪子在袖子的掩盖下握得紧紧地，活像两只偷情的小动物。可是一眨眼，他就带着他的跟班逃跑了。

　　我气得发抖，一张嘴，一口鲜艳的蓝血就喷了出来，染在那被我扫落在地的玉匣上。我扯掉身上的毛毯，又是咬又是撕，把好好的一条毛毯弄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完了，没什么好说的，姜有月跟我不过是一对偷情的狗男男，满足偷情的心理需求之后各奔东西，没什么好说的……

　　我捂着脸蹲在那儿一动不动，跟石化了一样。

　　忽然，一片小纸片从天而降。

　　我BIU地一下跳起来，伸手抄起那片纸条，瞪大了眼睛往纸片的四个角落看。瞅见一个弯月状落款，我松了口气，这才敢看正文内容。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自己小心，等我回来。

　　我抽抽鼻子，眼睛酸疼，一颗蓝色的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打在手里的纸条上，又骨碌碌滑下地，与荧石地面碰撞出清脆无比的一声响。这一声惊醒，我冲到一边去将那装食物的匣子和装水的小瓶小心地拾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和那纸条一起收进识海。

　　尔后我才想起，刚刚那一滴眼泪掉下去的时候好像变成了石头，看样子很像蓝宝石。财迷本性涌上脑袋，我趴在地面上，眯着眼睛在那些或大或小的裂缝中找着。

　　爬来爬去，终于在囚室一角的一条裂缝里找到了一枚闪闪发光的蓝色小石头。

　　以前只会干嚎，一滴眼泪也没掉过，这回终于见识到眼泪的庐山真面目了。一定要收藏好，这可是老子生平第一滴眼泪。

　　一道浓烟突兀地自那荧石裂缝中钻出，裹住我的手，拇指和食指之间一空，那滴眼泪就不见了。浓烟之中，渐渐现出一个男人的脸，然后是脖子，身子，最后是一双笼罩在浓烟之中的脚爪。

　　我傻了吧唧地仰着脖子看那男人似笑非笑的脸孔。

　　“我叫生烟，”那抢了我眼泪石头的老男人说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叫我四弟。”

　　可怕的大叔，拜托你讲话打个草稿行不？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头顶才达到“生烟”童鞋胸膛的位置。我仰着脖子将体格壮硕的生烟筒子打量了数遍，“大叔，我们俩明显不是一个爹妈生的！”

　　生烟也不生气，只是蛋腚地说了句：“你生下来就有残疾，所以被丢出天河自生自灭。”

　　“有残疾？！”我狐疑道，“那现在呢？”

　　生烟俯视我片刻，动动唇道，“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身上还有云雾妖的特质，族里那些后生们就把你撕着吃了。”生烟只是瞄了我一眼，我背后的骨翼就腾地一下冒了出来，痉挛一般扇动着。生烟伸出两指拈着我那寒碜至极的鸡骨头翅膀啧啧有声地叹道，“连云羽都凝不出来，可怜的翅膀跟被谁啃过了一样，若非自家兄弟，恐怕我也会把你认作异类。”正说着，生烟背后出现几片淡淡的云雾，尔后那云雾越来越浓，最终凝结成了四片修长漂亮的散发着淡淡的朦胧光泽的羽翼。

　　我扭过去，瞅了瞅背后只附着了一些雾状云团的深蓝色骨头架子，又看了看生烟身后那四片美感十足的艺术品翅膀，眼睛泛红了。

　　“你越长越残了。”生烟下结论道。拉完家常，生烟话锋一转，“雾糜在你这里？”

　　我有些适应不了生烟话语里的跳跃性，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生烟也点头，一只总共只有四只手指头的爪子伸出，搁在我肩上，状似亲密地拍了拍，“给我，如何？我保你出去，令族中那些后生们不去骚扰你。”

　　生烟爪子上有股可怕的力道，直接冲进我身体里横冲直撞，搅得我五脏六腑一阵抽痛。

　　我拍掉生烟的爪子，后退半步，色厉内荏地吼道，“不给！”这家伙一副笑脸对我，可是手上却使这么阴损的暗劲，铁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给不给不给。”我一声比一声坚决。

　　生烟逼近一步，爪子握住了我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那就没办法了。身为云雾妖，出卖本族禁地，致使圣墓的位置泄露……不多不少，折你一只手作为惩罚如何？”

　　来不及反应，被生烟握住的小臂以下竟没了感觉。生烟爪子里抓了一只血淋淋的手，放进一只狭长的木盒中。手背上的乌鸦燃烧起诡异的黑焰，连带着那木盒也一起烧了起来。生烟皱眉，抖了抖爪子，凌空托住了木盒，竟是不肯再与那黑焰接触。

　　生烟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他干咳，自言自语样说道，“你那小姘头本事了得，族中几位在圣墓养老的长老被拿了做筹码……”

　　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一物降一物。

　　难道夏无涯身上的黑火是云雾妖的克星不成？

　　生烟吐了口浓烟在我断手处止血，好心地多嘴一句为我解惑：“云雾妖最惧怕火鸟身上的烈火灼烧，可是，这天底下的火鸟只有一只，云雾妖族却有数万众；你倒不必对你那小姘头寄予多大厚望。”

　　说完这句，生烟又自顾自叹息道，“若不是你做事太没分寸惹了众怒，我也不会这样对你。”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结束了我与生烟的第一次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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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兮，云雾妖。

　　沈兮，残废的云雾妖。

　　沈兮，残废的云雾妖，云雾妖里的怪胎。

　　沈兮，兴许还是个从小被爹妈抛弃了的残障怪胎。

　　夏无涯在外面。

　　生烟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我这个信息。

　　夏无涯是云雾妖的克星，他带着一堆老弱病残的云雾妖俘虏来这里与生烟他们谈判。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来救昊天帝的，姜有月已经说了，夏无涯这娃从小就与昊天帝亲近，他们俩的感情顶呱呱地好吖。

　　想到那个装了我一只爪子的木盒，我也学着生烟的样子长叹了一声。

　　囚室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荧石上的裂缝更大更深了，头顶上石灰石屑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弄得我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穿透了我的耳膜，弄得我头昏脑胀，耳鸣不已。

　　囚室里再度升起一阵浓烟，生烟狼狈无比地出现在我面前，一言不发地拦腰抓住我，就再度化作浓烟……

　　我被生烟夹在胳膊底下，转啊转，转得浑身发软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嗡地响，停着周围人的对话，像是在水底听岸上的声音。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云雾族特有的大挪移术，只有身体素质好到变态的云雾族才能施展，其他人若是强行施展，就会因为受不了那股挪移中带起的螺旋之力经脉错位，内伤是小事，死亡率很高。

　　很明显，生烟有一点说对了，相较于其他的云雾妖，我的身体素质是有够菜的，说残废都有点抬举我了。只是一个短距离的小挪移，我就被转得找不着东南西北，鼻孔里耳朵里嘴巴里乃至眼睛里都往外渗着血。听到夏无涯那一声清亮无比的鸟鸣，我还傻笑着晃了晃早就没了力气的爪子作为回应，然后——不省人事。

　　据夏无涯回忆说，我当时的模样惨兮兮地，就像是刚从蓝水里涮了涮捞出来的一样，浑身都在滴血。

　　想了想，我大概就是从那次之后弃武从文，变得即阴沉又阴险的。因为我发现，我与云雾妖如生烟之流相比，根本不可能靠武力胜出。唯一的出路恐怕就只有走阴险路线了。

　　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不想说。

　　我，夏无涯还有昊天帝从天河禁地逃出来之后，昊天帝别了我跟夏无涯独自一人去某个隐秘的地方养伤去了。夏无涯作为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开始了长达数个月的逃亡。说白了，他在这几个月的逃亡里担当的角色不过是吸引云雾族火力的一个靶子罢了。

　　而我，自然而然得跟着夏无涯。

　　一方面，我的身体在大挪移术中受了不可逆的重创，天底下除了夏无涯跟他的臭屁师傅，还真没人能治得了；这个混乱的时刻，夏无涯那滑头师傅早就跑没了影子，我只能依靠夏无涯。另一方面，我携带着雾糜权杖，这东西据说是云雾妖族的圣物，意义非凡，所以只要有我在，就会有云雾妖前赴后继地前来扑杀；从这点上看，我和夏无涯呆在一起，其实是最安全也最有效率的选择。

　　一路逃亡中，水族圣典中那八卷东西我早就修完了，缺乏的只是火候而已。

　　夏无涯依旧是火鸟形象，好几个月无休止的战斗让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变回人形。我窝在夏无涯翅根处，仰天长叹。

　　说起来，我跟姜有月的两月之期早就过了，可是那个说话不算话的死人到现在都没个影子。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一点都没有忧愁的样子。

　　夏无涯飞在半空，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有些沉重，我知道，夏无涯累了。

　　不远处的小山岗，几条带着雾气尾巴的人影不紧不慢地吊着我们追在后面。

　　我再次仰天长叹。

　　“夏无涯，后面那些人越来越少了，而且也不主动攻击了……”

　　夏无涯翅膀不再扇动，滑行着向下面一处空地落去。

　　后面那几条影子突然加快了速度，暴起袭击！

　　夏无涯挥动翅膀扇出一蓬黑火，那些云雾妖畏惧地退缩……

　　夏无涯无奈地升空，后面的云雾妖们又不紧不慢地吊着尾巴追……

　　我又一次仰天长叹。

　　夏无涯恼怒地夹了下翅膀，刚好把窝在翅根处装逼长叹的我夹得一个闷气险些栽下去。

　　“他们太不要脸了，竟然不给我们休息时间！”我愤恨状抱怨。

　　夏无涯不顾危险，半空中突然变回人形，揪着我耳朵骂，“你整天躲在最安全的地方趴着养膘，出点力行不？”

　　“……我打不过他们。”

　　夏无涯语塞，黑眼圈浓重的眼睛里满是无可奈何。

　　“等我修为再高点，应该可以隐匿掉我们俩的踪迹，然后暂时性地甩掉他们。”我出声提醒，“我们快掉到地面上了，会摔死的……”

　　夏无涯再度变身大鸟，无奈地漫无目的地乱飞。身后跟着尾巴一样的几只狡猾奸诈的云雾妖……

　　夏无涯苦中作乐，“沈兮，唱个小曲来给我听听，我太瞌睡了。”

　　“十八摸听不听？”

　　“换一个。”

　　“将军令？”

　　“好。”

　　“……”

　　“怎么不吭声？”

　　“将军令，我不会唱啊。”

　　“……那你会唱啥？”

　　“十八摸？”我犹疑不定。

　　夏无涯一头从半空中栽了下去……

　　我第一个念头是，长达数个月的空中流浪记终于要结束了。

　　我当时下意识间做出的动作竟然是老泪纵横地振臂高呼，“地面，老子回来了！！！”然后，不可避免地被忍无可忍的夏无涯一翅膀拍了下去，撞向大地。一个散发着冲天妖气的湖面在我眼中变得越来越大，最后，我噗通一声以一个极不优雅的姿势落入湖中，溅起一个又大又饱满的水花。

　　湖边有人大叫，“天啊，有神仙！”

　　我心中得意，正想摆个烧包的姿势出水向这些凡夫俗子显摆一下。竟听见那尖嗓门的人又喊，“打死那个臭神仙！立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