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糜》从e而终

27、第一章

　　见他们宫主的过程还是很顺利的。那是个老迈的树妖，行动迟缓，老态龙钟，看起来比荆司还和善；当然只是“看起来”，他究竟和善与否，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至于这位宫主的问题，前后只有三个。

　　“你们教主呢？”“不知道。”

　　“你知道钥匙在哪里吗？”“不知道。”

　　“我听说你是妖族？”“大概是吧。”

　　这可真是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荆司是怎么跟他们宫主解释的，总之，这位宫主最后完全失去了继续在我身上纠缠下去的兴趣，挥了挥枯树皮一样的手，他直接命令荆司将我送回去。原话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万魔窟不需要这么弱的妖精来凑数。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不过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天色刚刚暗下来，西边的太阳还扭捏着不肯下山呢。我站在沈府墙角旮旯下，犹豫不决，究竟要不要进去呢？我这算是私自逃跑吧，夏无涯不在，沈信会不会打断我的腿？荆司推了推我的肩膀，好笑道，“你怎么还不回去？打算在这里过夜吗？”

　　我拧眉，“沈信会杀了我的。”

　　荆司闭目思索片刻，有些无奈地说，“也罢，我就好人做到底，再陪你演一出戏好了。”说完这句话，荆司身上突然之间就腾起了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妖气。我正想提醒他，这里有京都大阵，最好不要随便释放妖气；荆司已经吐出一张丝网将我黏在旮旯里。鬼面蛛从天而降，荆司与之快速地融合在一起，鬼面蛛凑近，“抱”了我一下，我当场就觉得腰侧两点火辣辣地疼过之后，整个世界都变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好意思，毒素好像用得有点多。”荆司有些尴尬地说，“习惯了习惯了……”

　　我浑身发麻，手脚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眼前的景象定格在天空中一团白色的云朵上。一只奇怪的钩子从很远的地方飞射过来，勾住了我的肋骨。钩子往回拉，我看见那根连在钩子上的铁链绷直，铁链另一头依稀有个黑影在晃荡。是索魂阴司！沮丧与狂喜两种情感在我胸腔里交织成一股奇异的力量，我伸手就抓住了那根绷紧的铁链，不知哪儿来的灵感，我解开了手腕上的月华丝织就的白绫，用柔丝引导将白绫顺着铁链延伸出去的方向送出去。白绫越拉越长，仅仅是片刻功夫，远方就传出一声闷哼。

　　玄妙的感觉消失了，白绫重新回到我手腕上缠好，我晃荡了两下，径直摔在地上睡死过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荆司，另一个就是察觉到妖气匆忙赶来的沈信。沈信与荆司都看不见阴司，因此他们所看到的，是我手舞足蹈地在荆司布下的网里挣扎了几下，摔在地上昏死过去。与此同时，半空中国跌落下来一条黑铁铸成的铁锁钩，同时跌落下来的，还有一枚青铜腰牌。

　　荆司离得最近，一手抄起那最先由半空跌落下来的铁锁钩。

　　沈信不甘落后，从袖子里甩出一条长鞭，径直将那青铜牌卷入手中。

　　两人几乎在同时发出痛呼，又同时将到手的东西如同甩烫手山芋一般甩了出去。青铜牌与那铁锁同时落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生满锈斑，然后一点点风化成绿色或锈红的碎末；滋滋地融入地面，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有阴司在这附近丧命。这个认知一出现，两人均是紧张地看着对方。有阴司在阳间丧命，随之而来的一定是地府派出的大批阴司。两人都不想惹事，荆司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沈信则干脆利落地连蛛网带人将我抓起，随手在附近放了一把无名火，将一切痕迹烧尽之后，闪身飞回沈家大院。

　　阴司的实力高深莫测，又有地府鬼差的特权，能够随意进出人间界，神出鬼没，说的并不是普通的鬼魂，而是这些掌管生死的阴司。他们的攻击手段几乎全部都是针对魂魄的，本就无形无迹难以捉摸，寻常人又根本看不见阴司的存在，因此这些人对付起来最是麻烦。

　　沈信有些恼怒地撕开沈兮腰侧的衣物，露出对称的两个弥漫着黑气的伤口。方才看见那只鬼面蛛将爪子插进沈兮腰侧就暗道不好了，现在看来，情况可不仅仅是“不好”两个字能够形容的。沈兮腰侧的伤口，竟然开始渐渐生长出两个鬼脸纹，一哭一笑。这种毒，只有一种罕见的双生鬼面蛛才能分泌，中此毒者，会渐渐失去一切生气，变成一具活的妖尸。

　　夏无涯不在，沈府现在根本没人有本事抑制这种毒的发作。这意味着，沈兮会变成半妖半人的活死人。

　　这下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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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起来，我觉得神清气爽，习惯性地就要捞衣服准备出去唱歌，边上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我按回被窝里，“别动。”

　　抬眼就看见夏无涯紧锁着眉头趴在床边，神色担忧地看着我。

　　我挥了挥爪子，露齿一笑，跟夏无涯打招呼，“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好几天吗？”

　　夏无涯把我的手塞回被褥里，长出了一口气，“沈信把你冻在冰窖里三天，你又昏迷了两天，现在是六天了。”

　　我拿脑袋去蹭夏无涯的手掌，“嘎，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都在担心我？”我顺着夏无涯的手臂摸上去，挂在他脖子上，亲了夏无涯一口。唇与唇之间“啵”的一声十分响亮。

　　夏无涯一脸尴尬，回头瞥了眼。

　　我顺着夏无涯的目光向后看去，一个面色肃穆派头十足的老头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两个小童一左一右帮他捶背揉腿。

　　“我……师尊。”夏无涯低声说。

　　我愣住。随即更加肆无忌惮地扯住夏无涯的脖子，更加响亮地亲了他一口。做完这些，我挑起下巴去看那个派头十足的老头子。

　　老头子面色不变。

　　夏无涯拨开我的手，命令道，“回去躺好，师傅要给你施针拔毒。”

　　呃，这老头？我心中立马就涌现出一双枯树皮一样的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的情形，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掉了一地。我看向那老头子的手，老头子的双手都揣在袖子里，令人看不真切。

　　虽然不大乐意，但是看夏无涯的脸色，似乎我不听话就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一样，我只好乖乖躺好。

　　夏无涯说，侧身。

　　我侧过去，面对着夏无涯，止不住地勾起嘴角，眼睛眯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夏无涯，我的心情就变得很好。

　　夏无涯从袖中抖出一卷黑布，展开在床沿，往旁边让了让说：“准备好了，师尊，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那派头十足的老头子点点头，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夏无涯恭敬地退到一旁，让出床边最好的位置。

　　我死盯着那卷展开的黑布，上面密密麻麻地扎着一排长短不一大小不同的银针。那老头走过来，那两名小童机敏地各端起一只金盆，跟了上来。夏无涯点起了床边一盏燃烧呈现青色火苗的油灯。灯油燃烧起来，散发出一股杏仁的香气。

　　老头子终于将双手从袖子里露了出来，那是一双修长得有些不像话的手，每一个动作都饱含张力，无时不刻不在告诉别人，这双手的柔韧度、劲道以及灵巧度绝不是那些凡夫俗子的手能够达到的。这双手在其中一只金盆的药水里泡了泡，拿出来的时候变得更加漂亮干燥了。我看呆了，直到一只艺术品一般的手从那卷黑布上抹下一枚四寸左右的银针，夏无涯将我的被子撩开，露出腰部裸露在外的皮肤时，我才猛然惊醒，天啊，这么长的针，要扎到我肉里？？？？

　　我紧张地一把抓住夏无涯的胳膊。

　　老头子淡定地命令我说，“翻过去，趴好。”

　　我翻过去了，眼睛却止不住地往这边瞥。

　　老头子什么也没说，银针在那青灯上烤了片刻，动作缓慢地伸手过来按住我的脑袋。我只觉得脖子后面一热，脖子以下的部位就再也没有感觉了。

　　额靠！这不是传说中的一针瘫痪么……

　　整个拔毒过程快速无比，最后一下，老头子将我脖颈后面那根针飞快地拔出，在我脑后轻拍了一下。

　　我痛叫一声，只觉得腰侧像是有两把锥子在往里凿。

　　夏无涯接替了老头儿的位置，好笑地拍着我的背，“叫什么，最疼的时候都过去了，这会儿不过是余痛，忍一刻钟就好了。”随后夏无涯说他要去送师傅出门，把我撂在床上自己跑了。

　　我等啊等。

　　终于等到夏无涯回来。

　　我乐，一把扯住夏无涯的胳膊道，“喂喂喂，我想死你了。陪我躺会儿吧。”

　　夏无涯用手指弹我脑门，恼羞成怒地吼，“我师尊在这儿，你乱来什么？还好师尊并不迂腐，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

　　“师尊问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夏无涯说。

　　我顿时来了兴趣，眨着眼问，“你怎么回答的？”

　　夏无涯瞥了我一眼，“照实说的。”

　　“说什么？老实交待。”

　　“你是我的病人，然后你勾引我，我没把持住。”夏无涯厚脸皮地说道，“师尊还告诫我，玩玩可以，别来真的。”

　　我眼皮上的肉抖了三抖，猛然想起荆司说的话——夏无涯对妖族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屠夫，不管他救多少人，他都不是我们妖族的菩萨。

　　心里有了个疙瘩。我纠结地握了握夏无涯的手，十指交缠，闷闷地叹了口气。

　　夏无涯装得挺蛋腚，可是不到三秒钟，这家伙就坐不住坡，问我：“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些什么东西？”

　　“没有。”我否认得有些心虚。

　　“我刚才是骗你玩的，”夏无涯交待道，“五天前，我一回去就向师尊坦白了。他不反对我们。”

　　哇草，我脸怎么这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