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糜》从e而终

24、第十一章

　　夏无涯大约是怕我醒酒之后把他交代的事全忘记了，还差那专门侍药的药童又传了遍话给我。心里感慨，这死庸医，怎么就越来越八婆了呢？联想到夏无涯说的那关于沈信的话，我紧张了片刻，就再也紧张不起来了。我对沈信的惧怕，完全来自于他看我的时候那种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对于这个人，我却生不出半点发自心底的畏惧。

　　一大早，我偷偷遛进沈信的院子，骑坐在偏房的房顶上，手里端着从厨房里顺来的点心盘子，边吃边从那半掩的窗子里偷看沈信起床。

　　我看得起劲，浑然不知这偷窥的坏毛病是什么时候染上的。沈信展开双臂，就有两个乖巧的丫鬟从两边帮他套上衣服，另一个丫鬟拿着腰带上前帮他整了整衣襟，尔后规规矩矩地将腰带缠好；这个时候，另外一个拿着金镶玉链扣的侍婢小心翼翼地用那漂亮的锁扣将腰带固定好；方才帮沈信套外衣的两个丫头片子轻手轻脚地将沈信散落在肩上的头发顺在身后。偷窥的结果就是，我红果果地产生了嫉妒心理，恨不得化身沈信去那里享受一番。

　　我使劲啃着最后一块点心，又一次赶在公鸡之前报晓。我唱，勘不破风花雪月，怎样才算是妖孽，九天之上神妖两界，欺骗直到天崩地裂。

　　柔丝在歌声中自动排列成两组，顺着瓦片垂下去，插入地下。京都的地面震颤了一下，地底深处传来回应—— 一剪明月寒，心肝冷了无人知，情是过眼烟云，何苦痴缠。

　　我整个人都在颤抖。这声音来自于那个血池中的“囚犯”，嘶哑低沉，我记得这个声音，深入骨髓。同时从柔丝上传来的，还有一股震得我浑身剧痛的仙灵之气。我颤抖，心底有种竭斯底里的疯狂，还有一丝摸不着痕迹的愤怒。那声音长叹一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在骗你，为什么还会来？

　　我抖啊抖，脚下一滑，一骨碌摔下房顶去。屁股差点被摔成八瓣，我赖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起来。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问，你为什么要来？我用手臂挣着站起，靠在墙壁上，心里直叹自己倒霉透顶，爬房子爬了几百回几千回，竟然还会掉下来！哎呦，屁股疼得我想去死！

　　“你也在奇怪吧，血池中的煞气对妖魔来说根本就是大补之物，我被囚在血池里，却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那沙哑的声音咳嗽了一下，继续说道，“姜有月，我的名字。如果你能抓到仙界的人，可以问问，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那个医馆里的姜老头的模样，紧接着，我想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飞奔过去抓住那老头严刑逼问。我晃了晃脑袋，将这疯狂而血腥的念头赶出脑海。

　　一双漂亮的靴子出现在我眼前，我顺着靴子往上看，看到沈信正低垂着眼睛看着我的脚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脚上没穿鞋，就套了一双袜子。我知道这样乱跑是不对，可是，我以前好像根本就没有穿鞋的习惯。笑话，妖魔界的人，绝大多数都有锋利的爪牙，穿上鞋子或者戴上手套的结果就是自己降低了自己的攻击力。我记得我以前战斗的时候，手脚都会暂时变成杀伤力极强的爪子。所以对我来说，穿鞋是一件奢侈且浪费的事情。

　　回忆完毕，沈信开口了，“唱的不错，不过……你是打算去当戏子吗？”沈信伸出手指挑起我下巴，完全是挑选货物成色的姿态，“以前只觉得你做事没有分寸，令人十二分地厌恶，仔细看看，你也不算太坏，至少还有几分色相可取。”

　　地面微不可查地震了一下，一个自下而上的力道将沈信的手指带偏，我借机后退一步，和沈信拉开距离。沈信有了片刻的失神。

　　我趁机转身，毫无形象地翻墙而出。

　　那个沙哑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怒意，“为什么不反击？”

　　我不回答。

　　“原来你一直都对我有所防备。”

　　柔丝乱舞，我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数百根柔丝在天地间无限延伸出去，突然，其中一根仿佛抓到了什么东西，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拉扯力。我顺着这根柔丝的方向，下意识地使用遁术。下一刻，我就出现在姜老头的医馆中。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复苏，蠢蠢欲动。

　　那根出现了拉扯力的柔丝此刻正缠绕在姜老头的脖颈上，已经变得鲜红如血。我顿时变得格外头疼，脑海里再次出现那个疯狂的念头——严刑逼问姜老头那个名字的来历——姜有月。我还在隐匿状态下，姜老头对我和那根柔丝似乎毫无所觉。我相信，只要那根柔丝末端环绕在姜老头脖颈上的那段一紧，他的脑袋就会从身体上滚落下来。我强压住动用暴力的冲动，俯首在姜老头耳边说，“姜有月。”

　　正惬意地小口往嘴里灌茶水的姜老头听见这个名字之后瞬间出神，脸上出现惊骇莫名的神态，“谁？谁在这里？！”

　　我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

　　从姜老头这里，我终于知道，那血池中囚禁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宫的前主人；反抗仙界帝君的狂人；介于妖与仙之间，亦正亦邪的人物。

　　月宫并不像人间界传说中说的那样，存在于仙界。月宫的位置，在妖魔界与仙界之间。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月君的主张是，九天之上，妖魔界与仙界同属一界；那个时候，月宫还在仙界之中。有月君认为两界修行之人不应该互相仇视，战来战去。因此在仙界帝君发动征讨妖魔界大战之前，用大法力将月宫搬到了两界之间，从此之后，月宫成了两界通行的必经之路。然而没有有月君的允许，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通过月宫到达另外一界。从妖魔界进入月宫，月宫就是月宫，不存在进入仙界的通道；从仙界进入月宫，情况也一样。

　　月宫似乎一分为二，一个在妖魔界，一个在仙界。

　　百年前突然有个人间界的飞升者——嫦娥发现了月宫的秘密，在满月之日连通了妖魔界与仙界。那一日，仙界的月亮变得妖气弥漫绯红诡异，而妖魔界的月亮则呈现出一种白蒙蒙柔和如雾的质感。两界之间的渗透，这种情况，自从有月君失踪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仙界有传闻说，有月君当年只身去了妖魔界，寻找一件能够彻底将妖魔界与仙界融为一体的东西去了。有月君当初说过，红月再度出现在仙界的时候，就是我归来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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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哼着小曲，晃悠在京都的街道上，躲闪着路人投掷过来的烂鸡蛋烂番茄鸡毛菜叶。沈兮的名声真差劲，连路边那几个拖着鼻涕的小孩都往他身上扔泥巴。我躲了过去，那几块泥巴飞出去，全数砸在一名路人洁白洁白的衣裳上。那路人大怒，顿时街道上一阵鸡飞狗跳。

　　我心里偷乐，继续慢悠悠地晃荡着走，又一个烂鸡蛋砸过来，我闪~啪嗒，那鸡蛋稳稳当当地砸在路边茶摊一个大胡子脑袋上，大胡子一声怒吼，谁他奶奶的乱丢鸡蛋！本来就很混乱的情况更加混乱了。

　　忽然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不要乱！那个人是沈兮啊，沈兮！那个糟蹋良家妇女和小孩的沈兮，别让他跑了！”

　　混乱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然后就像是被点燃了的干柴一般，一群人围着那个大胡子呼喝呐喊，说什么“禽兽不如”之类的话。我被愤怒的人流挤到一旁，呆呆地看着人群中的大胡子脸红脖子粗地辩解着什么。刚刚那个喊话的人大叫，“不是他不是他，是穿青布长衫，掉了一只鞋的那个……”

　　所有人的目光在周围人群里逡巡一遍之后，全部集中在我，和我那只光着的脚丫子上。

　　我倒退半步，一脚踩到一只香蕉皮，扑通一下坐到地上。

　　天啊，关键时刻怎能摔屁股蹲，我敏捷地爬起来，一脚将香蕉皮踹得远远地，防止一会儿再次踩到它摔倒坏了我的逃跑大事。

　　人群里有大妈大婶窃窃私语，“这娃这么瘦小，可怜巴巴地，怎么可能是那个大恶棍呢？”

　　立即就有人附和，“就是就是。”

　　“可我见过他，他就是沈兮……呃，总之和沈兮长得很像啊……”

　　“沈兮会穿成这样？”

　　“哎呀你看你可怜的小脚，都出血啦。”

　　我低头，动了动脚趾，已经被灰尘弄得黑乎乎的袜子上，果然粘着些血迹。

　　“就是就是，刚才谁跟我说这孩子是沈兮那恶棍来着，真是不安好心眼啊。害我白丢了个鸡蛋，幸好没丢中，要不然就对不起良心啦。”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挤出人群，蹲下来比了比我的脚，然后从一个小包袱里拿出双布鞋，“来来来，先把鞋穿上，光着脚走路怎么成呢。”

　　我呆滞状穿鞋。

　　那大婶和蔼地问我，“小娃娃，别怕，你叫啥？怎么丢了鞋还乱跑？”

　　“我叫沈兮……”

　　一句话出口，我就知道说错了话。

　　大婶脸色一变，围观的人群也挤得更密集了一些。大婶掏了掏耳朵，重新问了遍，“小娃娃你说你叫啥来着？”

　　“沈……沈兮。”我开始观察地形准备逃跑。

　　“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