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细雨锁清秋》东篱娴仙

9、你争不过我的

　　孙兴主动找上沈萌，并没有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甚至可以说，她一直在等对方找上她。在经历了恐惧，茫然以后，她莫名的积蓄了力量，生出了莫大的勇气。如果注定避不开，那她只有坦然迎上去，还有什么是她沈萌经受不住的，更何况现在她是一个母亲，她还有沈灿。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对沈萌来说，过去的一个星期，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
　　孙兴想要到沈萌的电话，轻而易举，他并没有当时在聚会的当天就找到沈萌，而是过了一周再找，很显然，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了地。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孙兴先到的，沈萌泊好车 ，又静坐了一会，才抬步进去。
　　孙兴一见到沈萌，就早早站起来，替沈萌拉开座位，他看起来有些拘谨，有些慌乱。沈萌定定看了他一眼，眸子里信息量太多，孙兴一个也没体会到，或者说他压根不敢直视那双眸子。
　　沈萌坐下以后，也不说话，随手拿着勺子搅动着面前那杯浅黄色的茶，她没喝过，故而也就叫不出名字。孙兴大概是记得沈萌不喝咖啡的，才点了这杯茶给自己。可时间早已改变了一切，现在的沈萌不仅喝咖啡，而且口味极重。她就这样静静等待着面前这个男人，在六年后的今天，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将是什么？
　　在来之前，孙兴准备了很多句开场白，结果一刻钟过去了，他一句也没说出来。看着眼前气质淡雅的沈萌，他突然像得了失语症一样。沈萌的美，不张扬，不惹眼，就像一朵雏菊，香味淡雅，气息清冽。六年前，他们是同事，亦是要好的朋友，可能假以时日，他们的关系还能更进一步。沈萌是安静的，一般人轻易走进不了她的世界，而他孙兴，不过是机缘巧合，才能幸运地成为她的朋友，而他却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出卖了她，甚至于颠覆了她的人生，她心里是有多恨她，孙兴每每想起，就夜不能寐，毛骨悚然。
　　孙兴用力搓了搓手，说道：“沈萌，你，你好吗？”说完这句话，孙兴有点彷徨起来，他迫切地想要沈萌回答他，又害怕沈萌回答他，他陷入了一种好似得不到救赎的矛盾之中。
　　沈萌终于止住了手上的动作，骤然松手，勺子撞到杯沿，发出一声脆响。沈萌慢慢吐出几个字：“你想我怎么回答你？”孙兴听完，内心的无力感，如潮水般涌来，眼泪就这样，抑制不住溢出眼眶，他想痛哭一场，可他没有资格。他只能用双手捂住眼睛，把眼泪揉进去，他凭什么还能让沈萌承受他的泪水垂怜呢？
　　终于，孙兴放下双手，直视沈萌的眼睛，说道：“对不起。”沈萌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举一动都收进眼底，她知他是真诚的，知他的悔恨，可已经发生的事情，没办法改变，她无意为难任何人，但是有些伤害，她亦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沈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孙兴，六年前我说过无法原谅你，今天，我选择接受你的道歉，你曾说你那么做，并不知道结果会变成那样，可又能说明什么呢？那个人用利益跟你交换，你换了，那么你我之间的一切情谊也就没有了。往后，我们仅是一家公司的同事而已。请不要在我面前做出一副故人的姿态，我是我，你是你，仅此而已。”
　　孙兴抬起绯红的眼眶，这样的局面，他说什么都太迟了。他轻轻说道：“沈萌，以后，好好的，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沈萌喝完那杯茶，起身，离开。
　　十二月的天气，即使在G市，夜风依然冷冽，灌进领口处，凉透全身，却也吹散了一身的浊气。在沈萌看来，一个麻烦已经解决了，现在就只剩下最大的那个麻烦—周子森。一定不能够让周子森知道沈灿的存在，不然沈萌的生活将是万劫不复。
　　这个世界上，周子森是唯一一个知道沈灿亲生父亲的人，可是沈萌并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可以说她内心极度抗拒知道。周子森对沈萌来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炸了。沈萌不知道周子森为什么来G市，只希望这个人早点离开这里。
　　晚上躺在床上，沈萌拿起一本书，还没翻开，就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最近的烦心事，好像一起约好似的，齐齐向她涌来。这一切，她都没有万全的应对之策，所有事情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沈萌最终又把书放了回去，今夜的她，静不下心来了，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温君逸发了不少信息给她，有一些小笑话，有意思的表情图，还有些不错的短故事。他永远都是贴心的，给人的感觉，也永远是舒服无害的。
　　沈萌逐一看完，轻触屏幕，回复了一条：“在值班吗？”不一会，手机屏幕便亮了起来：“今天很忙吗？现在才回我信息？”沈萌看着那个委屈的表情，笑了，她甚至可以想像他现在的样子，这么好的他，自己是否有福气能接得住？叶敏的敲打，她其实并不怕，可关于周子森的那边的不确定性，她却没有足够的信心去应对。她很怕，她现在的这段感情，也会像曾经一样，被周子森破坏殆尽。
　　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怎么又不见了？”沈萌立刻回复道：“在的，今天事情有点多，不好意思。”回完这一句，好久都没等来温君逸的回复，沈萌想着可能又去忙了，她闭上眼睛酝酿睡意，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温君逸是个医生，如此忙碌，倒是适合自己的，她本不善言辞，见面少，她就不用刻意去改变什么了，这样的婚姻，对她来说，是满意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沈萌对温君逸，竟然想到了婚姻？这个发现让沈萌纷乱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睡意袭来，沈萌渐入梦乡。可梦里却并不美好，沈萌在一片空旷的草原拼命奔跑，可不管她怎么跑，都没有出口。突然一头饿狼出现在沈萌面前，虎视眈眈盯着她，沈萌再次狂奔，可她回头一看，原来的一头狼已经变成了一群，张着口，留着口水，拼命朝她而来，在她落入狼群的那一瞬，沈萌惊醒。
　　满头大汗，背后黏糊糊的。沈萌看一眼钟表，时针指向凌晨三点半。拿起手机看一眼，温君逸的微信静静躺在那里：“刚刚又个病人出了点状况，你睡了吗？想你。”沈萌抚紧胸口，却再没了睡意。
　　今天已经是周末，沈灿要上美术培训班。睡不着的沈萌干脆起来，洗了个澡，梦的恐惧渐渐散去。沈萌去厨房，把绿豆泡起来，沈灿最近有点上火，早上煮点绿豆粥给他喝。在这个时间里，沈萌回到卧室看了会书，五点多一点的时候，沈萌把绿豆粥熬上，既而换上运动服，去附近公园跑步，一个小时后回来，刚好能赶上沈灿醒来。运动往往能带给人以正能量，放松心情。早晨起来，风很凉，但是并不冷的发抖，不像沈萌的老家，进入冬季就冷的瑟瑟发抖。
　　沈萌沿着湖边慢慢跑着，看着晨光一点一点晕染大地。忙碌的沈萌跑步的机会并不多，这一次的跑步体验，沈萌觉得很畅快。古人常说一天之际在于晨，沈萌在此刻才体会到其中的美好。对着宁静的湖面，沈萌扶着栏杆，心里生出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嗨，这么巧啊！”身后一声招呼传来，沈萌转身看到杜宇琛，一脸错愕。杜宇琛微笑着说道：“看来沈工看到我很惊讶啊。”沈萌看着杜宇琛也扶着栏杆，挨着自己站着，她有点尴尬了，说道：“我不知道杜总也有跑步的习惯。”
　　杜宇琛回头，看着沈萌，晨光透过他额间的碎发，照在沈萌身上。杜宇琛说道：“我在国外的那些年，一直都保留着晨跑的习惯，回国了，习惯自然不会变。我一直在紫薇公园跑，碰到沈工倒是第一次，远远看见你，我还以为眼花呢。”
　　沈萌笑笑，说：“我今天第一次来。”杜宇琛脸上的笑意加深，说：“跑步是个好习惯，沈工以后要坚持哦。”沈萌点点头，表示认同。运动之后的沈萌，不施粉黛，脸上泛着少女的粉红色，尤其那一对耳垂，嫣红透亮，有如樱桃，杜宇琛看着看着，心跳的节奏就乱了。他慌忙调转视线，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沈萌看着他问：“杜总感冒了？”杜宇琛看着沈萌这双大眼，每次都觉得自己要被吸进去，溺毙在里面。沈萌看他不说话，又说道：“杜总不舒服就早点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杜宇琛迅速回答道：“我没事，沈工不再跑一会吗？”
　　沈萌回以一个明亮的笑容，说道：“杜总，不了，你大概也知道了，我家里还有孩子，再见。”说完干净利落的转身，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让杜宇琛停在原地痴痴看着。
　　沈萌送完沈灿，就开始收拾家里，这八十平的房子不大，却被沈萌收拾的干净明亮，她几年的辛苦工作，全都付出在这里了，这是她和沈灿的栖身之所，她很感激上苍，虽然没有特别眷顾她，却也没有让她一直受苦受难。等一切收拾妥当的时候，电话进来了，沈萌拿起手机一看，陌生号码，她放下，没有去接。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她迟疑地接起，问道：“你好，哪位？”
　　王佳琪得意地声音传过来，说：“我，王佳琪，想不到吧？我刚刚翻了君逸哥哥的手机，看到你号码了。”沈萌冷静回应道：“你有什么事情？”王佳琪“哼”了一声，说：“我有什么事情，你能不知道？叶伯母不是已经警告你离开君逸哥哥了吗？你为什么还那么不要脸，还在缠着他？”
　　沈萌有些好笑，回道：“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你的君逸哥哥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王佳琪回道：“沈萌，你争不过我的，你拿什么跟我争？”沈萌不再说一个字，直接掐断了电话。
　　温君逸走进来，看到王佳琪拿着自己手机，问道：“琪琪，你拿我手机干嘛？”王佳琪一扬头，说道：“没干什么，看时间，我怕我手机不准。”明知道她在胡扯，温君逸也不再多说什么。王佳琪差不多自己看着长大的，说是亲妹妹也不为过，小时候惹那么多祸，哪次不是他帮着搞定的。
　　王佳琪围着温君逸问道：“逸哥哥，你啥时候跟沈萌分手啊？”温君逸瞪了王佳琪一眼，说道：“我们不会分手，我们还会结婚。”
　　王佳琪不屑地说道：“你们绝对结不成婚，温伯父绝对不会同意。”温君逸手上的动作一滞，父亲昨天就打电话给他，说今晚要找他谈一谈了，妈妈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父亲到底会是什么态度，温君逸一点底都没有。
　　王佳琪看到温君逸心事重重的样子，说道：“逸哥哥，我妈妈回来了，我家老头说约上温伯父去明贞私房呢，你一定要来哦，不来，我就去找沈萌，嘻嘻。”温君逸又看了一眼王佳琪，说道：“你不威胁我，我也会去的，沈阿姨难得回来，我再忙也会抽时间陪。”王佳琪“哈”了一声，乐呵呵说道：“那就好，明天中午十二点，明贞私房等你哦。”
　　温君逸点点头，说：“知道了。”王佳琪的母亲沈碧是一名外交官，非常忙，她留给王佳琪的时间是非常有限的，所以王佳琪是由外公外婆带大的。叶敏是沈碧多年挚友，王佳琪也得到了叶敏颇多照顾。王佳琪的爸爸王宏时在科研所上班，也是忙的见不到人。王佳琪没得到父母多少实质性关爱，却是在外公外婆的溺爱中长大，特别是她的外婆，对她有求必应，才养成了王佳琪如今这般骄纵蛮横的模样。
　　叶敏总说王佳琪可怜，父母都太忙，顾不上她，每次她到温家来，必是满桌子好菜伺候着，王佳琪十二岁的时候就发誓要嫁给温君逸的，在她的心里，温家才是她的家。温君逸瞧她小小年纪，离开母亲，对她自然也是照顾有加的，只是他对她，却没有男女之情。而他也认为王佳琪对自己不过是小孩子的一种依赖，压根也不是什么男女之情。
　　这个周末，温君逸带着沈萌母子看了一场电影，除了沈灿，沈萌和温君逸看起来都兴致不高，心里面各藏心事，却没办法跟对方沟通。
　　晚上九点，温家书房，温立伟一脸严肃的看着温君逸，说道：“君逸，从小到大，我没强迫你做过什么事情，你也没做什么让我为难的事情，可是这一次，关于你的女朋友，我跟你妈一个态度，我不同意。”温君逸急急说道：“爸！“温立伟抬手打断了温君逸，继续说道：：“我不在乎门第观念，但是女方至少要清清白白，我不瞒你，我找人调查过沈萌，她大学没毕业就生了孩子了，君逸，这样的女孩，不管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都不能掩盖她未婚妈妈的事实。温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妇。”
　　温君逸耷拉着脑袋，丧气地说道：“爸，如果说我非娶她不可呢？”温立伟一听这话，威严地说道：“那么，你将不是我温立伟的儿子？”温君逸豁然起身，瞪大眼睛，喊道：“爸，你们为什么要带着歧视的眼光去看沈萌，过去的就不能让她过去吗？”温立伟站起身，说道：“有些事情是永远过不去的。琪琪眼看就要大学毕业，我们两家，早就认定了你们是一对，你收拾好一切，准备跟琪琪订婚吧。”
　　温君逸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什么时候他家里也变成包办婚姻了？温立伟看着温君逸，再说道：“君逸，爸也年轻过，爱情和婚姻不一样，你仔细想清楚。”
　　这一夜，温君逸一夜无眠。天亮的时候，昏昏沉沉睡了一会，中午，一家人前往明贞私房。一路上，温君逸看着窗外，一个字也没说。叶敏倒是开口说了：“君逸，爸爸妈妈不会害你，你们是真的不合适，如果沈萌不是未婚生子，她带个孩子，我们也不会这样反对。现在拿孩子的来历都不清不楚，你让我们怎么接受这样的儿媳妇？”
　　温立伟看着叶敏说道：“不用跟他多说什么了，让他自己去想通。”明贞私房位于郊区的一处小院落，老板娘是沈碧的儿时玩伴，后来中年丧偶，又无子女，选了这么一处僻静地方，开起了私房菜馆，只做熟人生意。老板娘一年四季着旗袍，屋前屋后都种着花和蔬菜，水果，颇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
　　温家一家三口进去的时候，沈碧一家早早到了。沈碧是个美人，尤其那一双眼睛，更是潋滟无双。这样的一位美人，却不是靠颜值吃饭的，而是真正有能力的女人，谈判桌上，果敢铁腕，一点不亚于男人。
　　王宏时带着一副金边眼睛，学者风范十足，跟沈碧在一起，也一点不输气势。两家人其乐融融地坐下。沈碧拿出事先备好的礼物，一一拿给温家人。给温君逸的是一只万宝龙的钢笔。温君逸接过，说道：“谢谢沈阿姨，我很喜欢。”沈碧回道：“医生就该配这样的笔。”
　　叶敏开心的说道：“就你每次为孩子破费，现在看你，好像又瘦了，平时工作是不是太累了？”沈碧笑着回答：“我工作一直都是这样，早习惯了。我还的多亏你帮我照顾琪琪，这孩子被她外婆惯坏了。哎，也是我们沈家人丁单薄，当年我哥去的太早了，谁能想到他那么年轻就没了呢？”
　　叶敏附和着说道：“老太太这么些年，估计还没放下吧？哎，可能都是命吧，不是说你哥嫂还留下一个孩子吗？老太太为什么不养在身边呢？琪琪也不会这么孤孤单单了。”沈碧苦笑着回道：“老太太一辈子，观念太固执，我从来都说服不了她，说多了就吵起来。她说那孩子是克星，克死了她儿子，她一辈子都不会见那个孩子。后来听说被嫂子的母亲带回去养了，这么些年都没联系过，生死不知。当年我也就看过那孩子一次，如果还活着，今年也有二十六岁了。”
　　叶敏听后又是一阵感慨，说：“都是命运，你也别伤怀了，今天我们难得相聚，说点开心的事。”她们两位聊了这许久，温立伟和王时宏却是早已喝上了。叶敏看的喜笑颜开，和沈碧更是相谈甚欢。
　　温君逸在一旁安静地吃，撇开那些烦心事不说，这明贞私房的菜着实做的好，下次可以带沈萌母子来尝尝。王佳琪推了推他的手臂，说道：“逸哥哥，我想吃松仁玉米。”温君逸看着王佳琪一脸无赖样子，不觉笑了笑，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即使蛮横，却也不是心地恶毒之人。
　　温君逸拿勺子舀起一大勺松仁玉米放进王佳琪的碗里，王佳琪看后，甜甜地笑了，少了平日里的骄横，多了几分小女儿作态。叶敏和沈碧看了，笑的更是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