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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48

      璟饶有兴味地看着方琼的表情。
      “怎么?二哥的脸色这么可怕?”
      他明知故问。
      紧绷的空气里,寂静掷地有声。不一会儿,璟抬起唇角。
      “朕是开玩笑的。既然已答应二哥不再滥杀无辜,怎会动辄杀人呢?不过,她的确碍眼,我告诉陈天德,将她流放西北,永世不得回京。”
      “……”
      “二哥生气了?”
      “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退一万步,卢碧鸿并未招惹陛——”
      “——她什么也没做错。”璟的声音冷了下来,“——在这件贩女案上。可是,她过去身为卢绍臻的耳目,现在做母后的女官,也办了不少事。难道二哥对此,还不如我这个当儿子的人清楚?朕不是圣人,也要面子。手里的绳子,不能太紧,也不能松了。”
      方琼闭上眼睛。
      “绳子的另一端,也绑着臣么?”
      “全凭你的意思。”
      璟回答。

      卢绍隐在刑部走个过场,把自己从头到脚摘清楚,罚了俸禄,回家闭门思过。于折和孙常平判斩刑,直接送上法场。行动如此之快,显出几分诡异。
      百姓不甚明了,从法场上抬下来的孙常平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原来此人行刑前,就是个死人。为了不教人看出破绽,这才尽早动手。
      刘小姐大着胆子认过了,是那迷晕她的书生本人。
      同日,方琼在大理寺的牢房,与卢碧鸿擦身而过。
      牢房内,她一袭囚服,藏在晦暗的影子里,见方琼经过,发出一声凄苦的冷笑。
      方琼停下脚步。
      他蓦然想起永兴年间,那段放荡不羁的日子。他年少轻狂,她语笑嫣然,倒在他的身上。华服间弥漫的香粉味,令他头晕目眩。
      他没有真心,她听人调遣,两枚棋子的灵魂共醉了许多个日夜。那时,她不姓卢,只是头牌“碧鸿”。
      “我犯了什么错?”碧鸿冷冷地说,“就因为生错家族、没有名分,做了许多不得不为之事?”
      方琼望着无尽的走廊,问出盘桓心头已久的问题。
      “卢绍臻残废之后,你本可以自由地选择活着的方式,是么?”
      她不答。
      “为什么要进宫?是你自己,还是卢绍臻的主意?”
      她的喉咙咯吱作响。
      “我自己。”
      “选择进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他是问,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这话在碧鸿听来,已足够刺耳。她两眼发红,攥着满是锈迹的栏杆。
      “方琼,你现在是胜利者,在这儿讲漂亮话了!谁不贪恋高位?你敢说你没有机会远离是非,退隐山林?敢说你不是为了自己的贪婪,留在小皇帝的身边?”
      “我什么时候否认过?”
      “——那你就是准备好了,面对和我一样的死法!今天在这里的,是我,同样的问题还给你!你想没想过,有朝一日,变成我的这副模样:深牢大狱,不见天日,不知明日是死是活?!”
      方琼背过身。
      “我的确没下过狱。”他回答,“但我很早就知道,不知明日是死是活的滋味。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有觉悟。”
      “你有觉悟?哈哈哈?你有觉悟??你是皇子,王爷!我呢?只是下人的女儿。深爱的人一声令下,我便要去那锦红楼。你说:我与贱民何异??”
      方琼避开了这个问题。
      她比真正的百姓,好上太多。此刻,多说已然无用。
      “陛下决定,将你流放。我会派人暗中跟随,路上的安危你可放心。另外,守关将领与我有几分交情,到了那边,会有人照看你。”
      碧鸿一愣。
      瞬间,她的怒火仿佛被冷水浇熄,无法再燃起似的。人则“咚”的一声,跌坐牢中,泪流满面。
      “我怎么吃得了那样的苦……”
      方琼离开了。
      没想到,他离去之后,不出一日,卢碧鸿在牢内自缢身亡。
      听到这个消息,他手中的茶杯骤然掉到地上,滚出数尺远。
      “……”

      “——朕没有派人杀她!”
      电闪雷鸣的雨夜,璟满腔急火,在殿内踱来踱去。
      “少卿已经说了,确是自缢身亡!你还要朕如何自证?要朕为了这么个不清不楚的女子,陪你演正气凛然的戏码?还是要朕去逼问母后?”
      “臣没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态度?姓方的,你有几颗心?一个赵飞玉,朕忍了,现在为了个卢碧鸿,你还要跟朕摆架子,你——”
      “——陛下!”
      方琼不由得提高声音。
      璟愣了。
      近来,已没人敢同他高声说话。
      方琼自觉失态。
      “旧友身故,臣为其哀悼,不过如此。”
      璟一动不动。方琼抬头看去,竟见少年皇帝双目泫然。
      “……陛下?”
      “你还记得朕的名字?”
      “璟。”
      雪亮的闪电划过天空。一行眼泪从璟的眼中落下。
      “若朕死了,你会为朕哀悼?”
      “陛下尚是少年,为何言死?”
      “只管回答我。”
      “若臣活着,自然。”
      “像为这女子痛心这般?”
      “只会更甚。”
      “为何?”
      “我们不是兄弟么?”
      “因为是兄弟?”
      “因为是兄弟。”
      璟茫然了,似是又满意,又感到悲伤。
      “朕不知道该拿二哥怎么办,朕不晓得。你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未对朕笑过一次……朕为何比那赵飞玉晚生十年?!你说,朕哪里不如他?”
      “陛下,你累——”
      “朕不累!”璟捉起手里的花瓶,砸向殿门。瓶子“哗啦啦”碎了一地,吓了门外侍卫一跳。
      他们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是否——”
      “无妨!值你们的夜!”璟吼到。
      “是。”
      他回头看去,方琼静静坐在殿中。展在地上的衣摆两侧,绣着羽毛与鳞片。烛光摇曳,他显得格外疲惫。
      璟走过去,踏在那两片羽毛上,坐下来,一双手臂在方琼的身前交叠。
      二人不再说话。
      时光流逝,雨声浊然。只有这样的时刻,璟觉得琼是自己的。他的默许就是他从自己身上分出来的一部分。正因他如此多情,才使璟有隙可乘。
      璟压低声音,问。
      “朕对你要的太多了,是么?你以前对朕,比现在冷淡得多。朕却觉得那个时候,和你更为亲近。”
      “臣没有变。”方琼回答。
      “那你是说,朕变了。”
      璟暗自一哂。
      “不错,朕变了。从前,朕野心勃勃,要得到这个位置;如今,天下万事万物都没什么趣味,只有你依然不属于朕。……朕感到放心的,仅有这一点。”
      方琼默认。
      “二哥,朕放你走,好吗?”
      他略略偏过头。
      “你做朕的好二哥,帮朕挡这天下虎视眈眈的臣子。你的日常起居,情人琐事,再也与朕无关。如果这样就能让你快活,何乐而不为?难道还有朕得不到的东西么?”
      “陛下若真这么想——”
      他没有说完。
      璟俯身上前,轻轻地吻他,像少年试探雨水的滋味是否甘甜。
      方琼一怔,捧起他清瘦的面颊,舌温柔地潜入少年皇帝的口中。
      璟的大脑一片空白,忽地松开臂膀,任方琼掌控其间。
      少年的面上泛起羞涩的潮红。
      过了许久,他才气喘吁吁地离开。
      “二哥若是愿意,我其实也可以……也可以……”
      “——璟,你是一国之君,不可委身他人。”
      方琼慢慢地说。
      “你相信我,在意我的看法,我很高兴。如果你需要,我随时会来这里,支持你。和内外臣周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担心你再被人利用,或者做错事。”
      “你难道不是也在利用我?”
      “没错。”
      方琼痛快地承认。
      “我是在利用你对我的感情,把你塑造成我想要的那种君王。说实话,琮若在世,国无二主,你是敌人。琮不在了,我不愿让天下沦落到,卢家的人大权独揽。这说不定是一种狭隘的想法。另一方面,我亦是在完成琮对百姓和天下的愿望。”
      “大哥是你理想的君主,是么?”
      方琼莞尔,想起过世的生父。
      “还不错,就是脾气太差了。”
      他摇摇头,不愿细思,自己是想念琮的。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大部分时间都称不上好。但琮在或不在,对方琼的意义截然不同。数年间盘绕身上的某种孤独,与璟无关,与赵飞玉无关,只是母亲和琮离去留下的空洞——
      他只有过那两个真正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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