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骗局》岁柳

14、魂惊落尘（六）

　　镇中有处祭坛，也不知先前供奉着什么神灵，那石像现在只剩了下半个身子，两只残留的石臂上托着一口巨大的铜锅，已是锈迹斑斑。
　　吴仇寻了几坛火油，混着些耐烧的柴火倒了进去，只待晚上点了，便能吸引全镇的蛊人来此。
　　“问尘君，你不同去吗？”
　　“我还有些私事，不便参与。”
　　“那且先别过，日后有机会定与问尘君作约。”
　　罗央点头应了，目送着二人离去，渐渐敛了脸上笑意，对着身后那人道：“此时也不必藏了吧，他们已经走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晓天晓地的问尘君。”一道人影从暗处走来，身着粗布衣裳，头上戴了顶圆圆布帽，肩上搭着一块半净的白毛巾，若是付清二人在此，便会认得，这是先前店里的小二，不过他平淡无奇的脸上并无表情。
　　“连见我，都还要遮着吗？”罗央转身看着他，眼里带着不知名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阿素。”
　　“不遮便不遮，你又不是没见过。”小二将手向脖间一伸，一张人皮面具被扯了下来，露出下面精致的小脸，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色，但也是清秀伊人，面上七分清纯三分冷傲，脸颊上一颗小小红痣又增了些许妩媚。“问尘君似乎记性不太好，我哪里是什么阿素，我如今可是江湖上人人惧怕的毒娘子啊。”
　　“阿素，你何必……”
　　“住口！”毒娘子脸上带了几分厉色，“你若要破坏我的计划，怎么先前又不告诉他们事实。”
　　“你知道的，我不会。”罗央垂了眸子，袖中的手无力握着。
　　“假仁假义。”毒娘子轻啐了一口，“天机门的狗屁规矩，你从来都不敢违背。”
　　罗央默然，他没办法开口。
　　“懦夫！”狠狠看了他一眼，毒娘子头也不回离开了。
　　良久，大堂里只听得一声无奈叹息。
　　入了夜，付清二人在祭坛点了火，便跳上一旁房檐上，这里地势高些，不至于让那些蛊人发觉他们，也方便一会观察。
　　铜锅中的柴火沾了油，烧的越发旺盛，不时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迸裂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不多时，街道各处开始出现了零零散散的蛊人，他们齐齐迈着步子，向着那祭坛而去。渐渐聚在石像下，伸长了脖子，黑紫色的眼瞳盯着那口铜锅，透露出一股向往之色。
　　“你可瞧见独行的了？”
　　“未曾，难道还有不在这儿的？”
　　“应该没有，这祭坛地势颇高，火光又亮在石像上空，整个镇子都能看得到。”
　　“难道我们疏漏了什么？”
　　那些蛊人还在祭坛立着，二人却不再去看，已经没用了。
　　“整个镇子的人都在这里了……”
　　“整个镇子……不，还有人不在这。”
　　“谁？”付清抬头看向吴仇，面带疑惑。
　　吴仇看着她，面上不忍闭了眼，缓缓道出一个她不愿意相信的名字。
　　“羌禾。”
　　付清已不知自己是如何回了客栈，她站在羌禾门口，却迟迟不敢推开门。怎么面对那个孩子呢？问她是如何在镇子里一个人活下来？问她知不知晓自己身体里有只蛊虫？问她，究竟是受害者，还是推动波澜的那只手？付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她缓缓放下了搭在门上的手，转了身准备离开。
　　门从里边开了，露出羌禾睡眼朦胧的脸来，她见付清站在门外，脸上露出喜色，跑过去抱着她的胳膊开口：“姐姐，我听到声音就知道你回来啦。”
　　付清被这一抱晃了神，低头看向羌禾，她眼里一片澄澈清明，夹杂着对自己浓浓的依赖。
　　付清忽而忍不住落了泪，心下满是愧疚，这样子单纯而苦难的孩子，她该是什么都不知情，自己如何怀疑她？
　　付清蹲下身来抱着她，忍了哽咽缓声道：“姐姐还有些事，你先去睡，待会给你拿点桂花糕来，夜里饿了起来吃。”
　　“好，姐姐别哭，你先去忙吧，羌禾回去乖乖睡觉。”羌禾笑得眼睛弯弯的。付清见她如此，泪又有些止不住的趋势，飞快摸了摸她脑袋落荒而逃。
　　“问尘君，我……”
　　“抱歉，别无它法。”罗央知晓付清要说什么，他隐约看得见那未来的画面，他也不忍，“算来还剩三天，只有灭掉她体内母虫，这个镇子的人才可能活下来。”
　　“那蛊虫无法引出来吗？”吴仇叹了口气。
　　“太久了，已经融合到了一起，若是早些，说不定还有些其他法子，能保得住那姑娘的命。”罗央缓缓摇了摇头。
　　“她，还只是个孩子。”付清双手捂了脸，肩膀夹杂着哭声微微颤动，这个一路上坚强的姑娘，终于显露出些脆弱的一面。
　　吴仇伸手半揽着拍了拍她的肩，付清顺势靠了过去，虽于礼不合，但这个时候，也许只有这个多次出生入死的伙伴才能给她些安慰了。
　　吴仇任由她靠在肩上，只轻轻拍着后背，一直沉默着。
　　这时，一道开门声打破了室内寂静。
　　“姐姐，我愿意的。”原本该睡去的羌禾站在门口，她只笑着看向付清。
　　“羌禾……”
　　先前的话，她听到了。
　　“姐姐，我死了，就能救所有的人对吗？”
　　“不要，姐姐会想办法的，羌禾你乖乖回去睡觉。”付清惊了起来，伸手去关那扇门。
　　“姐姐。”羌禾一声呼唤停住了她，“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关心过我，姐姐是第一个对我笑的人，也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我知道姐姐是真正正义的江湖侠客，这么短的时间，除了这个，没有办法能救他们，那样姐姐会不开心的。”
　　一丝鲜血自羌禾嘴角缓缓流出，她放下了遮在胸前的双手，赫然露出一柄短匕首，那是付清先前送与她防身的。
　　付清惊得上前，揽住了她软软倒下的身子。“羌禾！”
　　罗央与吴仇也惊了，这样小的孩子，怎如此果断。
　　缓缓咳了几口血出来，羌禾抬手伸向付清的脸颊，“姐姐不要哭啊，羌禾很开心的，能够遇到姐姐，只是再也不能吃到姐姐的桂花糕了。”像是看到自己手心沾了血迹，忽而停住了，“还是不要弄脏姐姐了。”
　　她刚要放下，却被付清捉着放到自己脸上，“羌禾最干净，姐姐不怕的。”
　　“羌禾有点点痛，姐姐，你帮我揉一揉……”
　　眼泪止不住的，视线模糊成一片，付清只听得见羌禾最后轻轻说了一句：“要是早些就好了，早些遇见姐姐……”那小手便垂了下去，渐渐冷了。
　　“不！”付清紧紧抱着羌禾尸体，哭的几欲昏厥，她还那样小，那样小，为什么这些苦难要降在她身上。
　　罗央发出一声叹息，缓缓摇了摇头，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他也有些不忍心。
　　吴仇愣在了那里，他见过羌禾被镇民驱赶的画面，他们叫她灾星，就算成为蛊人，也会本能害怕恐惧，用石头砸她，这样的镇民，她怎么会舍了自己去救？
　　他看着那处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子，眼中渐渐迷茫了，他似乎永远也理解不了她们。
　　羌禾淌在地上的血也渐渐冷了，付清却恍若未知，只抱着她呆呆坐在那里，轻轻的温柔的抚着她睡去的脸。
　　天边渐渐泛起了微光，落尘镇迎来了新的一天，可羌禾，再也看不到了。
　　镇民们并不知晓何人救了他们，付清几人早早逃离了这个地方，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镇头多了一座小小的坟，这底下睡着的人啊，故去的时候也不过才七八岁，这人世间的险恶终是不能再沾染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