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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沉舟侧畔千帆过 ...

  •   待东西都收拾停当,也到了他们该返程的时辰。

      钦幽两州固然毗邻,相距也有千余里。三人里夹了个弱不胜衣的宋菱舟,考虑到她的承受能力,像来时一样靠反复瞬移赶路是行不通了,身边又没有适合长途飞行的灵兽做脚力,于是几人决定租用设在墟市入口处的大挪移阵。

      随着大批外来修士纷纷离开,孟梁墟市里已经没有前些天那么嘈杂热闹了,还盘桓不去的多是本地及周边的散修,平日里就在墟市中做些贩售倒卖的生意以赚取玞贝。

      等阵法启动的功夫,罗景明寻了个借口,独自溜溜达达转了一圈,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支细颈瓶,玉制瓶身只有一指长,拿在手中晶莹可爱。

      陆渐霜看他一脸神神秘秘,笑着问:“这又是哪儿来的好东西?”

      少年不答话,笑嘻嘻地扬手一抛,正落到菱舟怀里。瓶体触手温凉,瓶口以玉塞封存。在少年示意下,她旋开瓶塞往里一看,一股鲜灵沁润的幽香扑面而来,久萦不散。
      是一管茶色的清亮液体,近似蜂蜜的粘稠质地,沾壁不湿,在瓶身中沿着一个方向缓缓流动。

      陆渐霜也有些惊奇,“松瓯露?还是上了年份的?运气不错啊。”
      罗景明扬扬下巴,转向少女道:“看了一圈没什么新鲜东西,这个闻着还好,不是甚么珍稀物件,给你路上消遣玩儿的。”

      谢意在菱舟舌尖滚了一周,刚冒头就被陆渐霜按了下去,“用不着谢他,自家人了,都是应当。”

      负剑女修赞赏地看了师弟一眼,对少女柔声解释道:“松瓯露是天生天养的灵品,千年份崖松的一身精华凝结而成。崖松生长不易,极易夭折,十棵树里也未必攒的出这么一小瓶,虽然效力不比许多灵浆玉液,对已经入道的修士没什么用处,但胜在滋味甘美,留香馥郁,也有些驻颜回春的好处。这次是运气好才给你师兄碰上,平日里特意去寻可要抓瞎了。”

      菱舟亦不推辞,眉眼弯弯地大方收下。

      “好了,”看到前方的大挪移阵亮起了白光,陆渐霜扬声招呼师弟妹,“该走啦。我来校正路线,景明照看好菱舟。”

      两人应声踏入阵中,陆渐霜朝四个阵角弹出四道灵气,清光一闪,阵中空无一人。

      *

      “这两枚龙宫令,便是我衡真宫的诚意了。”

      两块巴掌大的方牌被人扔到蒲团上,用一种不轻不重但看不出任何“诚意”的力道。牌面是泛着冷光的沙青色,跟殿中的气氛十足相称。

      苏九涯刚刚在识海里过完一轮开销收支,正是气不顺的时候。于是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令牌就“嗖”地朝来人倒飞回去。

      青年轻飘飘地掀了掀唇:“承蒙贵宫看得起,劳烦回禀周掌教,近来天热,在下懒怠出门,请他另寻高才罢。”

      胡斐顿感恼火,正要给这软硬不吃的毛头小子吃点教训,教他知道后生晚辈就得有后生晚辈的样子,又想起接下这趟任务前执事长老的嘱咐,急喘了两口气把怒意压下去,“苏掌门少年得意,难免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在这幽州地界上,咱们衡真宫看中了谁家的子弟,向来只有抬不走的尸,没有请不动的人。”

      “现在是掌教真人做主,命胡某做足了礼数来请,道友若是识相,咱们脸上都好看;可要是苏掌门非不肯吃这碗敬酒呢,那往后可就有的是罚酒吃了。”

      中年道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自觉先前的姿态很够抬举了,对方却一而再再而三落他面子,便忍不住在话里夹枪带棒,等着看这小子前倨后恭的丑态。
      “掌教真人要用你,所以这罚酒等闲罚不到道友身上,就是不知苏掌门那两个眼珠子似的师弟妹,受不受得住这杯罚酒的后劲儿了。”

      拿腔作势地说完从主事人那儿学来的话,胡斐等了又等,也没等来想象中的服软低头。对方大概压根没打算搭理他,悠闲自若地摆弄着满满一云案的玉简。

      中年道人面皮急遽抽搐,假笑撤去,只剩下阴恻恻一把狠声撂在殿堂中,“小子不识抬举!来日有你跪着求上门的时候!”

      等手上翻找不停的苏九涯忙里偷闲瞟去一眼的时候,这位不请自来的所谓“上宗来使”已经变成了天边模糊的一点。

      恶客一走,苏九涯也懒得再装相,青年随意向后一倒,倚在了云案后面的软榻上,分神想着胡斐话里透出的意思。

      若只是打他一个人的主意也就罢了,周允济无非是看中了他在阵道上的几分本事,想要拉拢到探索龙宫的先头队伍里去,能解开内宫禁制最好,解不开也多个以身试险的替死鬼。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渐霜和景明来要挟他……姓胡的有句话倒没说错,原本可以刀不出鞘各回各家的流水席,他衡真宫却偏要摆成鸿门宴,既然如此……日后宫里不巧见了血,总不能再是罗诃山的不对了罢?

      罗诃山如今是没落了不假,但也不是一张底牌都没有,何况子弟凋零也不见得全是坏事。五宗在幽州盘踞千年才经营出如今的势大根深,只要不是天门坍圮、灵脉断绝这种大灾,就注定抛不开这份基业。

      但他们不一样。罗诃山里外上下三人一鸟,一只手就数的过来,真要撕破脸了打上门来,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分散开远远遁逃,留个一枚玞贝都搜不出来的破落山门给他们罢了。

      青年眉眼松泛,两根修长匀净的手指夹着一枚玉瞳简来回拨弄,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已在心里拟好了数种对策。

      说起来,两个糟心小子这次离山的时间似乎格外长一些,不知道遇见什么事绊住了手脚……要不是还记得隔三差五飞剑传书回来,他早就下山亲自去把人拎回来了。

      渐霜一门心思惦记着老头子的胡话,成日里叨念着什么宗门兴衰,好端端一个女孩儿剑不离身身不远剑,没有半点女郎的模样;景明那小混球更不省心,放着现成的、直指筑德境的大道真法不练,抱着罗家祖师留下的一小片残篇死活不撒手,几次修到了岔路上还不肯回头……

      护山大阵压阵的几件灵宝灵性日渐蒙昧,再没有高阶修士温养的话迟早变成一堆死物,到时候连护山大阵都开启不了的罗诃山,可真就沦为方圆千里大小宗门的笑柄了;还有阿芦那只永远不知饥饱的傻鸟,见天地到处乱跑,偷吃了人家药圃里多少灵植,也没见这些年修出个什么凤身龙爪来……

      烦心事越想越多,青年坐不住了,起身在殿中踱来踱去,眉头渐渐皱成一个死结。
      在地面被他磨掉一寸之前,一柱白色遁光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后山的藏经楼前。

      苏九涯大皱眉头,毫无反应的护山禁制让他第一时间就知道来人是谁,但是紧接着看到的遁光波动,让他的心情瞬间变得十分不美妙。

      两个败家子!

      不当家哪知柴米油盐贵,他这么个一品人才,大好年华就为这一穷二白三光头的破落门户愁白了头发梢儿,今天这里省一省,明天那边减一减;因为镇守山门不能轻易离开,整座罗诃山上到飞禽,下到走兽,但凡是个开了灵智的,通通都过了他的手变成了各色炼材,连旁边人兽绝迹的莽原都被他扒掉了一层地皮!

      谁成想东边堵了西边漏,这两个败家子不知道体恤师兄在家里辛苦操持,放出去一撒欢儿大半年不回来,一回来就给他好一个“惊喜天降”——钦州到幽州这点路程哪里就需要用到大挪移阵了!要说有急事更不对,这种赶路方式非有钱有闲缺一不可——花费多,启动慢,逃命用不着,赶路用不上。

      白光落地后愈来愈淡,直到完全消失,遁光中才走了三个少年人。

      面色不善的青年丢下手里碎成齑粉的玉瞳简,挥开殿门大步迎了出去。
      ——要是教他知道好师弟又花光玞贝买了什么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回来,他今天非得让他领教领教掌门师兄的威严不可!

      ——等等。

      看着被师弟师妹小心翼翼护在中间的纤巧身影,苏九涯,罗诃山第六十四代掌门人,第三百次地为自己从便宜师尊手里接下这座磕碜山门和两个倒楣败家子感到第三百次的痛悔。

      一身雪白长衣的青年上下扫视着同样一身雪白衫裙的陌生少女,用一种听在罗景明耳中堪称惊悚的柔和语气道:“出门半年转性了,不捡傻鸟改捡人了?”

      菱舟站在殿前台阶下,迎着青年的冷淡审视微微仰脸——她极少被人用这样不带温度且充满警惕的目光注视过。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作为谢纨素的那一世,还是化身宋菱舟的这一世。

      有数不尽的人说过爱慕她,并使出数不尽的龌龊手段想要得到她。后来她剖开了他们中一些人的心肝,发现同别人也没什么两样。

      有些人开始惧怕她。而她喜欢被惧怕——相比令人憎恶而百无一用的迷恋,畏惧、抵触、警觉……它们是鲜活的,是有温度的,是能让她体会到生命的实在感的。

      时隔许久再一次暴露在这种鲜活中,少女开始对未来师门有些期待了。

      于是第三次地,她对自己本着顺眼的原则,从许多个能带她去往目的地的存在里随手挑了这对师姐弟出来,感到由衷的、由衷的庆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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