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病树前头万木春 ...
-
苏九涯皱眉向师妹再三确认，“你是说，这位姑娘要拜入我们罗诃山？”
关于陌生少女的来意他有过种种猜测，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一种。
青年微微眯眼，慎之又慎地细细打量起阶下少女。
豆蔻梢头娉娉婷婷，眸盈秋水腮凝新荔，是个赏心悦目的可人儿。再加上渐霜所说，她天生命府开阔，道根深厚，对灵气感应十分敏锐，根骨堪称出类拔萃。
倘若师妹没看走眼，那么这么一个前程远大的天骄，为什么要往他们罗诃山这个千疮百孔摇摇欲倒的破败门庭里来？
是知恩求报所以甘愿跳火塘呢……还是，打着拜师的旗号另有所谋……？
菱舟仍然不言不语地站在阶下，被头一回见的生人盯住，也只是怡然微笑着看回去。两人安静对望片刻，在罗景明感觉浑身发毛，忍不住要跳出来打破这种诡异的僵持之前，少女蓦地一笑，怡然行礼，“小女宋菱舟，钦州任城人士，见过掌教真人。”
“师兄，”陆渐霜一看到青年眉头挂起，就知道自家师兄有些顾忌怀疑，毕竟若非是她巧遇少女落水，将她救起又亲自带回，也确实难以想象会有这等良才美质掉落在自家地里。“咱们山上的大概境况，菱舟都已经知道了。她是个顶好的孩子，虽然只相处几天，但我和景明打心里喜欢她。”
苏九涯对上师妹的一脸诚恳，再看看师弟的满眼催促，暗叹一声两个傻子不骗你们骗谁去，神色却也温和下来。
也对，罗诃山这副空架子一没珍籍二没宝物，有什么值得图谋的？还要把自己搭进去，未免太不划算。
可要说这是个单纯感念恩情所以资源拜师的师妹同款实心眼儿，他怎么看怎么不像……
算了，就当是哪方仙君在上，可怜他为宗门操碎了心，眼看大道未成就要中途崩殂，特特降下来一份气运大礼以资鼓励罢。宗门如今确实急需新血，这救星出现的十分及时，怎么看都没有他再挑剔的份儿。
青年眼睛里的警觉意味暂且消退，他走下石阶亲手将少女扶起，换上另一种和气关怀的笑意，“既然是自家人了，哪还有甚么掌门真人？我姓苏，上九下涯，小师妹日后只叫我大师兄便是。”
话音刚落，他神情又是一肃，对一旁终于放下心来的师姐弟二人道：“渐霜去整理一下明光宫，我们稍后过去行入门典仪，记得请出诸位祖师画像来；景明随我去库房。”
“至于菱舟，”苏九涯双掌轻击，紧接着一声啼鸣穿云而过，清脆悠长，回声阵阵。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一只体型十分可观的肥鸟从天而降，“咣”地砸进白衣青年摊开的掌心里。
这肥鸟生得怪异，青足灰羽，上半身长满鳞甲，下半身覆满毛羽。圆滚滚的鸟身上短绒蓬乱，加上两足又细又短，整体形象看起来……无比接近一只球。
还是一只从鳞到羽都脏兮兮的球。
苏九涯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霎，“……这是阿芦。你师姐捡回来的异种灵禽，性情很温顺，从来不会伤人。”青年温含笑声道：“教它陪你一会儿好不好？”
少女眼中璨璨发亮，“呀”地一声烂漫笑开，十分快活地双手捧着接过去。她笑盈盈望着白衣修士，声音不由自主地愈来愈轻，“多谢掌门师兄啦。”
两句话的功夫，肥鸟细细的短腿儿终于不堪重负，头朝下栽倒在少女纤柔娇嫩的手掌中。苏九涯隐含威胁地横了它一眼，复又笑道：“小师妹进殿里坐一会罢，我们几个去去便来。”
菱舟捧着阿芦轻声应好，目送三人各自消失在视线中。
下一刻，她双手平举，对上阿芦露在外面的两只灰色重瞳，用比对人更轻柔的语气问道：“方才阿芦口里叼的东西，可以给我看一看么？”
也不知道阿芦是否听懂了，只见它脆脆啾鸣两声，脑袋在少女手中拱了两下埋得更深，原本外露的两只豆眼也看不见了。
少女笑容不变，只是把手轻轻搭在鸟脊中间偏下的小小凹陷处，不等她再开口，阿芦“吱”地长长嘶鸣一声，脑袋嗖地扬起，半边身上的绒羽一根根全部炸开，五条灰扑扑的尾羽上下疯狂摇摆，扎在冰凉掌心里的圆润身子一抖一抖地努力想要拱爬起来。
菱舟只是施施然望着它。
十个呼吸后，她得到了她要看的东西。
——一株刚刚离土不久的枯草。
说它离土不久，是因为根系还没枯萎，粘带的泥土也是湿润的；说它是枯草，是因为整根主茎和叶片都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枯黄色。
昧神花。果然是它。
可是怎么会……这不应该。
阿芦从还是一只小毛球的时候，就开始在苏九涯手下艰难讨生活，早就习惯了记吃不记打，才能有今天的心宽体胖。前后短短几息，它又把刚才感受的毛骨悚然抛在脑后，充满渴望地盯着自己的零嘴儿不放。
少女低头跟阿芦圆溜溜的一双重瞳对视了片刻，容色漠然地扯碎了枯草，一段段地喂进它早早张开的短喙里。
她毫无温度的目光穿透了鸟身看向自己的掌纹，它们如此清晰又如此分明，每一道都在讥笑她的自以为是。
由不得她不承认了——在她还无力涉足的命运长河中，有些至关重要的节点已经、正在、或者即将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
而她竟然只能忍受和等待。
*
离执事殿还有百米远，罗景明就看到了殿门处相伴嬉戏的一人一鸟。
少女温柔摩挲着阿芦的背鳞，肥鸟一拱一拱地在她手心啄食。
他心里快活，也顾不得师兄还在旁边，一晃身就到了殿门口，高高兴兴地放出烛井，“我们去明光宫——坐我的剑去！”
菱舟自然无有不愿，被少年扶着踏上剑身，剑诀一起，两人眨眼的功夫如流星般划向后山。
被师弟无情抛弃的苏掌门只好暗骂一声小混蛋，架起遁光跟了上去。
执事殿后面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岭，一直到百里之外都是名义上属于罗诃山的宗门领地。
山前是一片规整平坦的地面，前前后后矗立着九座宫殿。虽然大多都已经残破衰朽，但从少数留存的朱漆绛梁、高廊广柱上，依稀还能想见昔年繁盛时的威势风光。
仍在使用的只有两处宫室，一处是正前方居中的明光宫，是门派举行规格较高的正式典仪和商讨宗门要务的场所；另一处没有废弃的建筑是正后方被三座侧殿拱卫居中的藏经阁，其中收藏着记载了大量各类典籍、道书、术法和秘闻的玉瞳简，供门人拓印习读。
此时，明光宫门户大开，一身广袖长裾装束的女修等在门口。
三人依次落地，陆渐霜上前来笑吟吟道：“掌门师兄，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眼下正是好时辰，不如这便开始罢？”
苏九涯欣然应诺，于是以他为首，三人跟在后面走进正殿。
殿内陈设洁净朴素，打眼望去只有一张云案，几只蒲团；更前方竖立着一扇玉璧，上面有几个或坐或站形貌各异的修士，有鹤发童颜、长眉及肩的道袍老者；有峨冠博带、若树临风的衮服男修；亦有蛾眉曼睩、色拟春华的悬剑丽人，各具殊容，不一而足。
在云案前站定，示意三人在身后一字排开，白衣修士垂手恭立，正对前方朗声道：“徒子苏氏九涯忝任罗诃山六十四代掌教，今日叩请诸祖师知悉，有徒女宋氏菱舟请入门墙，因先师故去，恐道统无继，故九涯代师收徒，是为嫡传入室，上下同齐。”
话毕他回头和声唤道：“菱舟，来我这里。”
白衫少女应声越众而出，款款行至与苏九涯并肩的身位处，敛眉端目，肃然拜落：“罗诃山弟子宋菱舟，拜见诸位祖师。尊灵在上，请为见证。”
再拜并三拜后，这入门礼就算完成了。许是受殿中庄重气氛影响，一时间众人面面相对，竟没有一人开口。
是苏九涯先打破了寂静，“没曾想渐霜和景明真能带回个小师妹来，我这做师兄的连见面礼都没得准备。这下也好，索性连拜师礼一齐备好了。”
他伸手一抹，云案上凭空多出来两样东西，一件是一双首尾相连的子母环，一环金一环银，上面隐约刻画着一些繁复图案；另一样是一支凤口衔珠式样的步摇，不知是什么材质，通体宝光流转，样子颇为精巧华贵。
菱舟想了一想自己一头素净乌发，便知这位掌门师兄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物。又听他笑道：“这两件灵器一个善攻一个善防，小师妹且先收着，等你开了两处灵窍、立下命府之后就用得上了。”
陆渐霜笑着接口道：“菱舟，这回咱们掌门师兄可是连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掏出来了。这对日月环景明要过多少次他都不给，可见还是师妹更宝贝一些。”
苏九涯闻言哼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他？他哪里是要去祭炼的，分明是图好看想挂着显摆罢？”
罗景明被师兄当着师姐师妹的面揭了底，脸皮薄的少年当即跳脚嚷起来，一时众人闹作一团。
菱舟展目看过去，见人人面上都带着笑，仿佛多了个师妹真就是桩值得快活许久的大事似的，便也天真烂漫地笑起来。
去过你要去的地方，报过欠他们的恩情，然后快快地走，快快离开这里。她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