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是天恩 皆当欢喜》豆蕉

7、山海（二）

　　眼中见是我，怒意更盛。举起长刀直直的朝我劈来，气势如同寻仇，刀锋接近我身前，我险险躲避也还被削去一块裙角，摔在地上还蹭破了脸。
　　翻身将要站起来，第二刀又胡乱劈了下来，我估量着是躲避不开的，翻转着往凉亭的桌子下藏去，竟也将桌子砍了个四分五裂。
　　这时我心里就开始慌了，虽在神界听过李拂睚眦必报，出了名的小心眼，但不过几句口舌之争，竟不至于要人性命的地步罢！
　　“丫头，多有得罪，躲开！”李拂突然俯身在我耳旁轻语，还来不及分辨这话的由头，又一刀砍了下来，我顺着他的刀锋滑出石桌的渣滓，往凉亭外滑去，有法术造诣的仙官设了屏障将李拂暂时拦在亭内，将我扶起来护在身后。
　　“李将军，使不得啊！这是客居怎敢如此哟！”是那位劝阻过龄阙的老仙家，一边摆手一边往亭内走去。李拂却好似不认人一般，一掌震碎了屏障，举起刀朝那老仙家去了。
　　“婆婆！”我吓得连忙冲上去抱住了老仙家。“不要！”我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多等片刻未有刀刃之气，倒是身旁一片月明风清的祥和。
　　“殿下！”“殿下来了！”女官们都吵嚷着，我才敢慢慢睁开眼睛。“婆婆，您没事吧？”怀里的老仙家却已然昏睡过去，女官们七手八脚的将老仙家和我护在了身后。
　　那边岁安正和李拂缠斗，李拂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一品仙职，灵力造诣也是上乘，岁安败了两招，在李拂刀锋下游走，寻找突破的机会。
　　正是打斗时，我眼前被一道红光闪了一下，正要去看，红光又消失了，看来被李拂吓得不轻，已经出现幻觉了。想到这儿才惊觉自己竟然在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手下过了三招，还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老仙家，手心和后背皆被冷汗湿透，这是我畏瑟的作为神的一世里，不曾有过的惊魂一刻。
　　“啊！”李拂惊呼，我抬头看去。
　　岁安用剑抵着李拂的心口，虽只入了皮肉，剑身上头也是注满了力量的。
　　“放肆！”岁安呵斥道，“李将军，我一直尊你敬你，是体恤你劳苦功高，你可当真是以为我年幼无助，还需仰仗你不成？”
　　“李拂不敢。”李拂说这话时断断续续，显然是受了伤。“李拂今日莽撞，请殿下处罚。”
　　“自然是要罚的，李拂，着仙尘一品武将之职，今日险伤仙尘与山海之谊在前，擅闯客居胁人性命在后，以下犯上不尊规矩，着实可恼！然念及过往功劳，酌情处罚。明日。”岁安顿了顿，收起了剑叹了口气：“便不用来云鹤了，去桃林养着吧，士兵们就交给柳云山带去朝暮山下休整。”
　　“殿下！万万不可信柳云山那奸诈之徒！臣不能将士兵们交给他！”李拂屈膝跪了起来，言辞激动。
　　“怎么，仙尘的殿下，调动兵权，竟还要听李将军您的调配了？”岁安居高临下的说着。
　　李拂颓败下来道：“全从殿下命令。”
　　岁安道：“去吧。”
　　李拂道：“是。”便起身收刀，门外站着的，是岁安的亲信护卫，押了李拂去桃林。
　　岁安也收起剑，向我走过来：“可否有事？”
　　我道：“无事，只是这老仙家受了惊吓，如今还昏睡着。”
　　岁安一个眼神，女官们将老仙家搀扶了回去，也都走的干净，只剩我和岁安在院内。岁安将我扶起来坐在小石丘上，又坐在我的旁边，那些个仙鹤一只两只的飞了回来。
　　岁安道：“以你现在的能力，不会在李拂手下过不了三招的。”
　　我道：“我还不习惯自己灵脉苏醒，运转不畅才......”将李拂来之前，我试图唤醒天赋的事情瞒了下来。
　　岁安道：“还好无事，李拂如今已经难以琢磨了，竟因为口舌之争险些伤了你，留不得。”
　　我道：“殿下，那就不要留了，多些时日，在桃林做个劫杀了罢。”
　　岁安歪过头，看着神情平静的我，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不透那原本漆黑的眸子，像在掩藏着什么。语气凌厉的问道：“如何杀？”
　　我也转头看向他，一抹红光又在眼前一闪而过，才开口：“先蒙住他的眼睛，他只能看见眼前颜色，让他相信，让他习惯，让他安逸，再毁其神志，一击杀之。”
　　岁安先眯了一下眼睛，随即再睁开，眸子里已经澄澈，轻笑一声：“好，这杀法甚是有趣。”
　　岁安站起身，衣袍上沾了不少草叶，向我伸出手：“走，带你去玉泉。”
　　玉泉是一汪温泉，仙尘的山都是连绵不断的，越往深处走越寒冷，温泉不常见，尤其是玉泉这样大面积的，只有玉泉这一处，所以这儿成了历届仙尘殿下的专属之地，除了星君的星辰，这里就是养身调息最佳的地方。
　　岁安引我进了玉泉旁的木屋，里边儿侧方撑着两套浴袍，身量都差不多，想来是岁安和星君常用的。
　　“愣着做什么，更衣吧。”岁安转头看我在发呆。
　　我被他下了一跳：“嗯？更衣？”
　　岁安笑道：“对啊，莫非......”
　　我用手护住胸前，裹了裹衣衫回答：“莫、莫非什么？”
　　岁安道：“莫非，时泉仙子还想穿着自己的衣衫泡温泉不成？还能莫非什么。”说完就轻轻的笑了起来。
　　我自知想法轻浮了些，红着脸转身进了房内旁侧的木门内。换好衣衫出来，岁安已经不见踪影，走向屋外才见他已经在玉泉里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岁安那边就喊上了：“时泉，过来！”还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手，全然不是方才与李拂打斗时的老成模样，有些孩子气的天真。
　　我在离他老远的地方下了水，刚一入泉，浑身都像被温暖的力量包裹，这股力量，治愈又安全，不自主的放下戒备和烦忧，直至侵入肺腑，神清气明。
　　我感叹道：“华汤玉泉，清澈神明，果然名不虚传。”
　　“这就惊讶了？那这个呢？”岁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旁，一把拉过我，似乎手掌里握着什么。我却闪躲不及，一个趔趄滑到在玉泉内，惊呼着呛了几口水。岁安才双手将我捞起来：“如何如何，无事吧？”
　　我咳嗽着说道：“无、无事，咳咳。”
　　岁安又大声的笑着：“哈哈哈，你呀你呀，虽说挣来就是二品的神明，却竟然怕水。”或许他要是知道我的真身是一汪极致寒冷却永不结冰的冷泉，恐怕会笑的更大声。
　　我靠在岸边，缓和了呼吸，岁安在离我六尺远的地方，站在水里看着我。
　　“时泉。”他冷不丁的开了口。
　　我答：“嗯？”
　　他道：“你看明白了？”
　　我琢磨着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突然明了，低着头说道：“是。”
　　他道：“何时明白？”
　　我道：“李将军总归不是真的想杀了我的，砍我时，提了醒。”
　　他在玉泉的氤氲雾气中半掩着，看不清模样，说道：“就仅凭一句提醒？”
　　我回道：“还有殿下，若李将军为人，真的性情大变，殿下不会姑息，却只放逐到离云鹤十分近的桃林，将军队交给副将确实说得过去，但不应该在当时。”
　　岁安眯起眼睛，说道：“如何不该在当时？”
　　我擦了擦脸上的水汽，笑着说：“殿下，这是你的局，时泉只是看棋的人，或许，时泉也被殿下捏做了棋子。”
　　岁安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时泉，你，你可会怪我，我若说只是碰巧，今后也要告诉你向你赔罪的，你可会信我？”
　　我知道他不是当真要骗我，或许是我在这场局开始之前恰好出现，又或许是我的到来，促成这场局，都不甚重要。
　　我活到现在，也常常是棋子一般任命运摆弄，早就不将我的处境做过分的期待，岁安是这仙尘的殿下，我是仙尘的臣子，情理之中，合乎常理。
　　我答：“我自然信你，殿下做事，有殿下的考量。”
　　他说：“所以你才特意在客居说那番杀伐的言论，将事态演变又推了一把。”
　　我答：“既然明了殿下所做为何，殿下也将我设计进了这一环，作为朋友，也该如此。”
　　岁安往我这里挪了挪，散去一片白雾，我看见他穿着白色的浴袍，上头绣着仙鹤，额前的两缕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神情落寞，眼底有自责和愧疚。
　　隔了良久他也没说话，却突然伸手往我后背袭来，我低呼一声，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力量从体外源源不断的沁入体内。这不属于岁安，岁安的灵脉，炽热凌厉，力量也是醇厚温暖的，这倒更像是星光，虽然冰凉沁骨，我的灵脉很是契合。
　　闭眼入灵，很快眼前就见到了我打破的那道屏障，以及屏障后面的，属于我的，神明的天赋。我借着那股充沛的力量，重重的向屏障打去，一下、两下、三下，屏障依然丝毫未动，我气急，用尽力气向那道屏障撞去，被重重的弹倒。
　　屏障裂了一道缝，散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我感受到了真身的快速流动，与天赋的呼应，一口腥甜涌出喉头，退出阵来。
　　再睁眼时，岁安倒在我身旁，已经被水淹了半张脸，我喊他：“殿下！殿下！”慌忙的将他扶起，拖出了玉泉，让他平躺在岸上，喊了几声也未曾答应，慌乱极了。想起岁安在星辰救我时的样子，连忙凝聚灵脉，驱动灵力结在指尖，注入岁安的眉心。
　　见他毫无醒转，加重了灵力的力度，不觉已带着哭腔喊道：“殿下！醒醒！”
　　“咳咳、收了吧，好不容易从星舟那个抠门仙那儿给你求来的星光，尽数浪费了。”岁安虚弱的回答了我。
　　“我，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我竟然哭了出来。
　　“咳咳、你殿下我，没那么轻易归墟的”岁安咧着嘴干笑了一下。“这片星光，是星舟的私藏，治你灵脉运转不畅有极大的帮助，”
　　我抹了抹眼睛：“殿下早知道我会试着运转灵脉。”
　　岁安坐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说道：“猜到了，不过没猜到你的意念这么强，反将帮你的人震的不省人事。”岁安又笑：“无妨，我没那么不堪一击，好了，咱们该回云鹤了。”
　　将要起身，门外的来了一位照料桃林的仙官。说李将军因殿下责难，心病成疾，旧伤复发，刚到桃林不久，就不行了。让岁安去看看，定夺罪臣的身后事。
　　岁安换上衣服，看了一眼已经收拾妥帖，呆愣的坐在木屋竹椅上的我，转头对那仙官说：“罢了，生离死别看了也不忍，好好打点他的身后事，莫负他为仙尘，以命相护一场。”
　　语气淡漠不带感情，那仙官还想劝话，看了岁安冷淡的神色，知趣的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