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是天恩 皆当欢喜》豆蕉

6、山海（一）

　　酒醒来是第二天的午时，女官们端来膳食的时候，太阳正好穿过海棠树洒在青石阶上，我在门口睡的歪七扭八。
　　随意扒拉几口就没了胃口，问女官：“你们家殿下呢？”
　　“回上仙，殿下与各仙官们在正殿议事，此时该是下会了。”女官答。
　　我道：“哦，那正殿怎么走？”
　　女官道：“正殿在锦棠苑的前方，还需行远路，小仙可为上仙带路。”
　　我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走走即可，你们去忙吧，哈哈，忙吧。”
　　我不惯这样拥前拥后的繁琐，还是自己走走比较自在，刚行至正殿廊下，正在琢磨这是何处，听得不远处似有人争吵，驻足匿在廊下转角处，细细的听着。
　　“哼，小小三品仙官，不自量力。”语气很是轻蔑，是个中年。
　　“李将军，你别欺人太甚！”这是声稍稚嫩的声音，是一位少年。
　　我有些好奇，又听不太真切，探出了半个头去看。
　　站在廊下的两人，一位身着铠甲，甲上是金丝银线勾边，宝石奇钻为身的饕餮，金镶玉的发冠下是一张颇为跋扈却十分英气的脸，身量魁梧估有九尺，与那饕餮看起来甚是唬人又滑稽，武将的仙骨只有几分，更多的是市井风气。
　　已是仙身，身外财物早已是云泥，但凡是有些仙风道骨的仙家就以抛金弃银，或辟谷这样不成文的暗礼来与自己的前尘分别开来，所以现在还这样重金银的仙家属实不多见。
　　“李将军，我虽仙职微小，但我也绝不会允许你这样欺辱我的母君！”这李将军对面站着的少年，要比他矮半个身子，倒是穿的很是符身份，三品仙官都着素衣，或红或蓝，束发多用宝石簪。一来是为了与喜穿白色的上仙们区别开，而来是为了显眼，刚飞升的仙官都是新面孔，需要关注和关照。
　　这小仙官虽单薄，气场倒强，与强者争论起来也丝毫不惧。
　　李将军道：“第一天入正殿议事，你就敢悖我谏言，口气倒不小，我告诉你，将士们刚下战场，正是需要修养的时候，山海这地方正合适，用你母族的地界养兵，你该感到荣幸。”
　　少年道：“山海乃我母君居所，亭晚绝不会允许旁人侵犯糟践！”
　　李将军道：“放肆！仙尘将士，岂能受你乳臭小儿羞辱！”说着举起手就要打，在正殿就敢如此不矩，这李将军的跋扈可见一斑。
　　“将军留神！”我从廊下走了出来呵住了他，“将军今儿这一巴掌可万万落不得。”看着缓缓走近的我，李将军的眼里尽是疑惑和不屑，道：“你是哪家的仙子，找打？”果然是粗人，对女子也不留情面。
　　我缓缓走到他们面前：“李将军，夺人居所实为不齿，遭人指摘，将军三思。”
　　那李将军鼻孔抬的老高说道：“乳臭小儿，黄毛丫头，军中之事岂有你们参议的份儿？”
　　少年争辩道：“军中之事就是毁人家园，让别人颠沛流离吗，荒唐！”
　　李将军气愤的又要抬手：“不知死活！”
　　“李将军！”我挡在那少年面前，抬脸看着他。“李将军莫做僭越之事，私自斗殴，该罚！”
　　李将军用手指着我道：“嘿，我说你这小丫头，放肆！”
　　我道：“放肆的人是将军你！”
　　李将军道：“你！”
　　我道：“你什么你！征战归来只有数日，就如此慌忙要寻地养兵，指名道姓的只要山海一处，且不说山海在人间，就算归属仙尘，也是柳氏一脉的居所。山海自仙尘开辟，作为神界的吉礼赐予仙尘，柳氏一脉就已经安然生存近千万年。”
　　我见他眼中已有忧虑的样子，又继续说：“动摇根基，侵犯家土，势必有轩然大波，战事一触即发，故此，李将军借养兵之由破仙尘规矩，离间仙尘的疆土之谊，其居心可怖无人能测！”
　　李将军眼中已经是忧虑遍布，缩回了手说道：“李拂对仙尘，对殿下，绝无二心！天地也可看清楚！倒是你。”他眯起眼睛凑近看了我许久才继续说：“有意思。”负长刀在背后，转身离开了。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少年惊慌的将我扶住，察我脸色突然猛拍我后背：“仙子！呼吸啊！”我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心脏狂跳，我竟然在一个武将面前说了那么多话，那么大放厥词，那么噎话于他，这七万年，从未这么放肆，从未这么无礼，以及，从未这么痛快！
　　少年见我脸色缓和，说道：“多谢仙子方才为我母族说话，今日情谊，亭晚当好生还报！”
　　我回过神：“不，不必了，我只是.....”
　　“只是见义勇为，只是打抱不平？”身后的门开了，传出岁安的声音。
　　“殿下。”“殿下。”我与这少年同站起来。
　　“你叫......”岁安在我们两人面前站定，身后跟着一位老仙官。
　　“回殿下，小仙三品仙职，柳亭晚，在月老门下做客生。”少年回答，并未提及自己的世家。
　　“掌姻缘，是个好差事，去吧，下殿已经许多时了，月老该找了。”岁安语气平静的亭晚说道，不带情绪，没有波澜，和龄阙说的一样。
　　待亭晚走后，岁安又说话。
　　“时泉，来。”岁安拽住我的手往偏殿跑去，身后传来老仙官的呼唤：“殿下！慢些跑也！哎哟。”
　　我回头看那老仙官，忽又听得三两笑声，转头看着岁安，是他在笑，脸上的笑意满溢。才发觉岁安的手紧紧的攥着我的手，带着一丝凉意，但很温暖。
　　“到了，时泉你看。”岁安牵着我的手未放开，兴奋的伸手指向天空。
　　是成群的神鸟，在远方的天空上来回盘旋，我许久未见得神鸟换更时的美景，有些入神。
　　“每日午后，都会有神鸟盘旋，只在此处。”岁安欢喜的同我说。
　　我疑惑的问道：“神鸟只在神界，换更时才会盘旋，怎会出现在仙尘？”
　　岁安答：“我也不知，往常也没有的，好像就是时泉你到了仙尘，这些神鸟就来了。”
　　和岁安找了个石阶就地而坐，抬头看那些神鸟，岁安突然开口问：“时泉，方才廊下，你与李将军争辩，言辞凿凿步步紧逼，与往日的你不太相同。”
　　我轻轻笑了，答他：“仙尘的李拂李将军，威名赫赫，战功更是数不胜数，不过却有一弱点。”
　　岁安歪头看着我，等我继续说。
　　“李将军前世，身世凄惨，飘零孤儿受尽欺凌。飞升后，酷爱金银钱财，满腔热血却大字不识一个，最忌讳战事上迂回长舌之客，我方才的那番话，只是胡诌，唬住李将军一时倒可，往后他琢磨透了，定要与我再纠缠的。”我说出我的见解，又无奈的笑了。
　　岁安吐了一口气，说道：“既知李将军睚眦必报，何苦今日去蹚这趟浑水？”
　　我答：“殿下就在正殿里，却不出声制止，定有殿下的打算，不过......”
　　岁安问：“不过什么？”
　　我笑了：“不过，柳亭晚是柳氏一脉的世子，母君是十世族长，若今日李将军这一记打落下来，殿下该有更头疼的事需得烦忧了。”
　　岁安笑道：“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山海是神界赐予的吉礼，整个神界都是知晓的。”我道。
　　“鬼机灵。”岁安半趟在石阶上，“李拂的副将柳云山，是亭晚的表兄，天资卓越可做全能之才，战事难免有不同见解，李拂对其也一直不满。今日议事，李拂借将士疲乏，执意要山海休养，这些年，我纵容他惯了，越发跋扈。柳氏一脉素来低调，为仙尘养了不少天资之才，我断不可能动摇山海。”
　　我道：“所以殿下没有答应，亭晚又出言打断，李拂气急，才会在正殿前就行为僭越。”
　　“没错，不过李拂出生入死保仙尘平安，我不能寒了将士的心，也不能对不住山海之谊，正想与星舟商议，辟一处仙山予他，做权宜缓和。”
　　我思索了一下，道：“殿下，听闻仙尘的朝暮山下，绿原湿土，草溪蜿蜒，仙气萦绕。战士休养会比山海的复杂地形更为合适。”
　　岁安探究的看着我，道：“我与星舟正是此意，朝暮山是仙尘的山脉凝聚之处，比山海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拂必然是不敢再逆的。”
　　岁安说完就浅笑着，今日的他倒是比往常更爱笑了些，神鸟已经飞走了，他眯起双眼，双手枕在脑后，似乎有点疲倦。
　　回到客居时，是傍晚，绯霞布满整个仙尘，用过晚膳后，我独自坐在院中的凉亭里。闭眼入灵，试着借用云鹤的仙气凝聚我的灵脉，果然轻松，灵脉流转舒畅。我试着唤醒我的天赋，却好似有一面屏障，我面对屏障后毫无生气陷入沉睡的天赋，使尽灵脉的力量也没有动摇那屏障半分。正是焦急恼恨之时，一口腥甜从喉头涌起。
　　“呕。”我呕出一大口鲜血，气息混乱，从座椅上跌坐下来，正是晕眩之际，忽听得客居门外吵嚷。
　　“时泉！时泉呢？叫她出来！”李拂破开了门，看见了在亭中艰难爬起来的我，道：“丫头，今日就教你何为规矩，何为僭越！”说着就提着长刀往亭中走来，一路撂倒不少拦路的女官，沙场气焰跋扈狠戾，令人生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