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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海棠 ...

  •   龄阙趴在我的床边端详了我好久,终于忍不住转头向坐在茶桌旁的岁安问了句:“殿下,她这半张脸这么红也是灵脉反噬的原因吗?”说着也用手指着我脸上那块狠辣异常的红印。
      “咳咳。”岁安被茶水呛了一口,很快又正了正衣襟:“大抵是吧。”
      这人,撒谎不脸红?
      “那星君的意思是,她以后都得住在咱们这儿?”听得出龄阙语气中的抗拒,我也很想知道岁安会怎么回答。
      “是。”岁安放下茶杯,正色的对龄阙说:“灵脉反噬不可小觑,时泉上仙的灵脉沉睡太久,上神的力量刚得到苏醒,自然想蓬勃的生长,但时泉上仙的天赋欠佳,无法承载,才会遭到反噬。必须找到解决灵脉反噬的方法,才能解生命之忧。”
      “咳,谁会承载不住自身的灵脉啊,她可是第一人了。”龄阙背对着我,不屑的说着。
      岁安走近床榻看了看我,对龄阙说:“好了,你别在这儿吵了,这段时间严把门关,暂时不要允许时泉上仙去别处走动。”
      龄阙站起身来,微微躬身:“是,殿下。”便退了出去。
      “时泉上仙,这会儿可好受些了?”语气带着一丝调侃。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醒了。
      我睁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从床榻上坐起来,岁安站在床边,依然是和善的模样看着我,从窗户外边儿跳进来的霞光映照得他的脸庞透着粉粉的光晕。仙家的颜,让我再一次从心里感叹,命运真是偏爱。
      “好多了,抱歉,岁安上仙,第一次来就给你添这么多麻烦。”我的惯性思维指导我,这时候应该满怀歉意,生怕面前这人不同意我留在云鹤,纵然我心里是有直觉的,岁安会留下我。
      “仙友之间,不必客套,你安心住在云鹤,灵脉反噬的法子,我们再慢慢找。”
      “多谢。”我低头表示感谢。
      “时泉。”岁安冷不丁的喊了我的名字。
      “嗯......啊?!我在!”我局促的回答到。
      “你我品级相同,大可不必客套,云鹤的规矩从来是自由的,今后你我,以姓名称呼,时泉上仙意下如何?”岁安眉眼弯弯,其实以岁安的身份和修为,我该同龄阙一样,称他一声“殿下”也不为过的。
      “啊,那个,当然可以,你随便喊,我在神界也没被谁尊称过的,我习惯,你可以,我不介意......”我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知道点头应承。
      “哈哈哈,时泉是个有趣的人,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岁安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朋友,我从来没有过朋友。
      “时泉。”他突然说。
      “岁、岁安上...”“殿下,抱歉。”我结结巴巴的回答。
      “无妨,来日方长。”岁安说。
      在神界,师兄师姐是长辈,不能称作朋友,苍琰是师长也是混沌神,高高在上不可造次。神殿上的神不屑与我有什么交情,品级比我高的不会注意我,品级比我低的偶尔也会幻化出把戏来戏弄我,岁安是第一个,朋友。
      这个词汇过于温暖,以至于我呆愣在床榻上,僵硬的不知该如何动作。
      “好了,云鹤还有许多事物需要处理,我不能多停留,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喊女官帮你,她们是客居的人,你可以随意用。”岁安说完就点头向我作别,我也微微点头作为回应。
      岁安走后,客居里头养的仙鹤或高或低的鸣叫着,声音轻柔,门外风声把仙尘的霞光带了更多在窗外,粉色、紫色、金色、白色重重叠叠,光影交错恍若隔世。
      我起身推开门,惊起三两只仙鹤,又落在龄阙挂过的歪脖子树上,女官们拎着果盒、拿着鲜花、锦缎衣裳慢慢走在廊下,洒扫的女官们四处忙碌着,我热闹的孤零零。
      “哈!”头上兀的出现一团黑影,大声的朝我吼,院子里的仙鹤全都被惊了起来。
      “啊!”我被眼前一团黑影吓的不轻,双手在空中乱舞,试图来一招秋风扫落叶,但我瞎忙活了一阵也没摸到什么,紧张的半睁开眼睛,看到龄阙那张憋得通红的脸:“哈哈哈哈,上仙?你没事吧,请问你这是哪门子的道法仙术啊,啊?哈哈哈......”
      他双脚挂在廊上,倒吊着在我面前,越笑越猖狂,越笑越夸张,我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行了,别笑了。”我试图想让他停下来。
      “哈哈哈哈哈,你,你真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笑的神仙了,哈哈哈哈,刚刚那招叫什么,群魔乱舞?”他从廊上跳下来,依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行了,别再笑了。”
      “哈哈哈哈哈”
      “我说行了,别再笑了!”
      “哈哈哈哈哈”
      “呀,啊!”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只觉得手尖灼烫无比,就朝空中不耐烦的挥甩了一下,竟然抽中了龄阙的下巴,我估摸着这是极其普通的一掌,但龄阙却被掀翻了出去,在空中翻了好几个圈撞到了柱子,顺势弹开又挂在了那棵歪脖子树上,昏死过去了。
      “......”我吓傻了,满院子的女官也吓得跪在地上。
      跑!以我从小的经历,此刻脑子里的念头只有一个,特别是看到地上歪插着的‘百里’,我跑得更快。
      一路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才跑到一处较为偏僻的院落里,期间几次差点闯出云鹤,幸好被护卫给拦了回来。
      我大口的喘着气,歇够了才看到身处的这个院落,开满了垂丝海棠。
      海棠花是神界独有的,娇气的很,只靠神界的气息生长,离了神界就要枯萎,纵然用上乘的修为看护,开的花也青涩小朵,并不好看。
      而这里的海棠,朵朵争艳团团簇簇,开的自由烂漫,蓬勃朝气,风轻轻抖落一场花瓣,迎着远处的霞光,像极了神界换更之时,美轮美奂令人叹服:<垂丝别得一风光,谁道全输蜀海棠>
      “神域河海,绿谷海棠。”我闭上眼睛,散出我的气息,神的气息,使海棠永盛。我周身散着淡淡的金色,细心的养育这神界的花,苍琰的寒丹阙里养着的那株极品西府海棠,便是我这样日复一日的悉心用气息浇灌的。
      “时泉?”岁安捏着笔,支了半个身子从门里探了出来。
      我并未听到,用真身去感受着海棠蓬勃的生命力。海棠的枝桠开始茁壮的生长,开满花朵的枝桠争抢着伸出了院墙,伸进了窗户,交错编织而成的巨大花冠遮蔽了整座院落,阳光从花瓣的缝隙中透出来,斑驳的洒在青石阶上。
      “这是殿下的海棠?”
      “龄阙?”岁安回神才发现站在门口的龄阙。
      龄阙!我睁开眼睛,敛了气息,慌不择路的往岁安的方向逃窜,却一头撞进岁安的胸膛,脸上一凉。岁安见我又要起身,拉住了我:“时泉,这是做什么?”
      “无,无事,我就是,就是......”我结巴的对岁安说着。
      “殿下,今日我要与时泉上仙做个了断,请殿下,准允!”龄阙一步步的走向我,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
      “你又与时泉胡闹什么。”岁安侧了侧身子,将我掩在他的身后,明明比我年岁还小些,倒像个小大人。
      “殿下,这是我与她的私人恩怨,今日我就要与她一决高下!”龄阙握紧了手里的百里,赌气的放话。
      “龄阙,今日锦棠苑有新茶和葡萄,你如果想,今日也可以歇在这里。”
      “好,不打了。”
      “......”我此刻有些凌乱,这主仆二人的对话倒不像主仆,更像兄长在哄弟弟。龄阙果然不闹了,乖乖的坐在檐下同岁安并着肩,抬头看那些极致盛开的海棠,这幅画面美好的不太真实,虚幻浪漫。
      晚些时候,大家聚在小桌椅面前用完晚膳,陪龄阙吃了些葡萄。岁安启了一盏青竹,晚霞余晖时候,我们三个已经醉的七倒八歪。
      龄阙趴在地上,抬头看那些因为失去神的气息而逐渐凋零的海棠。岁安虽是酿酒之人,酒力却差,他斜倚在桌旁,手里捏着一朵海棠把玩,又将它放进酒盏里,看它浮沉再宁静,与平日里的他不同,多了几分少年,添了几分孩子气。
      “时泉,你能让这海棠常常开吗?”岁安像是在自言自语,分明又喊着我的名字。
      “殿下,这海棠,你从何处得来,又如何将它们养活的呢?”我醉的双眼迷离,真假不辨,抱着酒壶依靠在门上,含糊不清的问到。
      “时泉,我,我想再看它们开一次。”岁安这一句带着一点点哽咽,我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楚他,无奈只能看见龄阙坐起来,挡在了岁安面前。
      我扭头:“殿下喜欢,就给殿下晚霞余晖,十里海棠。”
      因着云鹤充沛的仙气,我凝聚灵脉顺畅无比,也许是醉酒没有分寸,满院海棠肆意生长,伸出院墙,恍若接连天际,余晖绯红,烟霞海棠。
      岁安走到石阶上,折了一支,握在手里,席地而坐,龄阙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十里海棠确实不假,美兮艳兮。”岁安说完笑了起来,又问我:“时泉,你做神那一世,可快活?”
      我想起苍琰,想起彧隼,想起神殿的杀戮,想起穹砂境之苦,在眼前已经皆似云烟。回到:“不愧于心,无论喜悲。”
      “不愧于心,无论喜悲。”岁安神情黯然的重复了一次,接着又笑了。
      “殿下,你醉了。”龄阙对他说。接着就再也没听到岁安说话,龄阙将他搀扶进了里屋。独自折回坐在我身旁,把我手里的酒壶拿去一饮而尽。沉默了许久,又抬头看那些花儿:“殿下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纵使我常常闹腾闯祸,他也未曾有过什么情绪变化,如今你的出现,他倒会恼、会伤神,也难得笑过几次......谢谢。”龄阙顿了很久,向我道谢。
      我并未做过什么,只是知道,岁安他的故事或许足够伤情,才会失去所有情绪。
      “殿下他,究竟是谁呢?”我问出了困惑许久的问题。
      “殿下,是这仙尘的殿下,掌仙尘繁华兴衰,保人间岁岁长安。人间尊他‘岁安神’,因为殿下,也是神帝的儿子。”龄阙慢慢的说着,我纵然酒意正浓,还是惊讶,岁安竟然是神帝的儿子!
      “为何,他在仙尘,不在神界?”我问。
      “殿下的母亲,是仙尘的长殿下,貌美善良,品行极佳,仙尘在她主位的数十万年里,纷繁万里,星河盛世......”
      龄阙说,后来一日,神帝巡游人间,路过一神庙,见香火鼎盛异常便去查看。正遇到长殿下聆听信徒心愿,才知原来这是为长殿下修建的神庙,顿时对长殿下钦佩赞叹不已。
      化身一位刚刚飞升的仙友上前拜访,长殿下当然以礼待之,教他许多仙尘本事,并赠一支用仙气养着的海棠做贺礼,指引神帝凭这支海棠来寻她,可为他解一惑。
      神帝再去找长殿下时,带来了一株海棠,种在了锦棠苑,神力催动,霎时海棠满园。
      神帝以自己是海棠为真身的理由,解释了这一切,还得了可常常进出锦棠苑,保海棠长盛的特权。娇气的海棠,在仙尘就独独这一角才盛开。
      后来,神帝自然得了长殿下的倾心,而神帝,自神庙一面早就对长殿下心动许久,两人情投意合,仙尘婚嫁,许了长殿下仙驹百匹,十里红妆,海棠接天而开,四方朝贺。
      当然,一直到岁安一万岁前,长殿下都不知道神帝的身份。
      直到神界的喜帖送到长殿下手中,长殿下抱着年幼的岁安前去参礼,在那神殿之上,接天海棠、神驹万匹、十方朝贺中,看见了她的夫君,牵着他的“妻子”,也是这神界唯一的帝后,向三界行礼,宣告此生挚爱唯有身边之人。
      长殿下麻木的站在在朝贺的人群中,被挤攘到神帝和帝后面前。神帝见到站在眼前的长殿下,神色慌乱,撒了杯中琼酿。
      “仙尘长殿下淮璟,携幼子岁安,贺神帝、帝后,大婚之喜!”长殿下一字一句的艰难说完恭贺,将杯中喜酒一饮而尽,再没有看神帝一眼,转身离开了神殿。
      再后来,神帝来仙尘寻过长殿下几次,都被拒之门外,长殿下留下话:仙尘与神界之谊,依旧长青,往事不会再提,只是,以后也不必再见。
      一直到岁安五万岁,长殿下告诉了岁安他的身世,只要岁安永世不许踏足神界,只尽心看护仙尘,随后,长殿下心病难愈仙逝后,岁安接管仙尘。
      从此他便再也没有哭,没有恼怒,也没有笑过,异常冷静的处事和冷僻的性格,倒让仙尘众仙少了许多异议。
      接管仙尘一万年间,这盛世没有因为年少的殿下而衰落,反而更盛,是岁安的本事,但只有龄阙和遇星舟知道,这里面有一半是岁安的执念和不服输。
      至于是什么执念,只有岁安最清楚。
      “殿下是天生的神,却无法为长殿下养出极盛的海棠,就算殿下固执要入道修炼做仙,可这里的海棠,不论殿下耗费多少修为,依然只能盛开一时。今日这海棠,因为你而极盛,我知道,殿下很高兴,我同他长了六万年,终于再看见殿下笑了。所以,谢谢你,时泉上仙。”
      龄阙说完这些,就再也没有说过话,我看着他抬头看那些海棠,熙熙攘攘的映衬着月光,他的瞳色浅浅的,不似岁安的眼眸漆黑,星光点点,却看起来干净单纯,赤子之心。
      “无妨,来日方长。”我喝了一口青竹,沁凉微醺,里屋传来岁安平稳的呼吸声。
      我喜欢上了夜晚的月亮,在神界那样长世白昼的地方,这样的时光,格外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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