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是天恩 皆当欢喜》豆蕉

3、贬谪

　　“时泉，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朵好看的额间花？”大师兄出声，就要来摸我的额头。
　　“嘶~好烫！”大师兄甩着手往后退了几步。“时泉，你这额间花好生滚烫，你从哪儿得来的？”
　　“额间花？”我伸手摸了摸，额头冰凉一片，什么都没摸到，“怎么会，我哪儿来的额间花，那是仙家才有的东西，我们神是很少有的，大师兄你看错了吧。”
　　“喏，自己看。”大师兄给了我一面铜镜。
　　镜子里，我的额间确实有一朵像海棠形状的印记，红的耀眼，看一眼就知道它定是炽热的，可我摸着却什么温度都没有，甚至连它的存在都未曾感觉到。
　　额间花这种印记，是仙尘才多有的，额间花代表着资质卓群和修炼醇厚的上仙，在仙尘，代表着身份地位，代表着尊重。
　　可在神界，这额间花只是用来识别仙家身份的罢了，通神坛，达灵霄，灵识自由，天地浩然这样的上神境界，有这额间花也罢，都是无法比拟的。
　　仙家的境界，灵识通透，正气贯彻，身有仙尘息，灵有灭煞光，也是极高的境界了，但是这既然立了规矩，仙家境界再高，想要飞升上神，也是有劫数的。
　　这道天劫比剐神雷也差不了多少，经过漫长的几任神帝后，这天劫的花样一年比一年多，雷、雨、电、甚至还有欲望中的情字。
　　折在这飞升天劫的上仙多的数不胜数，长此以往，愿意做上神的仙家越来越少，所以渐渐的，额间花作为仙家代表更是像已成文的规定一般。
　　“小时泉，你这是神力复苏了？”大师兄猜测的在问我，可是我的神力已经沉寂了六万年，我并不知有神力是什么滋味。
　　“或许吧，嘿嘿，大师兄，其他师兄师姐呢？怎么没见他们？”
　　“哦，他们上神殿去了，师父带着他们去和神帝商议魔鬼炼狱的旱灾去了。”大师兄深色微变。
　　“旱灾？这魔鬼炼狱一直都四季如春，花开不败，怎么会有旱灾呢？”
　　虽说魔鬼炼狱这地儿听起来很是毛骨悚然，但那儿确实是一块好地方，四季如春，莺歌燕舞。
　　有不多见的奇花异草还有常见的飞禽走兽，与人间一样有市集，有蜿蜒小路，有溪水江河。
　　我曾几何时也想过，想我这样接近荒神的资质，去魔鬼炼狱生活罢，就是堕神也是愿意的。
　　“这事儿你这小脑袋瓜就不要去琢磨了，就快换更了，师父将归，我要去迎接，你晚些时候再去找师父吧。”大师兄温柔的对我交代着。
　　“好。”我答。
　　换更一过，我就摸到了苍琰的寝殿，敲了敲门没人应。
　　“这老人家这么晚了去哪儿了呢？”我闭着眼睛想着这个问题，突然漆黑的眼前渐渐开阔，看见的是寒丹阙，临月而建果然好美，这寒丹阙在月出之时，像将士也像儒士，威武严肃，罩着月光又安静内敛。
　　可是苍琰在哪儿呢，我意念又加深了些，居然真的就看见了苍琰，看见他坐在海棠树下，斟着茶，突然开口说道：“小时泉，既然寻到我了，为何不来！”
　　突然周身神力包裹，再睁眼已经在苍琰面前了，“苍琰，我能看见你了，还能听见你说话！”我扑通的跪坐在他面前。
　　“哼，你去了趟穹砂境还能瞎了聋了。”
　　“不是，我是说，我是从你的寝殿门口看见你的，也是在你寝殿门口听见你说话的！”我有些兴奋，我知道，一定是哪里不一样了！
　　“行行行，知道了。”苍琰不耐烦地应付我。
　　“苍琰，我的神力可能要复苏了，你不高兴吗？”
　　“你的神力并没有复苏，醒来的是你的灵脉，是你作为神，与生俱来的天赋。”苍琰抿了口茶，淡淡的说着。
　　“所以，我还是个毫无用处的荒神吗？”我有点低落。
　　“话不能这么说，灵脉苏醒也是好事，若你灵脉长久沉睡，你的神力想要复苏更是不可能的。”
　　“还有啊，你现在的境界，是近神，不是荒神。若我苍琰的门中有荒神，早就被我收入昆墟了。”昆墟，神长生后，灵识归属之地。
　　“近神？我怎么连神都不是了！”我抓住了重点。
　　“咳咳，你这丫头倒还机灵，没错，今日我上神殿议事，神帝是提到了你的事，我将你如今的情况都说与他听，他说：‘既然罚已受，就无过，但悠悠众口，未必能平。如今你的情况，看似好转实则劣势，穹砂境的劫数过后你已经不是上神之身，如今你的灵脉苏醒也是好事，在仙尘也能好好生活。’”苍琰眯着眼睛静静地等我的反应。
　　“苍琰，我有惑。”
　　“讲。”
　　“我如今是否是仙家。”
　　“是。”
　　“是贬谪？”
　　“是。”
　　“穹砂境的劫数是何劫？”
　　“情劫。”
　　“......”
　　“那我已过情劫，已过上仙的飞升天劫，为何还会贬谪？”
　　“过错，也不是过错。”
　　“何解？”
　　“你引贼子到神界，生性天真，全然忘记训诫，使其知晓上神弱势，血洗神界，此为过错。然，这是你命中劫数，过了这劫数，你的神脉才能得以苏醒，才能位列上界，否则，入人间畜生道，或称为堕神囚禁在魔鬼炼狱。”苍琰他语气里带着中肯，像在说一件与我无关的事。
　　我心灰意冷，如今连母君为我求来的神位也保不住了。
　　“好，我知道了。”
　　“小时泉，不必如此，你与众神生来就神格不同，命中劫难许多。与人不同定有不同之理，如今磨炼是应当，方才能试炼出真金。”苍琰干脆半卧在软塌上同我宽慰般的说话，仿佛并未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他都活了这么久了，什么没见过呢，该当如此置身事外的。
　　“何日归为仙家？”
　　“明日换更前。”
　　“知道了，多谢，弟子告退。”
　　我转身走出寒丹阙，有一片海棠花落在我的额间，混合着月光，倒还有一丝冰凉。
　　在归为仙家的这天，我独自待在房内，东摸摸西看看，留恋这生活了六万年的地方，舍不得大师兄，舍不得二师姐，也舍不得六师兄，还有，苍琰。
　　我眼里热热的，低声的啜泣起来。
　　“时泉！”是六师兄推门进来了。
　　“时泉，你别走好不好，哇...”话还没说上几句呢，又哭上了。
　　“六师兄，你怎么来了？”苍琰早说了，贬谪是大事，不许师兄弟相送，只能我靠着本事飞升之后，回归神界才许来接。
　　“师父放我进来的，哇...”
　　“苍琰？他不是说不许你们来看我吗？”
　　“我，我也不知，我，我在师父面前哭了许久，师父就应允了，哇...时泉，我舍不得你，你能不能别走啊，哇....”
　　“六师兄，时泉一定好好修炼，早点飞升，回来见你们，见你，见大师兄，见二师姐...”还有，苍琰。
　　“时泉，我会常到仙尘来见你的，这次是神帝难填众口，才不得已将你归为仙尘。你身为神，一定能很快飞升，听说飞升很难，师父一定会帮你，你一定能早点回来的。”六师兄拉着我的手，认真的在宽慰我。
　　“苍琰....他并不在意我，飞升劫数九死一生，我这样的资质，怕是难了。”
　　“怎么会？师父这么疼你，只有你一人不知罢。”
　　我有些疑惑，六师兄是哭到缺氧，脑子不好使了？苍琰平日里对我从来都是爱搭不理，身为灵神的弟子，却与门生一同洒扫家务，不听课不教学，放任我自由散漫，美其名：我这徒儿省事的很，不用管教，她生性天真闹不出什么乱子。
　　嗨，不就是说我笨？连犯错都不会？
　　“六师兄，你这宽慰就有些假了，谁不知道苍琰对我如何？”
　　“时泉，你是真的不知？”六师兄瞪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
　　“知道什么？”
　　“你的灵脉苏醒一事啊，还有你这额间花，你一概不知？”
　　对，我那晚就是要问苍琰这额间花的来历，被贬谪之事伤了神志，竟没有问。
　　“六师兄你知道我这额间花的来历？”
　　“本来不知道的，那晚师父唤你来寒丹阙，我也在，那日我当值，检阅书籍机关，看中一本书，极其有趣就多逗留了一会儿，结果等我看完那本书时已经是换更后了，我正准备要走，就听见海棠树下你和师父的声音，我担心你被师父训斥就赶忙跑到近处，伺机准备把你救走。”
　　六师兄说的很激动，他那晚要是把我救走，应该是冲上来就拖走吧，像绑架那样。
　　他见我想笑，就逮住我的肩膀，更严肃的说：“然后，师父就将海棠树上那朵漂亮的白花盛在掌心，让你闭上眼睛对么？”
　　“嗯，无差。”
　　“你闭上了眼睛，师父在那朵花中注入了他醇厚的修为，再放入你的天灵。”六师兄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就是这里。”
　　那额间花在六师兄的触碰下灵脉涌动的极快，像要凝聚我所有的力量。
　　“只刹那，你的腿就愈合了，身周神力虚浮，灵脉稳健有力的开始涌动，你身上在穹砂境留下的伤痕也一起消失了。师父让你睁开眼睛，我看见你眼中即刻熄灭的神力，虽然熄灭了，但那样的力量，除了师父，我未曾在其他神眼中见过。”
　　“然后呢？”
　　“然后你灵脉开始归顺，额间就多了这朵海棠。”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然后呢，这有何不同？”我纵然知道苍琰耗了修为有些惊讶，但这听起来与我贬谪并无关联。
　　“自然是不同的，你走后，师父发现了我，唤我出来说话，我这才从灯后走了出来，我很是迷惑，不知师父这样做事为何，就开口询问。”
　　“师父，你为何这样做？时泉是大好了吗？”
　　“哼，那个丫头，这劫算她侥幸过了。”
　　“那师父刚才...”
　　“既然阿六你看见了，为师不会瞒你，这事迟早你们会知道的。小时泉这回，怕是不能长留神界了。”
　　“怎么会？师父何解？”
　　“为师在丹炉中蜕掉了是时泉的过往业障，洗净了她的神格，方才又借时泉的天劫之果为她打破了灵脉的结界，她如今已可以自如的运转灵脉，入道修炼。”
　　“原来那花是时泉的天劫所得，时泉终于可以自如修炼，可这是好事，师父为何愁眉不展呢？”
　　“你可见得时泉的额间花？”
　　“看见了，师父这有何不妥？”
　　“那额间花，是仙家的东西，如今开灵脉，必须要受这额间花的禁锢，否则这天劫就白受了，但既然要受这样的禁锢，自然在神界就没有容身之所了，神帝那里的决断已经是眼前事了。”
　　“师父，时泉会被如何？”
　　“不知，为师已为时泉拂了神帝的规矩，如今是要给他些面子的，他也难平神界的指摘，我倚老卖老，他已经给了面子，接下来只能看时泉的造化了。”
　　苍琰这人，喜欢惹我哭才高兴的。
　　六师兄说完又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可我心里乱作一团，只有苍琰那张淡漠的脸，如今想来，那眼睛里是不舍和心疼，也有疲惫的，只是我看不见，只想着远离他。
　　我拍拍六师兄的肩膀：“谢谢你，六师兄，如今去了仙家，时泉也会常常想念你的，时辰到了，我该走了。”
　　“哇！时泉，六师兄舍不得你啊，哇...”
　　得，又砍了他家河沿堤坝了，这是要淹了我，还是赶紧走吧，别让苍琰难做。
　　青山绿水，来日方长，我时泉，一定能修炼好神力，飞升上神。
　　站在这神界上，以神的眼睛再看那云出的冷泉，和接满天际的海棠，还有，对苍琰说声，谢谢。
　　神界和仙尘分界这里，名叫昆仑。这里树木常绿，常年湿润，灵脉围绕仙气涌动，可谓人杰地之处。
　　“时泉，我不能再往前去了，接下来你就要自己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会常常想你的，哇...”六师兄站在昆仑的地界上，同我道别，我作揖拜别，这一别，就是好几个千千万万年再见了，我心里苦涩，但没有回头。
　　前头的苍山云雾，仙家灵尘，其实很美，比神界那些讥笑嘲讽，冷眼旁观好看太多。
　　脚尖刚踏进仙尘，我通身灵脉突然翻涌，力量充沛难以遏制，我难受的捂着胸口蹲了下来，额间花冰凉，结霜般疼痛，我神识模糊，眼前全是儿时被欺负，被讥笑的场面。
　　我心神大乱，自知心魔来扰，便盘腿坐下调息，顺着灵脉开始梳理，才渐渐平静下来。
　　心魔是仙家大忌，但也是上仙必经之途，败了心魔，才有飞升的资格。
　　天生的神，早已净化了神格，心魔已经不可能侵扰，而我现在是仙身。没想到，刚刚踏进仙尘的第一步就收到这么一份特别的礼物，看来以后的日子还需多历练方能顺利飞升。
　　“喂！看剑！”一声傲娇的少年音从头顶上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破云砍风之势的剑锋！
　　我翻滚着闪躲开去，那剑就立在我坐过的那块地上，扎进去半尺深！
　　我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霎时吓的失声尖叫，却没曾想这声尖叫倒把来人吓退了，那人往后退了两步，拔出剑指着我：“你，你是谁？”
　　“哈？”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下这么重的杀心？
　　“我问你，你，你是谁！”
　　“我吗？二品神......”
　　“上仙,时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