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又下一梦

4、第 4 章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被眼前所见吓坏了，我不敢再下床，而是迅速把手电筒关了，整个人躺回床上去。

　　我的身体瑟瑟发抖，我害怕极了。

　　很明显那滩血是爸爸流的，我不知道爸爸现在怎么了，我也不知道那滩血是从爸爸哪个地方流出去的。

　　爸爸会不会出事？我记得爸爸上次这种情况的时候妈妈拿了“驱风油”给爸爸涂。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我禁不住哭了起来。

　　我好希望爸爸能快点醒来，我好希望爸爸什么事都没有。

　　我想下床去叫奶奶，但是我不敢，我害怕再次看到那滩血。

　　我就这样趟在床上轻声哭泣，没有再动作。

　　过了几分钟，爸爸的喘息声渐渐变小，变得几乎听不见。

　　又过了十几分钟，爸爸动了，他似乎站起身来。

　　我赶紧叫他：“爸爸。”

　　爸爸应了我一声，而后去墙角的尿桶小便。

　　爸爸小便完出去客厅洗了手后又躺到床上来，还把地上的薄被子捡起来，全程没有开灯，一方面是对家里很熟悉，另一方面是为了省电费。

　　“爸爸，你没事吧？”我试探着开口问道。

　　爸爸把那张薄被子的一端盖在我身上，淡淡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天还没亮，快点睡吧。”

　　没事就好，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安心地睡了过去。

　　奶奶叫我起床吃早餐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地上那滩血被清理干净了，应该是奶奶清理的，我没有问她，她也没有跟我说什么。

　　爸爸已经不在家了，估计是去田里干农活了。

　　晚上吃晚餐的时候，我发现爸爸右眼的眼皮和眉毛中间破了一道大约一厘米长的口子，我想了一下，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是半夜摔地上摔破的，那滩血就是从那个伤口流出来的。

　　我指着他的伤口问道：“爸爸，你这里怎么了？”

　　“磕破了，我也不知道在哪里磕破的。”爸爸似乎想不起来自己莫名出现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疼吗？”我问。

　　爸爸把一条青菜塞进嘴里，说道：“早上的时候挺疼的，现在还好。”

　　我还想说什么，奶奶却训斥我：“小妹，快吃饭，别光顾着说话。”

　　我赶紧闭了嘴，没再说什么，只是我晚上不敢跟爸爸一起睡了，我从新回到自己的卧室睡。

　　我家住的这条巷子大约一百米长，我家住在巷尾，巷口有一颗很大的榕树，白天天气好的话会有一群老婆婆搬着桌子凳子坐在榕树头打牌。

　　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家里有人去世一个月内是不能到别人家的，除非是亲戚家，所以我星期六和星期天不能去同学家完，只能待在家里或者跟着爸爸到田里收割稻谷。

　　稻谷收割完后，爸爸不再去田里，我也只能待在家里，我受不了闷，就去巷口的榕树头看那些老婆婆打牌，因此，我从她们口中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小月，你知不知道其实你不是你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李婆婆说道。

　　我像听到了什么玩笑话一般，完全不认同她的说法，“你乱说，我就是我爸爸妈妈生的。”

　　黄婆说道：“李婆婆说得没错，你真不是你爸爸妈妈生的，你是被你爸爸妈妈收养的。”

　　赵婆婆接道：“没错，当初有一个听说是做媒的男人把你抱来我们村，你那时候还好小，还在襁褓中呢，我们当时在这里打牌，那个做媒的人就问我们说我们这里有没有人家需要收养女儿的，需要的话可以把你抱养回家。”

　　李婆婆附和道：“对，当时吸引了很多对夫妻来看，不过因为你那时很瘦小，额头有些突出，头顶还有点凹陷，大家嫌你丑，还怕你有什么疾病养不活，都没有要，你那时还不停在哭，好凄凉！”

　　五婆连连点头：“还好你现在长大额头没有凸出，头顶也没有凹陷，人还长得挺好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之后我们就跟那个做媒的说有才婶没得生，有才叔和有才婶不知道要不要你，那个做媒的就问我们有才叔和有才婶住在哪里，我们跟他说就住在这条巷子的巷尾。”

　　黄婆抬手指了指我家住的巷子，继续说：“巷尾的那间泥砖房就是，接着他就抱着你去找你爸爸妈妈，你爸爸妈妈给了他两千块钱和一包稻谷然后把你收养了。”

　　“听你妈妈说那个做媒的原本还想要三千块钱，奈何你们家没有那么多，就给了那个做媒的两千块钱，还多给了一包稻谷，收养了你之后你还经常生病，你爸爸妈妈还有奶奶真的很不容易才把你养这么大，可惜你妈妈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走了。”

　　赵婆婆叹了一口气，“可怜你年纪这么小就没有了妈妈，你一定要对你爸爸和奶奶好一点，好好听话，好好学习，长大以后赚钱养他们，他们真的很不容易。”

　　我像听故事那样听她们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们说得很真实，一点也不像假的，我甚至有点相信而红了眼眶。

　　不过我转念一想，爸爸妈妈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我不愿意相信，大声反驳道：“才不是，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我就是我爸爸妈妈亲生的，我才不是被收养的，你们乱说，你们乱说。”

　　说完，我立马奔向回家的方向，我不想再待在榕树头听那些老婆婆胡说八道，她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我一边跑一边哭了起来，跑到巷子中间的时候，坐在门口晒太阳的三婆看到我这样，赶紧站起身来问我：“阿月，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月”是三婆对我的称呼。

　　我停下脚步，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三婆，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我爸爸妈妈亲生的？”

　　以前我有什么东西不懂我都会问三婆，因为其他人不愿意告诉我的东西她都会告诉我，坟地里扔的那些木板是棺材就是她告诉我的。

　　三婆不会打牌，说话又小声，榕树头的那些老婆婆都不愿意跟她说话，她在她们那里显得格格不入，所以她很少去榕树头那里坐，她喜欢来我家和奶奶一起坐在我家门口晒太阳，奶奶睡午觉的时候她就自己一个人坐在她家门口那张发黑的破旧木凳子上晒太阳。

　　奶奶有点耳聋，三婆说话太小声奶奶听不到，所以三婆很喜欢跟我说话，只要我开口问，她什么都愿意说给我听，我希望她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我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

　　三婆有些讶异，“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吸了吸鼻子，说道：“榕树头那些婆婆说我不是我爸爸妈妈亲生的，她们说我是被我爸爸妈妈用钱买来的，还说我以前长得很丑。”

　　说着，我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三婆站起身来，用她那苍老的手帮我抹眼泪，轻声细语安慰道：“好啦，别哭了，你长得不丑，一点都不丑，你长得可好看了，长大后肯定比你姑姑还好看。”

　　她一直觉得我姑姑长得很好看，也许她认为我姑姑就是凭借美貌嫁给我姑爷才能去大城市的。

　　“那我是不是我爸爸妈妈亲生的？”我追问道。

　　三婆欲言又止，脸上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我摇了摇她，继续追问：“到底是不是？”

　　三婆不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不是？”我不依不饶，皱着眉头用威胁的口气说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再也不理你了。”

　　三婆沉默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进屋里说。”

　　她拉着我的手进她的屋里，接着把木门关上，

　　她的屋子很小，二十多个平方，只有一层，屋子只有四面墙，中间没有用任何东西隔开。

　　墙是用青砖砌的，那些青砖发黑掉粉还长青苔，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屋顶盖了瓦片，因为年久失修，下大雨的时候多个地方有漏水现象，要用盆和桶接着才不容易弄湿用泥铺的黑色的地板。

　　四面墙一共开了一扇窗，屋里的采光有点差，即使外面太阳普照，屋里只要一关上门，就显得有些黑。

　　她用火柴点燃一盏煤油灯放在屋子中间的那张木桌上，微弱柔和的灯光把四周照亮了一点。

　　只见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个角落中放着一张床，床是用四张旧的长木凳子和一些旧床板拼成的，上面铺着一张破烂草席，草席上放着一些衣服、一张叠起来的旧被子和一把旧葵扇，床下则堆放着一些杂物，还有一个用来小便的红色带盖塑料尿桶，床的旁边有一个发黑带盖的方形木柜子，应该是用来装衣服的。

　　另一个角落有一个炉灶，上面放着一个煮饭锅和一个烧水锅，炉灶下堆着一些柴草，甚至在炉灶的外面还堆了一些。

　　炉灶旁边那个角落放着两小桶从井里打回来的水。

　　最后那个角落堆放着一些从外面捡回来的纸皮和瓶瓶罐罐，也许是堆放着那些废品的原因，屋里有股不是很好闻的味道，不过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屋子最中央的位置放着一张方形旧木桌子和两张圆木凳子，门口那扇门也是木制的，很薄，像是用一块薄木板做成的，门已经发黑看不出木板原来的颜色，面对门外的那一侧还有些脱皮翘起，门上装了一把很简易的锁，一点也不妨盗，都不知道被盗贼进过多少次了。

　　听说三婆以前是有个儿子的，没结婚，然而十年前病死了，只剩下三婆一个孤寡老人。

　　她比我家还穷，常年靠捡破烂为生，大家都看不起她，不愿意和她说话，不过我很喜欢和她说话，她会讲很多好听的故事给我听。

　　我不知道大白天的三婆为什么要让我进屋里说，可能是不想被人听到吧，不过我现在不在意这些，我只在意我问的问题。

　　点完煤油灯后，三婆把木门关上，继而让我坐下。

　　我听话地坐在木凳子上等待三婆的答案。

　　三婆也坐下，缓缓开口说道：“你确实不是你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

　　我一向相信她说的话，听她这么说，瞬间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有些发疼。

　　我真的不是我爸爸妈妈亲生的吗？真的像榕树头那些老婆婆说的那样我是我爸爸妈妈花钱买来的吗？

　　我不愿意相信，强忍着泪水问道：“你是不是也在骗我？”

　　三婆摇摇头，“我没骗你，当年，一个自称是做媒的男人把你抱来，我当时坐在门口晒太阳，他问我你家里的位置是不是巷尾那一间泥砖房，我问他有什么事吗，他说他抱了个女婴来，打算去问你爸爸妈妈需不需要收养女儿。”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很好奇，还看了你一下，你那时很瘦小，还在哭呢。”

　　“我那时是不是长得很丑？”我问道。

　　“不丑，小孩子都长那样，要不是我没能力，我都想收养你呢。”

　　三婆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接着说：“我带着那个做媒的去了你家，那时你爸爸妈妈和奶奶都在家，你妈妈看到你的时候可喜欢了，说来也怪，你之前一直哭个不停，一看到你妈妈就不哭了，确实是有缘，你爸爸妈妈和奶奶商量了之后决定收养你，奈何那个做媒的说要三千块钱红包，你家里出不起那么多钱，最后经过一番商量后给了那个做媒的两千块钱和一包稻谷，把你收养了。”

　　三婆又喝了一口水，说道：“收养了你之后你经常生病，你妈妈不得不带着你去隔壁村开的那个小诊所看病，没有钱看病就向你阿姨借，等菜和稻谷成熟后卖了钱还给你阿姨，农忙的时候，你妈妈没空带你，就把你丢给你奶奶带，我和你奶奶一起去放牛的时候你一直哭个不停，我和你奶奶轮流抱着你哄都没有用，想起那时就觉得凄凉！”

　　说完，她长叹了一口气。

　　听她说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三婆赶紧摸着我的头安慰我：“阿月，没事的，都过去了，你是不是你爸爸妈妈亲生的不重要，你只要记得你是他们养大的就行了，你妈妈不在了，你以后要好好孝顺你爸爸，孝敬你奶奶，听他们的话，好好学习，长大之后赚多点钱回来养他们，知道吗？”

　　我哭着点点头，“嗯。”

　　知道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之后，我的内心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我不敢去问爸爸和奶奶，我不敢，也不想从他们口中听到那我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我时常还会想起妈妈，梦到妈妈，不过日子还是得照样过。

　　妈妈不在了，我和奶奶一小一老，根本帮不到什么忙，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爸爸一个人身上，以前一直是妈妈做的一些事情现在换了爸爸来做。

　　天下大雨的时候，爸爸来学校给我送伞，他自己没有撑伞，而是戴着他那顶破烂发黑的草帽，众多家长中他穿得最寒酸，我觉得既丢脸又心酸。

　　我生病的时候，爸爸会拉着我的手带我去小诊所看病，我累得走不动的时候，他会背着我走。

　　我平常身上穿的衣服大部分是别人家孩子穿剩下的，不过到了新年，爸爸总会给我买一套新衣服和一双新鞋子。

　　我变得越来越懂事，以前吃药的时候都要爸爸妈妈一起用筷子撬开我的嘴灌下去才行，现在我不用任何人帮忙，我可以自己闭着眼睛把药吞下去。

　　随着我慢慢长大，我渐渐明白，爸爸之前睡觉突然大叫一声摔到地上是因为他生病了，我不知道那叫什么病，奶奶也没跟我说。

　　我把爸爸发病的情况分为两种，一种是轻微一点的，叫发小病，一种是严重一点的，叫发大病，之前爸爸睡觉突然大叫一声摔到地上的就是发大病，而爸爸发小病的时候是不会大叫的。

　　有一天，我在客厅认真写作业的时候，爸爸从门口走了进来，嘴里还不断发出清嗓子似的奇怪的声音，听那声音，我就知道爸爸发病了，发的是小病。

　　我看向爸爸，果不其然，只见爸爸脸色发白，表情怪异，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摸头，嘴巴噘起，口中不断发出清嗓子似的奇怪的声音。

　　爸爸发小病也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清醒一点的，我叫他他会回应我，另一种是不怎么清醒的，我叫他他不会回应我。

　　爸爸发病我没有心情继续做作业，我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叫了他一声：“爸爸。”

　　他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回应我。

　　我又试探着叫了一声：“爸爸。”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回应我，他此时是一种不怎么清醒的状态。

　　我赶紧去把大门关起来并锁上，我怕爸爸乱走出去，紧接着我走过去跟在他旁边看他要干什么，随时做出应对措施，我怕他不小心被东西伤到或者弄坏家里的东西。

　　他走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那里，我也跟了过去，角落那里放着一些农具，他像小孩子那样“好奇”地看着那些农具，用手摸了一下这个又摸了一下那个。

　　紧接着，他看向那两个很厚的黑色塑料水桶，水桶是平时家里用来装水灌溉蔬菜的。

　　“爸爸，你在干什么？”我试探性地开口问他，看他清醒一点没有。

　　就在这时，他看了我一眼，而后用双手抓着我的两只手臂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