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又下一梦

3、第 3 章

　　我一头雾水，“阿姨，怎么了？”

　　“唉！”阿姨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些伤感的神色，“你妈妈不在了，赶紧回家，不然时间就来不及了。”

　　说完，她立马拉起我的手就走。

　　我一脸不解，完全不知道阿姨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妈妈不是跟爸爸去田里收割稻谷了吗，晚上才会回家呀，现在当然不在家。

　　我边走还回头看了我的那个同学一眼，同学想要继续跟我玩，却被她妈妈拉住，还被训斥了。

　　很快，我就跟阿姨回到家中，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屋里还多了两个人，孙婆婆和三婆。

　　孙婆婆比奶奶年轻几岁，头上的白发比奶奶的要少一点，脊背还算直，整个人看起来比奶奶高不少。

　　孙婆婆跟阿姨住同一条村，时不时会过来我家坐坐，跟妈妈和奶奶聊聊天，我家里有困难她也很乐意帮忙，是很好的一个人。

　　三婆原名陈三妹，她跟奶奶的年纪差不多，身材矮小，满脸沧桑，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脊背比奶奶直一点，走路不需要拄拐杖，就是走得有点慢。

　　她跟我家住同一条巷子，我家住巷尾，她住巷中间，整条巷子就我们两家。

　　她和我奶奶是好朋友，经常来我家坐，不过奶奶耳朵有点聋，三婆说话又小声，她们两个通常都是静静地一起坐在巷子里晒太阳，很少说话，就算说话也是驴唇不对马嘴。

　　我被阿姨拉着进了爸爸妈妈的卧室，不知什么时候，卧室里多了一张床，那是用两张长木凳子和数块床板搭成的一张简陋的床，床上铺着一张草席。

　　此时此刻，我妈妈正在床上躺着，她身穿黑色的长袖和长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鞋，她仰卧着，静静地仰卧着，脸上还盖着一条崭新的白色毛巾。

　　我不知道妈妈的脸上为什么会盖一条白色毛巾，我也没有问。

　　阿姨拉着我到妈妈面前，吸了一下鼻子，对我说道：“来看看你妈妈吧。”

　　她放开我，用双手掀开盖在我妈妈脸上的那条白色毛巾。

　　我看着妈妈的容颜，妈妈双眼闭着，好像睡得很香，一点也没有要醒来的样子，我已经上学了，是个懂事的乖孩子，我不打算去吵醒妈妈。

　　这时，爸爸拿来一块白布，把白布的一端递给我，“小月，来，给你妈妈盖上被子。”

　　我有些疑惑，问道：“天气这么热，为什么要给妈妈盖被子？”

　　爸爸强压着情绪，迟疑一下才回答：“你妈妈睡着的时候很容易冷。”

　　我很纳闷，但还是跟爸爸一起把那块白布盖到妈妈的身上，我可不想妈妈被冷着，阿姨也把那条白色毛巾盖到妈妈的脸上，估计也是怕妈妈冷。

　　屋里的气氛很压抑，我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孙婆婆拉着我到二楼的卧室让我换一套素色一点的衣服，不要穿彩色。

　　“为什么呀？”我不明所以，站在原地没有动。

　　“送你妈妈不能穿彩色。”孙婆婆一脸严肃说道。

　　她直接去我的衣柜翻找出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黑色长裤，让我穿上，

　　孙婆婆说的话我肯定是会听的，于是我把身上这套衣服换了，还换上一双白色的小鞋子。

　　换完衣服后，我跟孙婆婆下去一楼的客厅，孙婆婆问阿姨：“准备了吗？”

　　阿姨点点头：“嗯，可以了。”

　　她们聊完之后，孙婆婆拉起我的手往门外走，走出门口没几步，我开口问道：“孙婆婆，我们这是去哪儿？”

　　孙婆婆轻声说道：“送你妈妈。”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想说妈妈不是在家里睡觉吗。

　　孙婆婆立即扯了我一下，叮嘱道：“小月，记住，接下来你的眼睛要一直往前看，千万不能回头看，知道吗？”

　　说完，她便继续拉着我的手向前走。

　　走了没多久，我就听到后面传来阿姨哭泣的声音，我想要回头看到底发生什么事，孙婆婆赶紧说道：“千万不能回头看，知道吗。”

　　我听孙婆婆的话，并没有回头看，阿姨一直跟在后面哭泣，我也没有回头看，只是阿姨的哭泣让我心里很难过，但是我没有哭，我木木地被孙婆婆拉着向前走。

　　我和孙婆婆前面没有人，偶尔有路人那路人也会迅速回避，经过巷口的榕树头时，村里那些在榕树头乘凉的人在议论，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快要到坟地那段水泥路的时候，我看见前面停着一辆蓝色货车，货车背对着我们。

　　走到离货车车尾大概五米远的时候，孙婆婆叫我停下脚步在原地站好。

　　我很听话站着不动，呆呆地看着前面那辆货车。

　　货车的车头处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应该是货车的司机，他走到货车的车尾，把车厢的门从两边打开，车厢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时，阿姨停止了哭声，四周瞬间变得很安静，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拉着一辆铁制的手推车从后面上来，后面有一个同样年轻力壮的男人在推车。

　　车上载着一个大约两米长的长方体铁盒子，铁盒子有盖子，两端有把手，整个铁盒子包括盖子都布满了褐色的锈斑，生锈严重。

　　我一直盯着那个铁盒子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猜测里面肯定装有东西，但是铁盒子被盖子盖住了，我看不到里面装着什么。

　　只见手推车被拉到货车的尾部，那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合力把那个铁盒子搬上车厢，然后把车厢的门关闭。

　　孙婆婆放开我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小月，来，给你妈妈磕三个头，你妈妈要上路了。”

　　我不明所以，看孙婆婆弯着腰向前面磕头，我也弯着腰照做。

　　一边磕头一边想孙婆婆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妈妈磕头，妈妈要上路是什么意思？难道妈妈在前面那辆货车里面？妈妈是什么时候上车的？

　　我想起了刚刚看到的那个生锈的长方体铁盒子，难道妈妈在那个铁盒子里面？

　　我突然想起之前的一幕幕，从阿姨去我同学家找我开始，接着是躺在床上被白色毛巾盖着脸的妈妈……

　　我猛地抬起头并迅速转过身往后面看，我看到穿着全身白衣头上戴着白色帽子的阿姨和额头包着白色毛巾的爸爸。

　　以前和爸爸妈妈去田里路过坟地的时候，我看过类似着装的人群。

　　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完全明白。

　　我转过头看向那辆货车，货车开始发动，我立马追了上去，一边跑口中一边大喊：“妈妈，妈妈，妈妈你不要走，不要走……”

　　我知道妈妈在铁盒子里面，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应该说，我不知道那辆车会把她载去哪里，但我知道，妈妈一旦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不能让她走，我拼命地哭着追赶，使出我全身所有的力气。

　　货车走上坟地那条水泥路，一直开着往前走，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呼喊亦或者是听到了却没有停下。

　　“妈妈，妈妈，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一路哭喊一路追，奈何我怎么追也追不上那辆货车。

　　我的心好难受，怦怦怦跳得飞快，滚烫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伸手擦了一遍又一遍，鼻涕从鼻孔里面流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尽管我的喉咙针刺般疼痛，我还是用尽全力呼喊，希望那辆货车能停下来。

　　孙婆婆追上来把我拉住，我用力想要挣脱：“放开我，我要去追妈妈，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孙婆婆紧紧把我的手臂抓住，“小月，不要追了，没用的，你妈妈走了，不会回来了，你听话，让她安心上路。”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妈妈在那辆车上面，我要去追妈妈，你快放开我，不然就追不上了。”我哭着大喊大叫，声泪俱下，完全听不进孙婆婆的话，此时此刻我只想要妈妈，我一只脚迈步向前，整个人的重心也向前，跟孙婆婆拉扯，一下一下跺着脚用着力想要挣脱。

　　看着前面那辆越开越远的货车，我手脚并用挣扎得更加厉害。

　　孙婆婆一只手抓着我，一只手摸着我哭泣的脸，安慰道：“你妈妈已经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你都没有妈妈了，你要乖，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我不死心，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用力扒拉着孙婆婆的手，直到那辆货车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

　　我无助地大声哭泣，我的心好像被一块很重的大石头压住，都快透不过气了，我哽咽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妈妈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带上我，是我不够听话吗？是我不够乖吗？

　　只要妈妈能回来，我会更听话的，我会更乖的，只要妈妈能回来，她说什么我都听。

　　可是，妈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孙婆婆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说道：“好了，小月，不要哭了，你已经长大了，以后没有妈妈喊你要更加听话才行，听爸爸的话，听奶奶的话，听阿姨的话，听孙婆婆的话，知道吗？”

　　我“呜呜呜”地哭着，并不回答。

　　阿姨附和道：“对啊，我们小月长大了，要听话，要乖，不要让妈妈挂心，我们小月可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呀。”

　　爸爸接道：“不要再想着妈妈了，让她安心上路，她会保佑我们家的。”

　　我一抽一抽的，眼泪都快被我哭干了，我被孙婆婆拉着站起身来，我被拉着向前走，双目无神看向前方，仿佛周围的一切我都看不见听不见一般。

　　回到家门口，三婆在门口点了一个火盆，让我跨过火盆才能进屋，我照做了。

　　奶奶在客厅的一张旧竹椅上坐着，看我们回来，她取下用来裹头发的那条白色旧毛巾开始哭起来：“唉！！！真可怜呀！可怜小妹小小年纪没妈喊！可怜阿萍穷困一生死得惨！唉！！！可怜……”

　　“小妹”是奶奶对我的称呼，听到奶奶这么哭，想起自己以后没有妈妈喊，我止不住又哭了起来。

　　奶奶是在哭丧，阿姨刚刚也是这么哭的，我虽然没听清阿姨哭的时候在念叨什么，但是久不久长“唉”一下我还是听到的。

　　我终于明白，妈妈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再也没有妈妈喊了。

　　这一天来得猝不及防，我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甚至还傻傻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单属于妈妈生前用过的东西都拿去扔了或者烧了，短短的一天，妈妈彻底离开我们，彻底离开我们这个家，似乎什么也没留下。

　　而我，成为了单亲家庭的孩子。

　　晚上吃饭还是一碟鱼一盘菜，吃饭的人却少了一个，本来的四方桌已经坐不满了，大家都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中，根本没有什么胃口吃饭，那碟鱼和那盘菜几乎没动过。

　　吃过饭后，我回到自己的卧室，爬上床抱着那个妈妈前些日子给我做的小枕头默默流泪，我哭了好久，爸爸和奶奶怎么叫我也不愿意下去洗澡，他们也就不管我了。

　　爸爸临睡前上来看我，看我还坐在床上他就坐在床边问我：“怎么还不睡？”

　　我抬起头看他，鼻子一酸，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淌，我哽咽着说：“爸爸，我想妈妈了，睡不着。”

　　说完，我就扑到爸爸的怀里。

　　爸爸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安慰道：“好啦，不是还有爸爸在吗，不要哭了，已经很晚了，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我止住哭泣后才抬起头来，对爸爸说道：“爸爸，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爸爸当然是同意的。

　　房子装修之后我有了自己的卧室就再也没有跟爸爸妈妈睡了，今晚，我睡在了爸爸妈妈的卧室，现在应该说是爸爸的卧室，我睡里面，爸爸睡外面。

　　应该是太累的原因，我一下子就睡着了。

　　半夜，床板的一丝异响把我吵醒，我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听到爸爸口中发出一声“啊”的持续四五秒的长叫，伴随着爸爸翻身之后“砰”地一声滚下床的声音，本来盖在我和爸爸身上的薄被子被爸爸“带到”床下去了。

　　这种情况，特别是爸爸那一声“啊”的持续四五秒的长叫瞬间让我想起上一年我见到爸爸摔到床下的那副样子，我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爸爸身体抽搐的声音立马就传了过来，我睁开眼，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我很害怕，全身颤抖缩成一团。

　　十月份晚上的气温可不低，小吊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爸爸关了，但我还是莫名觉得全身发冷，并不仅仅是身上盖的被子被爸爸“抽走”。

　　我虽然看不到也不敢看摔到地上的爸爸现在是副什么样子，但我能从爸爸身体抽搐的声音联想到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之前是白天，有妈妈和奶奶在，我还不至于那么害怕，现在是晚上，天很黑，旁边也没有妈妈和奶奶，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面对一个全身抽搐不省人事的爸爸，我真的很害怕。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想哭，却又不敢哭，想睡，却又不能睡。

　　过了一会儿，爸爸终于停止抽搐，紧随而来的是大声大声的喘气，“呼！呼！呼……”

　　我深呼吸了几下，大着胆子试着叫了两声：“爸爸，爸爸。”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觉得自己很无助，妈妈已经不在了，奶奶又不在这个卧室。

　　我想去找奶奶，可是天这么黑，卧室灯的开关又在三米之外，而且我的身高也够不到。

　　我蓦地想起好像床角处有一个手电筒，那是晚上外出大便用的。

　　家里的冲凉房没有装厕所，平时都是在卧室角落放的那个带盖尿桶里面小便的，大便则是到村里的公共厕所去，所以床角处会放一个手电筒，方便有的时候半夜去公共厕所大便。

　　我伸手摸了摸，真的在床角处摸出一个手电筒。

　　我壮着胆子爬起身来，打开手电筒的按钮，眼前瞬间亮出一抹黄光，照亮了我面前那堵墙。

　　我咽了一口口水，颤抖着双手缓缓把手电筒的光照向床下，爸爸果然趟在地上，他侧着身子背对着我，身上裹着那张薄被子。

　　我又叫了两声爸爸，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缓慢地把身子挪到床边准备下床去找奶奶。

　　就在这时，手电筒突然照到爸爸头部的附近有一滩液体，那滩液体如成人巴掌大，我定睛一看，液体是红色的，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