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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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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没有再来,秋天到了,冬天也近了,每周一送来的衣物也换成了冬装,不变的是衣物里埋线的布条,简短的几字情书,纸短情长地从夏到冬舔舐着秦霖铃心头唯一的温柔,她放开了自己去想她去念她,去盼她去梦她,也任由着这点星星之火沉淀在心房里将自己熊熊燃烧。
秦霖铃在监室里过得不算差,只要不去想未来和梦想。
秦霖铃也适应了监室里的一切,适应了形形色色各种犯人和案情,适应了那些皮也不削带泥水的土豆和白萝卜汤,适应了听话安静乖乖坐一整天……她就是活着吧,像她自己曾经说过的一样,不知结局地努力喘气。
只是睡觉时悬在头顶的灯啊,它像地狱里来的烛火,在秦霖铃每一场好梦中将她烧醒,也在她每一场噩梦中添枝加叶。
人为什么要羡慕被豢养的猪呢,是羡慕它不知生死还是羡慕它只知吃喝?
整整五个月了。
在十二月底秦霖铃的手脚布满冻疮的时候,她被戴上手铐送到了医院妇产科,她看见了周律师,周律师远远地朝她点点头。
裤子全部褪到腿边,带着手铐的她躺上了产检床,任由动作粗鲁态度冷淡的老医生做处.女膜检查,多难堪的事都经历过了,她只是茫然地看着头顶的铝扣板,任心底淡淡的屈辱感升腾再落下。
检查完,她没有问结果,在医生划划写写中被带离医院。
街面上的树都挂上了红灯笼,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的大街上披红挂绿,就快要元旦了,商铺装扮红妆,大厦窗净明亮……
秦霖铃在拘押车里贪念着窗外的街景,眼看这天地大好时光却无法走进,一窗之隔只能在漫漫长夜里拨动灯火,唯有多少梦自飘零无人埋,低首时,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
元旦过后,周律师再次带着汪子一来到了看守所,由于于嵩不愿露面,汪子一也不想太过于麻烦他,后期的探视都是和周律师自行联系前往的。
于嵩最近很忙,就连李春晓也有好几天没上课了,汪子一尽量不去打扰他们,只是偶尔打电话问候一下,说些从律师那里听来的消息。
秦霖铃看起来还可以,除了手上长满了结痂的冻疮。
律师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这次来也只是为了带汪子一过来,他告诉秦霖铃过年时看守所不能再送东西,另外还通知她所有的案卷证据已全部送达法院,他已经尽量加快进度希望在年前开庭了,临近过年,周律师又遗憾地告诉她可能要熬到年后才会审判。
“我过年要回家,等这边可以送东西了我就马上过来。”汪子一的头发越来越长,现在披散在肩下别有一番娇俏。
“你在家呆着,好好陪陪你的父母。”秦霖铃从进门就傻盯着她看,这张脸也许是看一次就少一次了吧。
“你不要再给我送钱了,我存了一千多了。”
“也不要给我送大件衣物了,送来都是浪费,上面的扣子拉链全在检查的时候剪掉了。”
“你要多吃饭啊,怎么越来越瘦?”秦霖铃唠叨着笑着,脸上是不见阳光和油水的惨白浮肿。
她们隔着栅栏对视和笑,汪子一每次来之前都想了好多好多的话,可是一见面就咽了回去,她小心地挑着话题,避开敏感字眼,她不能说学校,也不敢说她家里,除了思念和关心,两人更多的时间就是坐着看着对方。
“就是这样不敢说话到无话可说然后慢慢淡忘吗?”秦霖铃心里想着,想到就一阵痉挛绞痛,她看向汪子一的每一眼都带血,似乎这都是最后一眼。
时间到了,汪子一要走了,回头时,秦霖铃已经被解开手铐站了起来,她站在那里歪着头看她的背影,汪子一每一次回头她就挤出个笑容,这笑容无限苍凉,像凝住了天地所有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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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的大考来了,汪子一终于在教室看见了久未露面的李春晓,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考完就坐在座位上等待,看见汪子一站起来,似乎是在专门等她一样和她并驱而行。
汪子一走到球场,寒风把场内的黄土吹得满天飞扬,还在球场上走动的人寥寥无几,场外的树木落了一地枯叶,汪子一坐在看台上,内心竟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沧桑。
李春晓挨着她坐下,两人一起看着跑道发呆,风把一个破塑料袋吹得满场乱飞,像一叶浮萍。
“我要退学了。”李春晓开口。
“哦,回老家吗?家里联系好单位了吧?”汪子一看着那个塑料袋,它已经被风吹离了原位,落在一堆枯叶上。
“我要结婚了。”李春晓的话没有带给汪子一震惊,现在除了秦霖铃的消息,再没有什么值得让她过多关注:“恭喜你啊,和学长吗?”
“是的,我怀孕了。”李春晓的口气不咸不淡。
“挺好的啊,梦想成真了,祝福你。”
“谢谢。”李春晓客气地应付了一句,终于说到重点:“秦霖铃她,去哪了?”
“干嘛?她已经影响不到你了,你还不放心?”汪子一帮李春晓拢了拢领子:“都怀孕了,衣服还不知道拉紧。”
“我只是关心一下,没有别的意思。”李春晓把拉链拉到头,又把揣在兜里的手套拿出来戴上:“她出事了对吧?于嵩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忙,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我猜想肯定和秦霖铃有关。”
汪子一不说话,只是关注着那个塑料袋,等着风再次把它吹动带向远方。
“我不介意于嵩帮忙,他帮了这么久都还没解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李春晓从书包里拿出一本速写本递给汪子一:“你拿走吧,我偷出来的。”
汪子一翻了几页,这是于嵩的速写本,他曾经在义演的年三十向她们展示过,里面画的全是秦霖铃的各种神态,那只是去年的事吧?她们在一起喝酒画画聊天干杯,那只是去年的事吗?怎么像熬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我希望秦霖铃这件事解决后,你们以后都不要再联系他了,我们马上就要结婚,顺利的话,我想出国定居生孩子,国内所有的这些事,都让它过去了吧。”
汪子一点头:“只是我还欠他一个大人情呢,都不知该怎么报答。”
“不用报答,这人情就当是欠我的,我让它一笔勾销了,可以吗?”
汪子一笑了笑,开着玩笑说:“这还没过门就当家做主了,我可是欠着学长钱呢,你这败家媳妇不讨回来吗?”
李春晓也笑了笑:“钱财都无所谓了,只要我能和他出国,离开这里。”
“行啊,当家主妇发话,听命就是。”汪子一看那个塑料袋一直在翻滚没有飞动,可能是被树叶勾住了,她站起来,慢慢走过去给它解开,拿在手里往天上一抛,看它再次随风飞走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和虎牙:“去吧去吧,你自由了。”
李春晓和她一起慢慢离开球场,一路无话,过了好半天又问:“秦霖铃到底怎么了,她去哪里了?”
“她呀,”汪子一看着球场的方向,目光所及再看不见那个飞走的塑料袋:“她马上就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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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看守所里难得的宽容,从年三十到年初一都不用静坐,三十前一天就开始增加推车卖年货的频率,各种瓜子、花生、糖、水果竟然还有可乐橙汁扑克牌和书。
“轰隆隆”地推车声不断响起,监室里的人虽然都是愁眉苦脸,却依然拿出了各自的条子难得地奢侈一回,马阿姨买了很多年货,还送给监室一副扑克牌。她们用的那副就是去年过年马阿姨提供的,已经破烂得不能再玩了。
秦霖铃买了一瓶可乐还买了一本书,书是雨果的名著《悲惨世界》,讲述了一个男人从偷面包入狱获刑十九年到出狱后的一生,秦霖铃看了几页就被外面的鞭炮声吵得看不进去,她们在打斗地主,赌注是瓜子,三颗六颗十二颗。
秦霖铃站在窗边,天已经黑了,晚饭吃的依然是泥巴土豆汤,汤面上飘了几块肉渣。
家里人应该都上桌了吧,春晚是不是快要开始了?她们会提到自己吗?还是怕影响氛围都绝口不提?
一朵烟花带头升上天空,像是个发射令,紧接着就是四面八方震耳欲聋的鞭炮齐鸣,监室里的人全都停下了娱乐往窗边挤,没有人说话,争先恐后地要看一场思乡盛宴。
随着最后一朵烟花湮灭,鞭炮声也中场休息地停了一停,短暂的安静中有人在小声哭泣,没有人去看是谁,那声音迅速淹没在新一轮的鞭炮轰鸣中。
此时,不知是哪个监室的哪个人带头唱起了歌,一呼百应整整齐齐,每个监室都响亮地回应起来:
哥哥要是来看我,请你别走大路来
我怕大路上的石头多呀,崴住了你的脚
哥哥要是来看我,请你不要坐船来
我怕那海上的风浪大呀,掀翻了我的哥
哥哥要是来看我,请你从那梦里来
梦里只有你和我呀,想做什么做什么…
唱歌的唱歌,哭的哭,在这阖家团聚的日子里,看守所只有一张张悲伤的面孔。
歌已经换了几首,牢歌很多,不知是谁写的也不知是怎么留下的,大家都会唱,不知出处。
没有人阻止她们,值班的干部只是百无聊奈地顺着每个监室走过。
马阿姨拉了拉发呆的秦霖铃,递给她一个桔子说:“跟着唱吧,发出点声音来就不孤独了。”
秦霖铃张开嘴唱了一句,自己吐出来的歌声,立即让她想到了她当时坐在王文车里唱歌,让老师考核的场景,那个老师多半也是假的吧,这段时间她早就想通了,可是听见自己的歌声,就会忍不住想起王文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和自己的荒唐可笑。
“马阿姨,我不会唱歌。”她把桔子掰开,一片片塞进嘴里,咽下的冰凉汁水顺着喉咙往下滑,冲散了她的窒息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