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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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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霖铃已经被关半个月了,除了开始绝食的五天经受了非人的痛苦,她现在已经能和所有人一样随铃声作息生活了。
一铃是早上七点起床,二铃是八点静坐,三铃是十二点解散,四铃是中午两点静坐,五铃是傍晚六点静坐结束,六铃是晚上十点睡觉。六遍铃声,把活人圈禁在小小的几平方里,像喂猪一样待宰。
这半个月,除了摸清铃声代表的时间,秦霖铃也弄清了号子里的“规矩”,她现在不用睡在蹲坑旁了,因为有新人进来,她可以往前移一格,蹲坑是属于“新人”的,她像别人曾经看她一样看着新来的哭,看她绝食一天后就端起碗加入讨饭的行列。
现在她知道张干部送她的那块香皂值钱了,也知道马阿姨她们手上的烂纸是什么了。
每个周一下午,推车会推各种各样的物品来卖,有卫生纸、牙膏、香皂、橡皮筋、有饭碗、水果、塑料扇子……
这些价格比外面贵上十几倍的所有小物件全都只能用钱买,“烂纸”就是这里流通的钱。
每周一上午是送衣物送钱的时间,亲人朋友把钱送进来后,干部就会开个条子,条子上写金额和姓名,下面有看守所的印章,每消费一笔就在条子上写上扣除的金额,直到条子里的钱全部用完被收回,很多犯案人员身上都只有一张条子,她们只买必须品——卫生纸,一张条子被妥善保管翻来覆去的用,用到最后还没用完就会变成一张“破纸”。
那些没有条子又没有生活物品的犯人,只能帮“有钱人”洗衣服打杂做卫生来换取报酬,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安排,每个号子里总有一两个“有钱人”,让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和谐。
秦霖铃为马阿姨做“苦力”,这个号子里加新来的一共有七个人,想做苦力的人就有一半,但是马阿姨默认了秦霖铃,每次吃完饭她把纸拿出来把碗一放,秦霖铃就上去给她擦碗,擦完又用她的纸擦自己的碗,秦霖铃唯一的一件奢侈品就是她的香皂,她舍不得用,只有洗头洗澡的时候才拿出来。
今天是周一,马阿姨很早就又收到了一张条子,听说她是经济案,已经关了两年还没判。
缺门牙的女人一直羡慕地看着马阿姨,她也很穷,只有偶尔送来的旧衣和一百块钱,她叫小玉,是吸毒贩毒的罪名,听说她送进来的时候瘦骨嶙峋,才几个月,戒毒的她每天都吃一大盆,很快就被吹成了气球。
秦霖铃静坐着,她目不斜视,一次都没有把头扭向门口,不像那些期盼的牢友,每一次门外有脚步声往前就翘首以待,她知道是不会有人给她送东西的,甚至她希望就该如此,只有这样,才证明大家都不知道她在这里,她们会在外面阳光下好好生活并慢慢遗忘。
“秦霖铃。”走过来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就在大家一脸激动中,外劳叫响了她的名字。
外劳,就是外面的劳动者,她们不是自由身,而是刑期较短在看守所服刑的人员,专门负责打杂跑腿干活。
秦霖铃没有留意。
“秦霖铃!”外劳又大叫了一声,“你条子都不想要啊?看把你拽得。”外劳们虽然也是犯人,但她们自以为能在这里干活与众不同,平时说话比干部还横。
秦霖铃错愕着走过去,几步路程就血液翻涌,“不,不要,不要给我,我不要任何人知道。”
外劳不耐烦地把她的东西从铁门缝里往地上一扔:“你是见到条子像见了鬼了,快点过来签字。”
秦霖铃握着笔,竟像是忘了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曾经清秀的签名竟写得慢慢吞吞春蚓秋蛇。
条子拿在手上瞟了一眼,是秦霖铃没错,上面有整整五百块。
蹲下把衣服捡起来,她顿时如当头一棒跌坐在地上。
这件黑色的T恤再熟悉不过了,它的主人长着小虎牙和肉肉嘴,这条裤子也很熟悉,是她们一起在小街上买的,她还叫她不要买这种肥腿短裤,还有新的内衣,内裤,都是紫色的花纹……
秦霖铃楞在原地,瘫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门口最舒适凉爽的位子坐着马阿姨,她动手拉了拉她:“快起来坐好,等会干部来了。”
秦霖铃把东西抱在怀里,颤颤巍巍坐回了原位,她面朝着墙,手指紧紧地抓着衣服……一切都停顿下来,墙面白晃晃一片,从墙中走来一个笑靥盈盈,她停在面前轻声唤她:“宝宝,是我,我来了……”
静坐结束铃响了,秦霖铃还呆呆坐着,缺门牙的小玉凑过来一推她:“怎么又傻了?条子收了多少钱啊?”
秦霖铃久梦乍回,第一时间就摊开十指,让手中的衣物落在床板上,她把它们捡起来又扔下,握紧又放开,连续好几次,才真实感受到了这一切都还存在。
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把刚收到的黑色T恤穿在身上,像是在和汪子一紧紧拥抱,她没有忘记我,她找到我了……
在这里的人,无论多坚强,没有一个不想收到亲人送来的东西,这些东西代表着她们没有被遗忘在不见天日的深渊,秦霖铃也是一样,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后心情无比复杂,甜蜜酸涩羞愧激动甚至还有担忧和难过。
汪子一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一个人在外面如何面对这些事情?
马阿姨朝她招手,秦霖铃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马阿姨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家人肯定知道了,说不定已经请律师了,你把送来的衣物好好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埋线’。”
“什么是埋线?”秦霖铃还没问完,马阿姨就把食指放在嘴间神神秘秘“嘘”了一声,她看看门外,马上要吃饭了,干部们都不在。
“你把衣服脱了,其他的也拿过来。”马阿姨教她,并用身子把她挡在身后。
顺着T恤边缘缝线慢慢地摸,每一处都不放过,一点一点摸得十分仔细却没有发现什么,马阿姨失望地说:“可能没有。”
秦霖铃不知道在找什么,却认真地看衣服的每条走线,很快就发现在衣襟下摆处有手工缝线的痕迹,她递给马阿姨,马阿姨比她还激动地使劲点头,“拆线。”马阿姨说。
小玉也过来了,她们一起挡住秦霖铃。
秦霖铃手抖着,像是在做地下情报,她用指甲把缝线拉出个头,用门牙一点一点咬断,就看见一截和衣服颜色不一样的白色小布条,她把它轻轻抽出来捏在手心,深呼吸一口慢慢摊开:
宝宝,我会救你的,我相信你,我爱你。
马阿姨和小玉都心知肚明地朝她点头朝她笑,而秦霖铃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把小布条塞进内衣里,装成没事人一样站在门口,她还想在裤子上找一找,可“轰隆隆”的送饭推车来了。
看守所也很会营销,早上刚刚送完条子,中午就加菜,难得的红烧肉,五十元一小份,马阿姨买了一份,秦霖铃揣着条子却只打了免费的糙米饭和辣萝卜,她舍不得。
送饭推车一走,秦霖铃就躲在吃饭的人身后在裤子上找,同样的方式,很快在裤腰上又发现一条,这条上写着:律师已请,你好好撑住。
大口的吃着饭,眼泪水大滴大滴落进碗里,吃完饭后秦霖铃又站在了窗边,她眺望着远方那些隐约可见的树和天空,脸上是麻木,眼里是忧郁。
两天后,于嵩开车载着律师和汪子一要去看守所会见秦霖铃。
“我只能带一个人进去。”律师从包里拿出个工作证,证件上写的是律师助理。
“她去吧。”于嵩不经考虑就脱口而出:“你们进去看见她别说我也知道了,不然她会很尴尬的。”
汪子一点头,这段时间已经说过无数次“谢谢”了,这份感激之情已深埋心底再无需多言。
“看见她,多注意观察一下她的情绪。”于嵩开车很稳,眉头却皱得很深:“我最担心她精神崩溃,你们告诉她,什么都没关系,音乐学院也可以出来了再考。”
汪子一接过工作证挂在脖子上,律师又交代了些简单的注意事项。
看守所到了,于嵩停好车没有下车,他打开窗子把座椅放低,有点疲惫地对汪子一说:“去吧,我睡一会儿等你们。”
看守所的律师会见室很简陋,和电视上动不动就有咖啡沙发的环境完全不一样,中间一半水泥墙上搁块长木板把房间隔断,木板上是一排铁栅栏,犯人在里面律师在外面隔着栅栏对话,两边都有坐的椅子,外面是几张普通的木椅,而里面是一张冷冰冰的铁椅。
“秦霖铃,提审。”干部把铁门打开,给她戴上手铐。
这是她进来大半个月后的第一次提审,犯人们在号子里经常聊这些,她都懂了,听说好多人进来几个月都没提审过,那么自己的进度算快了吧,是不是案情简单很快就要判刑了?秦霖铃一路想着,从二楼下到一楼走过一条长走廊,手铐在腕上随步行“哐嘡”作响。
接见室的门开着,秦霖铃才走到门口,就看见了铁栅栏对面坐着的汪子一,她坐在那里盼望地盯着对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