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大雪吃了小雪

39、第 39 章

　　刘娟看秦霖铃退开，马上就捂着鼻子扇了两下:“你身上真臭，一股小偷的臭味，你以为义演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吗？现在全校都传开了，你不仅偷老人的钱，还是个同性恋。”

　　原来是这件事情啊，没想到后续在这里等着呢！秦霖铃转头想找李春晓，看着她空空的床铺冷笑起来。

　　“这件事当时就解决了，根本就是李春晓信口雌黄，我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是她跟你们说的对吧？”秦霖铃愤怒中郁结攻心，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该随着于嵩的离开终止了，不明白无缘无故生出的事端是自己又踩了她哪根尾巴。

　　“你自己做过的事用不着别人来说，你一天到晚装纯情骗人，能骗过学长，你骗不过我们。”刘娟嘴皮子动得飞快。

　　秦霖铃看着她，她的嘴让人想到了厂里那些乱嚼舌根的妇女，她真想一巴掌打过去，克制，忍受，让她把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汪子一却忍不住了，站起来像是在找什么，饭盒、开水瓶这些都不合适，她看到门后的撑衣杆，冲过去拿在手上，嘴里叨念着:“我要撕了你们这些烂嘴。”

　　阵营很快就分成两派，除了北方的高个子女孩张婷畏惧地躺在床上没动之外，寝室所有在场的人都站在了一边，怒目对着她们。

　　秦霖铃把汪子一护在身后，夺过她手上的撑衣杆，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景，看着那群嘴里不饶人还在说三道四的同学，心里是滑稽的凄楚，刚才那股要拼命的气势过去，她颓然地把撑衣杆扔掉，双手十指插进头发里，极度厌倦地蹲在地上，好半天才扶着汪子一站起来。

　　“走吧，我们去看录像。”她说。

　　“就这样算了吗？不行，我忍不下这口气。”汪子一眼睛红红的，委屈的泪水转了半天没有掉下来，她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哭。

　　“告诉李春晓，把我惹急了，我能让她马上失去于嵩。”秦霖铃推开刘娟:“滚！”

　　“你就会跟学长装可怜告状，是同性恋不好玩还是看上了于嵩的钱？”刘娟满嘴喷粪，眼珠都快翻上了天。

　　“请你们适可而止。”秦霖铃害怕自己刚刚忍下的怒火再次被点燃，拿了把雨伞牵着汪子一就夺门而去，她不怕她们，如果真的打起来她无所畏惧，只是自己不会吵架，动嘴的泼妇骂街不是她们对手，也不想汪子一在这场战火里受到波及。

　　外面的雨还在软绵绵下着，春天来了，冬天的寒冷却没有被赶走，反多了惆怅的潮湿。

　　秦霖铃给汪子一拉好外套拉链，又把她的头发理顺，摩挲着她的手背站在楼梯上说:“上来，我背你。”

　　汪子一的泪水走到这里才掉下来，她揉揉眼睛，趴在了秦霖铃的背上，秦霖铃觉得她有点沉，却不想放下，背起来抖着腿肚子一步步往下走。

　　走了两层，遇见一些经过的校友，看见她们小声议论的样子，感觉比起宿舍里那群人来也可爱多了。

　　“人啊，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当所有人都在说一个人的时候，你不加入进去就会显得你格格不入，她们并不是每个人都憎恨我们和我们有仇，只是在群居环境里自保的一种刻意表现罢了，她们怕自己不随大流一起厌恶我们，她自己就会成为被议论的那一个，流言飞来飞去，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只是忍不住了要说。”

　　秦霖铃又下一层楼，靠着扶手休息有点喘，却没有放下汪子一的意思。

　　“我之所以不去理会，是我明白解释也好打架也罢，最后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反倒会给她们增加更多的议论话题，再说了，人一旦负重前行就只会盯着背上的行囊和前方的路，就像我背着你，哪还有功夫去和经过的人磨嘴皮。”

　　一楼到了，秦霖铃放下汪子一，喘着粗气撑开伞，屋檐雨帘下吻在她的额头:“可怜了我的汪汪，平白无故受这些委屈，对不起。”

　　汪子一摇头，怯懦小心地问出一句:“你刚才和她们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什么话？”
　　“就是说把你惹急了，你能让李春晓马上失去于嵩这句。”
　　“你是傻子吗，汪汪，”秦霖铃苦笑:“别人没骗到，倒是你听进去了。”

　　举着伞走进雨里，汪子一比自己矮半个头，这个高度手放在她的肩上刚刚好。

　　“你害怕吗？”汪子一依偎着她，看见秦霖铃斜着伞，有点故意挡住别人的视线。
　　“害怕什么？”
　　“害怕以后一直被议论被奚落。”汪子一不想说出那三个字，用了个新名词代替:“被说是拉拉。”

　　秦霖铃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虽然一直在喜欢爱恋着，却也在故意回避着这个关键词。

　　她从来不敢想，更不敢认真思考，就像把头埋进土里的鸵鸟，尽量小心翼翼绕开具体的话题，她不喜欢“同性恋”这三个字，却偏又捧着这份畸形的爱恋如履薄冰，她只是单纯的喜欢她，无论性别不管身份，这就是所谓的“拉拉”吗？她可以在于嵩面前承认，可以承认的只是关于“喜欢”和“在一起”的事实，而不是承认这个名词。

　　“是的，我害怕。”秦霖铃说完，发现汪子一的肩膀往外缩了一下。

　　“我不是拉拉，我只是喜欢你，如果没有了你，我不会再喜欢别的同性，所以我觉得我不是，也不想被人这样说。”秦霖铃把她往怀里拉:“可是，我害怕就能阻止她们吗？我畏畏缩缩就会让她们停止议论吗？既然不行，我为什么不坦荡一点呢。”

　　汪子一半天没有吱声，学校后的小街上情侣们一对对从她们身边经过赶往录像厅。

　　坐到双人小厅里，通宵还没开场，昏暗的照明灯下，秦霖铃摸着汪子一的脸很郑重地问:“汪汪，你确定自己是拉拉吗？如果没有我，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和一个同性在一起吗？”

　　汪子一不回答。

　　秦霖铃急了:“汪汪你这个傻子，告诉我，你会爱上别的女人吗？”

　　“我……”汪子一吻她的嘴巴，吻她的眼睛，吻她的脖子，吻到自己脸颊发烫才把她抱紧:“我好怕，好怕你会被舆论压得放弃我。”

　　“舆论确实很可怕，但是我会勇敢这一次。”秦霖铃把她的脸捧在手心:“我其实没有你想象中懦弱，面对这些冷言冷语也早就习惯了，我和你说这些，只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和性别无关，也和什么所谓的拉拉无关。”

　　汪子一脱下粘上雨水的外套，录像厅里很热，人多暖气足，烤得她的脸一直发烫。

　　“你刚刚说你早就习惯了，这些刻薄的冷暴力你是在哪里习惯的？”汪子一每次打听她的往事，都要装成一副不经意问出来样子。

　　“唉，说这些干嘛，都过去了。”
　　“不行，我要听，我要慢慢地把你肚子里的秘密全部倒完，说出来，你才会忘记才会释怀。”

　　秦霖铃靠着厢壁，把腿缩起来放在软座上，眼睛看着录像厅幕布，思绪仿佛回到了南方。

　　“信里不是和你说过吗，小时候，我呆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被排挤，凉山人嫌弃我是汉族，西川人又说我是蛮子，南方人就更看不起我了，转学过去的时候一直叫我‘湖南头’叫到小学毕业。”秦霖铃假装轻松，用平淡说故事的口吻，汪子一知道没这么简单，“然后呢？”她问。

　　“然后就上初中了啊，上初中的时候我会了一点南方话，跟人交流的时候就学着说，说起来阴阳怪调不标准，他们就经常嘲笑我，还模仿我说话，嘲笑久了，同学们发现我是个连条牛仔裤都买不起，只能穿母亲踩脚裤和工人服的外乡人软柿子，就更加肆意的挖苦我疏远我，我没有朋友，唯一一个勉强称得上朋友的女同学，也因为把漫画书借给我被我妈撕烂赔不起而再不理我。”秦霖铃的语气没有变化，这些故事说起来很流畅，一定是经常在记忆里反复播放。

　　“高中了，不再说南方话的我，境遇也没有好起来，当时我读的高中是可以住校的，姥爷在我就读的学校找了个看宿舍大门的工作，为了省住宿费，我和姥爷一起同住在门房里，门房里一张板床，一张弹簧小床，我每天在门房进进出出生活，时间长了，他们都不再叫我名字，开口闭口就是‘看大门的孙女’，这些都没什么，直到高二的一个晚上，有个同学半夜回来叫门，我没有给他开，过了几天我的书包就不见了。”

　　秦霖铃叹气，“我不敢跟姥爷说，上课只能看同桌的书，这样看了两天，有人叫我去厕所捞书包，我用个钩子把书包从粪坑里捞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围在边上笑……”

　　“我把书用水冲干净，一本本摊在操场上晒，身边聚集了无数的人，他们捏着鼻子，就像刘娟一样说我是臭的，从此后，只要我拿着书出现，大家都离我远远的，就连我的同桌都强烈要求换了位置，老师们做思想工作，前脚做完他们后脚就骂我，整个班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同桌坐在最后。”

　　秦霖铃看向汪子一:“我曾经不停的反省不停的怀疑，走到哪里都被人嫌弃，是不是我自身的问题，但是我真的找不到，找不到自己错在哪里，我变得沉默寡言，不轻易招惹谁，不轻易和谁有交集，以为这样就不会重蹈覆辙，但是现在问题又出现了，而我看见的唯一错误就是于嵩遇见了我，又遇见了李春晓，可这些都不是我能控制决定的，面对命运的反复折磨，还挺累的！”

　　秦霖铃抱着汪子一:“还好，这次有你，有你在我身边，比任何一次都幸运，只是拖累了你，陪我掉进命运的泥泞。”

　　录像开始了，汪子一紧紧的回抱她，每次听她诉说都身临其境地死去活来，一个个绝望的故事，怎么能全部降临在一个人身上？

　　汪子一心疼极了，怜惜地揉着她的后背，说不出别的安慰，只能不停地重复同一句话:“不是你的错，宝宝，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秦霖铃抱了一会儿，很快就收拾了低落的情绪，强行坚强和伪装平静是她生命一直的必修课，很多时候她下意识就这么做了，就连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不敢痛哭，好像是怕她的哭声会引来上苍更加无情的摧残，就像是受伤的猎物会引发猎人更血腥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