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红梅记》公芸

2、诡异的人

　　在这座院里，三人已经听不到远处传来的街市喧闹声，四周能听到的只是微凉秋风吹过树木沙沙的声音，提着心，悄无声息地走到院子正中的一间厢房前，在房门口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里面没人吗？三人对视了一下，接着将头靠近房门，小心翼翼的从透亮的窗棂纸往里看去，只能模糊的感觉到里面并无人。
　　崔三对同行的两人道：“我们分头找找有没有人，这里分明有人居住，你们两个谁去看看长廊另一边看看？”
　　方大看了眼秦五露怯的眼睛，道：“我去吧。”说完，他便向长廊另一边走了过去。秦五犹豫了一下，道：“我去旁边的屋子，也……也找找。”
　　凭着微弱的光线，房间中间的墙壁上并排挂着四幅画，正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墙壁正下方又一案几，案几上放有一古琴和基本书、以及弹琴时所用的香炉，屋内左边有一张铺着被子的床榻、一个梳妆的地方和几个并排的柜子，屋子右边是一个轻纱屏风，透过屏风，隐约可以看见是一个浴桶，浴桶旁还有一个衣架。这是一间标准的闺房，若不是知道这是谁的宅子，一定也认为这房间的主人一定是个大家闺秀！崔三暗想道，正想往左边走时，秦五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道：“这个地方真是奇怪！前面大院是荒凉的，这里院子却是整洁的，左边的是一个书房，而右边的太奇怪了，居然是一个祠堂的地方。”
　　整座院子处处透着一股诡异，从前院走到这里的两人，更是感到阴森，好像自己走入了一个鬼怪的身体中一样，透体生寒，秦五默默的抖了抖手臂。
　　“那你可有看一下牌位是谁的？”崔三若有所思道。
　　“我看那边甚是阴深，里面又黑，所以没看仔细。”看着崔三眼露轻视，秦五索性破罐破摔，“哎，众人都说这里是花雪衣的宅子，这地方这么诡秘，又没人敢住，是不是这个花雪衣的鬼魂在搞鬼啊！我心里……”
　　“好了，别自个吓唬自个了，再怎么样死了三十几年的人，再大的怨气也该烟消云散了，五郎觉得她会活过来吗？”崔三打断秦五的臆测，“在说了你见过鬼魂会收拾屋子，依我看是一个人，一个对花雪衣很忠心的人，又或者是她的亲人也说不定！”
　　“对啊，我尽想这那些鬼怪的事情了。”秦五晃了晃脑袋，将手里提着的灯笼放到放着琴的案几上，自个随意做到案几后的席子上。“咕噜”几声响，秦五见崔三看着自己，揉揉肚子，不好意思道，“呃，时辰有点晚了，它开始唱空城计了。”
　　崔三瞄了坐在席上的秦五，皱皱眉头，道：“我们可能得在这间厢房里住一晚了，看时辰应该已经宵禁了。”“啊，不会吧。”秦五欲哭无泪道，“可是这间房可不干净啊。”
　　“五郎若是不喜欢，可以再前面院子里随意找间厢房住。”秦五顿时哑声了，前院如何能住人。
　　这时，方大也提着灯笼匆匆从月亮门外走来道：“那边没啥，不过跟这边一样很干净就是了，我看了一下，可能是下人的房间。”
　　崔三也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方大后，道：“这么看来，这个人有可能是花雪衣的婢女了。”他看了一眼房间，对着其他两人道：“今晚可能要在这里留宿了。”
　　“可这里只要一张床啊，顶多躺两个人。”
　　“我去那个下人的房间好了。”方大看着实在有些小的床道。
　　夜里起风，灯影晃动，让本来微弱的灯光在寂静的夜里更加显得微不足道。崔三跟秦五躺在床上， 秦五虽有些害怕，但终抵不过困意，沉沉的睡去。
　　当人沉入梦中时，寂静的夜里乍起秋风，风沿着门缝中吹进屋中，带着些微秋的寒意吹入屋中，引起床上的人感到丝丝的寒冷，也是吹醒了睡梦中的人。崔三皱皱眉头，感到寒意。朦胧中，他支起身子，抬起手来，伸进里床，准备拿床上的被子盖上。
　　这时，左近传来“嘭”一声响，夹杂着树木、房门的“咯吱”声传入崔三的耳中，他顿时被惊醒了。他抬手摇了摇身边的秦五，耳朵凑近秦五小声的喊道：“五郎，醒醒，醒醒……”
　　“嘭”的一声又传来了过来，这次崔三听清了，他见秦五怎么都不醒，索性也不再等他醒了。他直起身，撩开床帐，穿起鞋子，摸黑走到房门后，轻轻地拉开门，走到廊下。院中秋风萧瑟，吹落了一地的落叶，也吹动落叶沙沙的响。“吱”的一长响，崔三知道，这是推动某件器物的声音，好像是左边房间传来的。他禁不住好奇，向着左边走了过去。当他靠近左边房间的门口时，门咯吱一声从里边打开了。只见里面一个青色的脸，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他略微顿了顿，吓得跳开三尺远，嘴巴喊道：“有鬼呀！”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被吓到了，对面的鬼脸马上从门里走了出来，顺手扶着他，轻声道：“郎君没事吧。”
　　崔三定定神，才发现眼前原来是一位老妪，年过半年，生活的风霜已使得她的两鬓皆白，面目含笑，目光慈和的看着自己。他调调神，良好的教养，让他马上站直身躯，身姿微躬，道：“原来是老人家，我没事，只是被吓了一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秦五衣服凌乱，步履慌张的从厢房里出来，转身看到崔三他们，略顿了下，奇怪道：“这是怎么了？”旁边从另一边出来的方大也有些奇怪，如何多出了一位老妪。虽是一位年老的妇人，却透露着些许的迷人风姿，想必年轻时姿色虽平凡，但也绰约多姿。
　　“五郎，方大哥，还不见礼，衣裳怎不整理一下就跑出来了。”崔三斥声道。
　　“哦，”秦五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裳，态度恭敬地对着老妪行了一礼，道：“老人家，小子这厢有礼了，适才听到大喊，慌乱之下，还望勿怪。”方大也随即行了一礼。
　　“后生如此有理，奴家又何来怪罪。”老妪笑眯眯道，“不知儿们怎会在此处？”
　　“老人家，小子听说这里是三十几年前金陵名妓花雪衣的住处，又是远近闻名的荒宅，很是好奇，就想来看一看了。未经主人同意，尚自闯入，得罪之处望海涵。”崔三诚恳道歉。
　　看着态度良好的三人，老妪语气既奇怪又有点责怪道：“你们这些书生真是闲人一堆，哪里有稀奇就往哪里钻，可天下哪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随即，她又有些自言自语道：“不过天下之大，稀奇事自然更多，更有些离奇的、匪夷所思的，让人叹惋！”
　　低沉了一会儿，她又含笑的摆摆手道，“儿们也吓得不轻吧。还有在下姓秦。”她向着右边走了好几步，转过头来，看见两人还伫在那里，催促道：“既然来了，就跟奴家去拜祭一下这里的主人吧。”后面的两人闻言，马上跟了上去，自主地为老妪打开右边的房门。老妪顿首，走了进去。
　　月色从屋外散落进屋，三人只见屋中两边悬挂着布幡，屋子正中央是两层桌案，随着老妪将案上的蜡烛点燃，众人才看清楚来。桌案下层正中央供奉着一个牌位，上书：花雪衣之位，上层左边牌位上书：先妣花擎月之位；右边上书：莫问未之位。牌位的正上方挂着一副女子肖像，只见画中女子头挽朝天髻，手拿梅花团扇，将脸微露半分，眼神迷离，未语含痴，身穿靛青色罗裙，□□微露，罗裙旖旎拖地，亭亭玉立。崔三三人站在画像前看着画像中的人，痴痴的久久不动。
　　老妪将拿起案上的香点火，准备将香递给这三人，只见三人神情呆滞，哪里还不知道原因。她摇了摇头，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将手中香递给他们，自己先上前拜祭后，将香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炉中，随后退让旁边。
　　崔三怔了怔，但还是上前对着牌位拜了拜，秦五和方大见此，亦上前拜过。三人上完香后，这才细细的观察四周，只见屋中横梁上垂下青色的布幔，将墙壁隔空开来一部分空间。撩开布幔，只见墙壁上挂着五副画作，隐约都有一个美人，或躺、或坐、或卧、或立，姿态有的媚色撩人，有的清新可人，有的楚楚动人，可奇怪的是美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的没有画出来。
　　“很美吧，这是小姐身处楼中时，当时因绘画成名的郎君们慕名而来为她做的，这些公子们说‘小姐的眼睛是最传神之处，他们无法将它画的传神。’”老妪不知什么时候提着灯走到崔三身边，为他解疑道。
　　秦五和方大被他们两人的对话吸引，迫不及待道：“那为何牌位上的那副有眼睛呢？”
　　老妪被一追问，愣了愣，转眼看向牌位上的那副美人图，眼神哀痛又神往，又些许痛恨道：“我记得那时，小姐虽处于那等卖笑之地，但是身边有自己爱的人，两人朝夕相对，琴瑟和鸣。她那时虽有处于烟花之地的酸楚，但还是快乐的。这是小姐的郎君为小姐所做的，这也是小姐最喜欢的画作。后来那些郎君们为她作画时却没有眼睛，我问小姐这是为什么？小姐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因为他们只是倾慕吾，而非爱吾，又或者他们爱吾没有比他深吧。’”
　　三人被花雪衣的话语牵动心神而久久不语，世人都道妓子无情，或许只是身处异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门外，夜风乍起，丝丝的凉风吹醒了站在那里的三人。只见老妪的眼中已经闪烁着点滴泪光，崔三知道老妪被往事勾起，伸手搀扶着老人道：“秦大娘，夜已深，我扶大娘去歇息吧。”
　　秦大娘看着面前语态诚恳的三人，他们没有看不起自己和主人妓子出身，有些感动。
　　“难道郎君们不想知道花雪衣的故事吗。”秦大娘看似随意调侃道。
　　“呃，在下确实对其很好奇，只闻其名，不知其生平。”崔三有些感叹。
　　“其实都对这花……呃小姐挺好奇的。”秦五在旁边起哄道，方大也随之点点头。
　　老妪擦了擦眼睛，抹去泪花，含笑点头道：“斯人不可追，往事随风去。既然郎君们感兴趣，奴家就讲给郎君们听吧。人一到老，往事涌上心头，没有跟人说说，是很难受的事情。尤其现今很少有人知道小姐了，难得来三个年轻人感兴趣。”
　　崔三有些高兴道：“嗯嗯，我们都想知道呢，还希望秦大娘不要藏私哦。”
　　老妪拍了拍崔三扶着她的手，道：“尔们想知道的话，跟我来吧。”
　　来到厢房内，老妪靠在床榻上，见三人挨着床榻坐定。老妪开始讲道：“有些旧事俺也不知道，我跟随我家主子的时候，她已经名声远扬了。这还是跟从莫大娘后，她喜欢跟我倾诉，我才知道的更为详细。她们三人虽都是青楼出身，但都是风姿不俗的人啊，尤其是我的小姐花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