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橘子皮的傍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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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岁的程南意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去了。
但此时坐在自己跟前的老友却在一场意外之后回到了十八岁的状态，那些二十年间的陪伴、争吵、和解、大笑都一并消失在了对方深褐色的眼瞳之中，转而变成了一团小心翼翼的歉意。
程南意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新奇，她回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某个冬天，在他们分手之后的一年冬天，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卫子鸣忽然出现在了白花花的雪地里对她招手。
他说：“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没打声招呼就来了”
程南意笑他：“你真的会不好意思吗？”
卫子鸣也跟着笑了，因为寒冷而有些泛白的的脸也慢慢变得红乎乎的，他轻声地，歉意地说：“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那时候的卫子鸣可比现在坐在跟前的人要坦然稳定得多。
“真的没事。”程南意再次强调，手里拿着的银匙轻轻敲了一下空了的咖啡杯，“我们现在还有联络，还是朋友，不就够了吗？”
卫子鸣皱起了眉头，满脸显而易见的迟疑和犹豫，过了好半天好像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叹了口气：“嗯，你说得对。”他又笑了一下，“至少还能见到你，我是很高兴的。”
他又想起刚刚被岔开的话题：“还没问你，那你现在怎么样了？”
程南意举起手晃了晃：“和前面说得一样，我结婚了，还有了个小朋友。”
卫子鸣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生孩子了？”
程南意笑了开：“叫北北，刚出生的时候你还抱过她，是她的干爹。”
说到孩子，程南意明显话多了起来，甚至还翻出了照片给卫子鸣看，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分享了不少女儿的趣事，像极了她高中课间和自己抱怨的秀娃亲戚。
卫子鸣忍不住噗笑了声。
程南意止住话头，斜眼看他：“你笑什么？”
“没有。”卫子鸣严肃说，“看得出来眉眼和你差不多，都挺漂亮的，就是，好像有点儿黑。”
程南意深以为然地叹气：“还不是她爹，黑得和块碳一样，好的不传传坏的。”
话音未落，手机上方就弹出了个对话框，备注【黑鬼】的头像发来了对话，问她什么时候结束，晚上还要不要一块吃饭。
后面还跟了个明晃晃的爱心。
卫子鸣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挪开视线。
程南意倒是见怪不怪，点开对话框回话，一面回一面和卫子鸣说：“你晚上是回去吃吧？”
卫子鸣：“……应该是？”
程南意催促他：“那你和蒋末说一声，我送你走了再去找他。”
卫子鸣又觉得有点别扭，他慢腾腾地掏出了手机，斟酌了半天用词，还是只简单说了句他和程南意的聚会结束了。
对话发出去的瞬间，卫子鸣才忽然意识到蒋末其实没说过要来接他。
怀疑自己自作多情的卫子鸣：“……”
他正打算尴尬地关闭手机装作无事发生，对话的那头就跳出了一个相当可爱的小猫OK表情包，又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紧接着回道：「我来接你，大概十分钟之后到。」
卫子鸣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太确定的高兴。
“怎么了？”回完消息的程南意侧头看他。
卫子鸣摸了摸鼻子：“他说十分钟之后来。”
程南意了然地点头，显然这对于二十年后的他们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无声地再次提醒了卫子鸣——他们的确是感情极好的一对恋人。
时间定了下来，两人就结账出了咖啡厅，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话，卫子鸣插着兜看了半晌的天空，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都不惊讶我和蒋末在一起了？”
程南意侧目看他，有点好笑：“你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要惊讶也早就惊讶过了。”
“那当初呢？”卫子鸣又问。
“当初——”程南意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应该的确是吓了一跳吧，毕竟在我的记忆里你们高中好像没什么交集，嗯，除了抄作业。”
卫子鸣默默点头：“……确实。”他叹气，“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在一起啊。”
程南意说：“缘分吧。”
卫子鸣：“……”
卫子鸣：“谢谢你毫无建树的废话。”
程南意翻白眼：“你要是真的好奇。”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掠过了卫子鸣的肩头看向后方，露出了个笑模样，“还是得问问当事人。”
卫子鸣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问什么？”
好，果然是蒋末来了。
卫子鸣讪笑着回头，瞧见蒋末站在身后，兴许是下午有些热，他脱了西装外套，只穿了件白衬衫，在朦胧的天光下隐隐约约地透出点锻炼得正好的肌肉线条。
妈呀。
卫子鸣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把三十八岁软乎乎的小肚子。
“没什么。”卫子鸣吭吭唧唧地说。
蒋末询问的目光投向程南意，后者只是意味深长地抿了个笑，又说：“他就好端端还给你了，家里那个还在催我回去，我先走了。”
卫子鸣不着调地想，这场景有点像家长接小朋友放学。
蒋末对他脑内莫名其妙的想法一无所知，告别程南意后他就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征询道：“我还有一些工作没做完，要不要先去我公司坐一会，等晚上一起吃饭？”
卫子鸣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他跟着蒋末坐上了车，一路看着窗外陌生的街道与吵嚷的人群，他们争先恐后地从眼角挤入视野，又被模糊成一段残影，最后在暖风中停在了一座高高的写字楼下面。
临近傍晚的阳光像是把整条街和写字楼都笼罩进了漏光的橘子皮里，卫子鸣用手挡着阳光努力地抬头向上去看，出口的声音满是震撼：“这一栋楼——”他咽了口口水，“都是你的吗？”
蒋末风轻云淡地说：“嗯。”
卫子鸣叹为观止：“你好牛啊，哥。”
三十八岁的爱人满眼都是毫不遮掩钦佩和赞叹，蒋末看在眼中，却觉得有什么更柔软而滚烫的东西落入了心口，他忍不住伸手摁了一下胸膛，嘴角便已经先一步地弯了起来。
“谢谢。”他轻声说，细长的睫毛轻轻落下，英俊的面庞逆着光，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温和与深情。
四目相对，卫子鸣只觉得自己的脸似有火烧。
他狼狈地低咳了一声，眼神胡乱地在面前人身上打了好几个转，赶忙切了话题：“别站在门口了，快进去吧进去吧！”
蒋末倒也没为难他，顺着话头便领着卫子鸣进了公司，门口的保安适时开门，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蒋总”，又转头对落后一步的卫子鸣叫了声“卫先生”。
高中毕业的卫子鸣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先生”叫的是自己，颇有点受宠若惊，只能学着蒋末的模样，挺直了背，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他一路装腔作势地进了电梯，等到电梯门合上才垮了肩膀呼出口气，忧心忡忡地问：“他们应该不知道我这个，这个情况吗？”
“不知道。”蒋末摇了摇头。
卫子鸣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危机感：“那我要不要注意点什么，会不会露馅啊。”
蒋末沉默了两秒：“……也不用。”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道，“你以前也很随心所欲。”
卫子鸣：“？”
什么，怎么个随心所欲方法？
他还想再问，电梯已经平滑地到了高层，梯门打开，斜对面坐在桌后的女人便迅速地站了起来，稳稳喊了声：“蒋总。”她略微一顿，视线又落在了卫子鸣的身上，再出口的声音便放松了些，似乎还带了点儿惊讶笑意，“卫先生好久没来了。”
卫子鸣：“……”
卫子鸣面上顺着话头露出个笑来，甚至相当和平点了点头，但私底下就在疯狂地拉蒋末的袖子。
蒋末猝不及防，被他拉得差点晃了一下，惊诧地转头去看，便瞧见爱人悄悄挤眉弄眼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掩了鼻子，顺势遮住了嘴角漏出的一点笑容。
“林秘书。”蒋末顺着卫子鸣的意思喊了声，“我走之后有人找我吗？”
“张君张总有打电话找您。”林秘书很快应道。
蒋末颔首表示明白，让卫子鸣先找个地方坐着，自己去安静的角落回电话。
办公室空间极大，装潢也很气派，一看就是老板呆的地方。卫子鸣这么腹诽着，又摸到办公桌边，想着偷偷坐坐老板椅享受一下——
然后看到了办公桌上的结婚照。
卫子鸣：“………………”
卫子鸣缓缓坐回了接待用的沙发上。
林秘书进门时，看到的就是卫先生仿佛小被训斥的学生一般四平八稳地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模样。
林秘书：“……”
林秘书试探性地喊了声：“卫先生？”
坐在沙发上的卫子鸣目光如电地甩了过来，像极了以前之前夫夫俩吵架闹脾气的模样。
林秘书立马乖巧地摆出职业微笑，端着柠檬水递到了他的跟前，毕恭毕敬地说了句“您的水”，得到了对方一个讶异的挑眉。
“有什么问题吗？”林秘书小心问。
“没什么……”卫子鸣停顿了两秒，“我正好喜欢柠檬水而已。”
林秘书顺着笑道：“当然，蒋总交代过，我们自然会准备好。”
卫子鸣想，果然。
他啜着柠檬水，视线落在打完电话走回桌前的蒋末身上，他似乎正在翻找什么，手腕撑在桌沿，日落的光晕尽数撒在他的宽厚的脊背。
卫子鸣看着他，想起高中时那个瘦条条，厚刘海，声音轻轻，也玩不到一块的蒋末，那时候他们最近的接触无非是高二期末班级聚会时自己跑过去说谢谢他借抄作业的慷慨。
那时候蒋末是什么表情？
卫子鸣努力回忆。
他试图从记忆中拼凑出那时自己并不在意的细节，只是很可惜，那时候的自己是真的没多看蒋末，只能猜测或许——
桌后的蒋末抬眼看他，两人视线相触，蒋末轻轻笑了一下。
——或许是和现在一样。
从眼睛里渗出了远比笑容更柔和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橘子皮的傍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