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玫瑰一样的裙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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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程南意所说的一样，蒋末的确是都知道的。
卫子鸣只是说了一句“三刻”，蒋末就了然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说明天下午会带他过去。
他说这话时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平静，手里还端着杯热牛奶递过来，卫子鸣接过牛奶，认认真真又悄悄摸摸地瞧了半天，也没从对方的脸上辨认出什么勉强或是不满的痕迹，反倒是引来了蒋末疑惑的抬眉询问。
卫子鸣迅速摇头表示无事发生，低头默默啜奶，脑子里不着调地琢磨着也不知道让现老公送自己和前女友见面算不算自己道德有问题。
应该——应该不算吧。
卫子鸣不无心虚地想道。
第二天，和说好的一样，吃过午饭后，蒋末就带着卫子鸣开车去了程南意嘴里的那家叫作“三刻”的咖啡厅。咖啡厅不算大，装修得倒还算是讲究，卫子鸣好奇地看了一圈，正好对上了站在门口发传单的服务员，后者一瞧他，就眼睛亮晶晶地对他招了招手：“卫叔，你好久没来了！”
一声“叔”堪称当头棒喝，卫子鸣卡了好几秒，才从脸上挤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尬笑。
蒋末显然也听见了，他看了看卫子鸣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温声细语地说：“你以前经常和程南意一起来，他就认识你了，也一直都是这么叫你的。”
卫子鸣：“……”
卫子鸣开始暗自揣度这句话是不是话里有话。
没等卫子鸣揣摩出个二四五六，耳边便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直到一周前都还时时刻刻出现在自己周围的声音喊道：“卫子鸣！”
卫子鸣心头一跳，迅速地转头去看，大脑里已经先一步勾勒出了高中时那个纤细、白瘦、扎着马尾辫笑容明亮的女孩模样，只是还未落到实处，他就看见了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程南意——
三十八岁的程南意剪了短发，染成了棕褐色，身型有些微胖，鼻梁上还多了一个眼镜，穿着知性又温和，只有脸上的笑容让卫子鸣能够辨认出几分似是而非的熟悉感。
卫子鸣新奇地看着她和蒋末对话，含笑说着深深浅浅的寒暄，脑中却是想起了高中时程南意托着下吧，评价蒋末比班上大部分男生都要更成熟。
他记得那时候还是秋天，他们俩在自习课上小声闲聊，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对班上男女生的评价。
那时候程南意还没有挑明喜欢，两人也不过是普通朋友，聊到这个话题程南意第一个提到的就是蒋末：“他人很好。”
日常抄作业的卫子鸣连连点头：“这我承认。”
“而且很成熟，不会和别的男生一样太幼稚。”程南意又说，“就是……嗯，不太爱说话，不然应该很多人喜欢。”
那时候16岁的卫子鸣莫名其妙，问她怎么还知道人稳不稳重，后者晃了晃脑袋说他们初中就是同学，在那个周围所有男孩都爱对女孩说黄色笑话，拿生理期大做文章的年纪，只有蒋末出声制止过。
“啊？”卫子鸣不明就里地抓抓脑袋，“就这个啊？”
程南意白了他一眼：“你们男生不会知道这有多重要的。”
那时候，还是卫子鸣第一次从抄作业以外的角度去看蒋末。
回到现在，蒋末和程南意的对话已经告一段落，一个好笑地连连摆手说“放心”，一个神手轻轻拍自个儿的肩膀说了句“那我走了。”
卫子鸣从善如流地“哦”了一声：“好。”
他和程南意站在路边看着蒋末上了车，又隔着车窗再次挥了挥手，才转身跟在程南意的身后走进了那家叫作三刻的咖啡厅。
过道狭窄，服务员热情又唠叨，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有对话。卫子鸣抬头，只能看到一个已经快辨认不出高中模样的背影。
他看见了对方耳垂上挂着的细长的耳坠，看见微卷的发尾，看见抬手时手腕上的手镯和银色戒指，这一切裹挟着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声音，提提踏踏地，拥挤地，涌入了他的感官之中，无端让卫子鸣再次陷入了一种恐怖的、扑面而来的陌生感中。
或许是因为雏鸟情节的对象不在，或许是因为他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程南意，卫子鸣的情绪无可避免地低落了下去。
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午后阳光温暖，卫子鸣的神色却依然紧绷，他并没有抬头，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了对方的的手上。
“卫子鸣。”三十八岁的程南意喊他。
“诶。”十八岁的卫子鸣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程南意安静了几秒，卫子鸣隐约感觉到对方在注视着他，那视线让他莫名想起了高中班主任每回把他叫进办公室时恨铁不成钢地瞪视，只不过那时候他还能开开年轻老师的玩笑，现在却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卫子鸣的思维越飘越远，好在程南意骤然拉开的话题把他拽了回来：“卫子鸣，你还记得袁岭吗？”
卫子鸣当然记得，对于他来说那就是几周前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学。
卫子鸣应道：“记得啊，我们劳委嘛不是。”
“他娶了个小13岁的老婆。”程南意面不改色地说。
卫子鸣：“……啊？？”
卫子鸣猛地抬头：“啊？？？？就他？？”
程南意撑着下巴：“你别看他高中那么混，高考还不错，后来读到了博士，又赚了第一桶金，事业有成还挺有钱的。”
卫子鸣回忆着和自己一起坐在操场单杠上舔棒冰的土鳖：“？？？？？”
“还有林晚秋，那个腿长长的女生。”程南意又拿起手机划照片给他看，“她现在是模特了，前两年还上了综艺，算是半个小明星。”
手机上的女孩高挑纤瘦，化着极有艺术感的浓妆，卫子鸣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从眉梢眼角隐约辨认出了点熟悉的轮廓，嘴里止不住地嗷嗷叫：“我擦，我虽然知道她的身高的确很模特，但是……我靠，她上的什么节目啊？？我回去看看去！”
“回头我发给你。”程南意毫无磕巴地又往下接道，“哦，还有件事忘记告诉你，王燕和□□恒在一起了，生了两个孩子。”
卫子鸣瞪大眼睛：“等一等！等一等！他们俩高中的时候不是‘王不见王’的吗？我还记得我们约着玩都不能同时约他们俩？！”
程南意哈哈笑：“她们婚礼我去了，你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才知道其实他们高中就互相喜欢了，结果一个比一个别扭，说得话一句比一句难听，结果关系越搞越差。”
程南意说这些旧同学八卦时的轻快语气，像极了两人当初在无数个自习课上立着书本悄悄聊天的模样，那双因为岁月和时间沉淀而变得知性稳重的眼瞳也重新泛起了和十八岁程南意一模一样的光彩。
有意无意地，让卫子鸣浑身的戒备与拘束都像是春日残冰一样化了个干干净净。
各种各样的小道八卦告一段落，两人点的饮品也都上了桌，卫子鸣不懂咖啡，跟着程南意点了同款，啜了一口就皱着鼻子放了下来，默默从边上摸了三袋糖包往里头加。
“对了，林辉和吴宇建呢？”卫子鸣撕开糖包包装，忽然想起了这个一直忘记问的重要问题。
倘若程南意是他高中时最猝不及防，色彩鲜艳的一笔，那么林辉和吴宇建就是整个青春期的基本色调，他们仨成天勾肩搭背，没少一块翘课买零食放学跑操场。
但在二十年后，在三十八岁的卫子鸣的手机里，却根本看不见了这两个人的名字。
程南意愣了一下，抬起下巴回忆了片刻：“吴宇建回老家了好像。”
“那我怎么没他联系方式？”卫子鸣疑惑地问。
“他大学没毕业就结婚了，婚礼你好像就没去，加上生活上太忙，联系就少了吧。”程南意摇摇头，“你手机换过好几次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具体什么时候断了联系的。”
卫子鸣有些愣，他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什么，虽然他才十八岁，但也知道。很多朋友是阶段性的，只是总觉得他们这么聊得来，应该可以做更久的朋友。
“那林辉呢？”
程南意的神色似乎是在斟酌什么，瞧了卫子鸣一会儿才说：“你大学和我说的版本是你和林辉出柜之后闹僵了，他不愿意和你接触了。”
那是距离现在也有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他们也是坐在咖啡店里，咖啡的热气缭绕，程南意听见卫子鸣和她说：“林辉说无论怎么样同性恋都是变态，我问他即便我也是同性恋你也这样觉得吗，他说……”他吸了一口气，“他说对。”
程南意还记得二十三岁的卫子鸣说这件事时，那张一向嬉皮笑脸又快乐明朗的脸上掩饰不住地愤怒和难过。
而此时此刻，十八岁的卫子鸣脸上只是出现了一阵短暂的空白，而后将注意力停留在了另一个信息点上：“我大学就出柜了吗？”
程南意有点惊讶，她眨了眨眼问：“啊。一直忘记问了，你的记忆是停在哪了？”
卫子鸣说：“呃，高中毕业的散伙饭……？”
“……二十年前。”程南意无奈地笑了起来：“这可不是好时候。”
“为什么？”卫子鸣追问。
程南意扶了扶额头，又笑了起来：“因为，那时候你还以为自己是个直男。”
卫子鸣觉得自己的思路都断了一下，他忽然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迷惑里，他看着程南意问：“以为？我不是吗？”
十八岁的卫子鸣，和所有年轻男孩一样，活泼好动，精力旺盛，爱逗女孩儿开心，也会和周围人一块看些这样那样的小片子。
程南意看他的目光，像是长辈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卫子鸣，你只是从来没考虑过可以不用喜欢女孩，可以去喜欢男孩。”
卫子鸣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下，又下意识反驳道：“但是——”他又急急闭了嘴，像是有点尴尬，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吭吭唧唧地小声挤了出来，“但是，我们不是在那天说过要在一起吗？”
有风，有月光，有女孩玫瑰一样的裙摆。
程南意停顿了一会儿，她脸上属于三十八岁的温和渐次淡去，缓缓想起了那些当时没来得及过问，后来又觉得没必要去问的前尘往事。
没想到老天居然会给她一个问“当事人”的机会。
“卫子鸣。”她说，“你答应我的时候，其实也没喜欢我吧？”
卫子鸣呆了呆。
他再次回到了那个夜晚，程南意穿着红色的裙子，站在缱绻的夜光与夜色里，她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星光和月亮，她说她还是喜欢自己。
那时候卫子鸣感到了惊讶、怜惜、心软和一点属于十八岁少年盲目的冲动。
他想，他是会喜欢程南意的。
毕竟程南意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我只是以为……”卫子鸣想解释，又觉得说出来都会变得乏味，只能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我是不是想错了。”
程南意多少猜到了些什么，但还是往下问：“想错了什么？”
“我会……呃。”卫子鸣磕磕巴巴的，他想说他会喜欢她，但只看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换了个说法，“我会对你很好？”
程南意笑了起来：“……你其实是对我很好。”她叹了口气，“我们在一起了小半年，你很照顾我，经常带我出去玩，不在一个学校也会每天打电话，但是怎么说呢，我们就是和好朋友一样，感觉有条线卡在那。”
卫子鸣默默地说：“然后我出柜了？”
“没有。”程南意被逗笑了，“我们都没找到原因，又觉得这么互相耽误不合适，后来讨论了一下，就和平分手了。你出柜其实也已经是之后一年多的事了。”
卫子鸣匪夷所思：“但……但我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程南意好笑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和我说这些，我也没怎么问。”
话题暂时结束，卫子鸣端着咖啡本来要喝，却反倒是看了好一会儿程南意，还是忍不住轻声说了句：“对不起。”他有些讷讷，对属于“未来”，而他还不明了的那段故事说，“就，那时候也没想清楚，脑子不好使。”
程南意愣了愣，又很快回过味来：“没事啦，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她笑了起来，“而且你那时候就和我道歉过了，本来分手后我们就不怎么联系了，是你自己确定性向后约我出来解释，不然你当我们怎么认识到现在的。”
“我反倒是一直觉得，我十几岁的眼光就很不错。”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玫瑰一样的裙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