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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春心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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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子京第一次见到蒋末的时候,是在某个尚在读研的假期。
他和林杭约好了回国见面,想要去昔日高中重温青葱岁月顺便感叹一下自己为了追林杭而掉落的不少头发,只是还没等他们俩敲定时间,他哥卫子鸣就直接进门三言两语地把他拐带了出门。
他依稀记得那天天气很好,他糊里糊涂地穿着夹克衫走在他哥后头,问是要去做什么,走在前头的卫子鸣就哼哼笑了一声,短短的黑发映着日光,声音懒洋洋地说:“去见见你哥男朋友。”
卫子京目瞪口呆。
然后他就见到了蒋末,穿着黑色风衣和长裤,一张瓷白的脸被寒风吹得红彤彤,又在见到自家老哥第一秒就露出温柔笑意迎上前来的蒋末。
那还是卫子京第一次直观地看见“同性情侣”是怎么相处的,他呆呆看着他哥哥笑容灿烂地跑了上去,两人凑得极近,不知道是低语了什么还是悄悄亲昵了片刻,蒋末再抬头时脸蛋似乎更红了些,细细长长的睫毛微微打了个抖,对卫子京报以了礼貌微笑:“你好。”
青年的声音低沉又温润:“我叫蒋末。”
卫子京如在梦中,磕磕巴巴说:“哦、哦。”
站在边上的卫子鸣抬腿就是一脚:“好好说话!”
卫子京这才回过神来,讪讪地低头又说了遍:“卫子京,我是卫子京。”
这就算是认识了。
当时谈话中的许多细枝末节,卫子京其实都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只记得中途老哥起来去上厕所,蒋末喝了一口美式又笑着抬眼看他,或许是因为自己脸上的欲言又止太明显,又或许是因为蒋末性格中天生敏锐,在二人独处的片刻,他主动挑了话头,问卫子京有没有想问问自己的。
卫子京还记得自己那时候问的是“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蒋末说:“高中。”
卫子京大惊失色:“你们高中就在一起了?!”
蒋末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又好笑地抿起嘴:“不,只是高中同学,大学毕业之后才又碰面了。”
熹微的日光落在青年的镜片之上,折出一片晕黄的光,卫子京清晰地听见蒋末声音轻柔地说:“但我的确高中时就喜欢他。”
二十五岁的卫子京睁大眼睛。
十八岁的卫子鸣瞳孔地震。
什么???蒋末高中就喜欢他??????啊?????
高中?!?!?!?
他的大脑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飞速运转了起来,试图把记忆里里外外都给翻出来找出些蛛丝马迹,但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真的没放在心上,还是因为蒋末真的掩饰得太好,卫子鸣托着脑袋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来蒋末与自己的相处里到底哪里有“喜欢”二字。
他有心想再问点更具体的,但卫子京和他不是同一个年级,跟蒋末也称不上是多亲密无间,不管怎么敲敲打打,也没办法再从嘴里吐出什么信息点来。
卫子鸣有点无力,他莫名觉得自个儿像是在玩什么拼图,每回刚刚摸到一点思路就会发现下一块无处可寻,只得呆坐在原地。
兄弟俩从小穿一条开裆裤,说话也从来直接,卫子鸣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甚至没忍住抱怨了一下未来的自己“什么都不和人说”。
卫子京听完反倒是笑了,他那张如今变得肉乎乎的脸蛋也挤在了一块:“哥,你要真想知道,直接去问蒋末不是最快的吗?”
卫子鸣:“……”
他想了想自己问蒋末“你高中是不是喜欢我啊”的场景。
卫子鸣:“你爬。”
卫子京莫名其妙地笑得更欢了,被卫子鸣恼羞成怒地直接抬腿踹了一脚之后才开口解释:“哈哈哈哈哈你别介意,主要实在是,我看了你和蒋末太多年了,你现在对你们俩的事这么讳莫如深,就忍不住想笑。”
卫子京笑得实在是太欢快了,卫子鸣看在眼中,忽然就觉得愤怒,他皱起了眉头,语气生硬地喊了声:“卫子京。”
十八岁男孩的情绪来得唐突又汹涌,在那从心底涌起的,仿佛是因为被冒犯而出现的愤怒之下,似乎还藏着几分从睁眼开始到现在都无法消散的委屈和难堪。
他的鼻腔发酸,喉头也像是被什么堵住,稀溜溜的鼻涕甚至快要兜不住地淌下来。
“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你最讨厌林杭的时候,一睁眼发现你和林杭结婚了,孩子都8岁了,那你会问你刚刚下班回来的老婆什么吗?你问得出来吗?”
卫子京愣了一下。
他的哥哥抿紧了嘴唇,脸上的肌肉都因为激烈的情绪微微颤抖,陡然拔高声音尖锐又哽咽:“你想过这种情况下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吗?你来就是为了笑话我吗?”
在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他和这个世界是逆行的,所有人都走到了更遥远的未来,只有他还站在18岁的分叉路口。
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包括曾经亲密无间的弟弟。
卫子京惊慌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自己的哥哥哭,只能手足无措地拿着桌上的卷纸想给他擦眼泪,磕磕绊绊地说:“哥,哥,别哭了,我错了,错了错了。”
卫子鸣没有说话,他瞪着眼睛,眼泪却不断滚滚地落了下来,濡湿了睫毛,让他的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卫子京越看越心惊,最后只能颤巍巍地伸出手尝试去拥抱他的哥哥。
——他们都三十多岁了,各自都有了家庭,分处异国,于是也理所当然地过起了自己的人生,鲜少再去过问彼此。
卫子京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哥哥十八岁的灵魂,在那落在肩头、仿佛如有实质重量的眼泪之下,他恍惚觉得自己也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常常热热烘烘地挤在沙发上看电视,膝盖贴着膝盖,手肘贴着手肘,彼此的声音就落在耳边。
——但他们曾经最了解对方的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又或者没多久,卫子京没什么概念,他想了许多,直到感觉自己哥哥的情绪逐渐稳定了,才犹豫着轻声提议。
“……哥,如果——”他说,“如果你真的觉得不适应,觉得不开心,要不就回老家吧。”
卫子鸣安静了片刻。
他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提议,又很快吸吸鼻子,沙哑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听起来拥堵而潮湿:“……不行。”
“怎么了?”卫子京反问。
卫子鸣小声说:“这对蒋末太不公平了。”
他想起热牛奶,想起可口的晚饭,想起蒋末逆着光看向自己时温亮的眼瞳。
蒋末什么也没有做错。
而自己的孤独和惶恐,究其根源,也与蒋末无关。
卫子京拉开了一点兄弟俩的距离,眉毛皱起了疙瘩:“那哥,我还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卫子鸣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会儿,哼哼唧唧说:“没有。”
他知道其实没有人能够帮自己。
卫子鸣吸了口气,彻底坐正了身子,撇撇嘴:“但你可以常来看我——”他又想起弟弟根本不在本国,又恨恨地改了嘴,“或者可以经常给我发消息!我都没在对话列表前面看到你!”
卫子京:“?”
卫子京:“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之前给你发消息,你警告我没事别烦你。”
卫子鸣:“…………”
卫子鸣:“那是未来的我,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卫子京无言,默默看了一会儿大言不惭的哥哥,最后还是选择乖顺地点了点头应下,两兄弟就此也算是冰释前嫌,又叽叽歪歪地说了些生活上的琐事之后,卫子京就干脆拉着人一起打起了游戏。
可喜可贺的是,比起蒋末而言,卫子京的游戏水平靠谱多了,两人飞快地通关了第一部的最后一关,又顺势通起了第二部,打到兴头上失误了也不用收敛,直接互喷汰对方的游戏技术,满嘴都是“不会吧老哥,你就这?就这就这?”和“你眼睛长哪啊卫子京,不要随便塞两玻璃球使好吧?”,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蒋末午休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卫家两兄弟唾沫横飞的游戏现场。
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也没出声,轻手轻脚地换了鞋子就安静地走进厨房,盘算着刚买的菜够不够三人吃。
他动作快,很快就整了四菜一汤,饭香飘出二里地,成功惊动了客厅里的两个对骂的小学生,卫子鸣吓得丢下手柄一溜烟就跑到了厨房门口,扒着门小声喊了句对方的名字,又期期艾艾说:“你回来啦?”
蒋末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温和得看了他一眼,又挽起袖子去端汤,卫子鸣却不敢装没事人,眼疾手快地抢过了活吭吭哧哧说:“……我是有点点上头才没听到,下次注意。”
蒋末停下手,轻轻叹气:“我没说什么呀。”
卫子鸣也停了下来,他的睫毛迟疑地闪动了一下,像是自己也为此迷茫,出口的声音却格外笃定:“但你不太高兴。”
四目相对,蒋末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像是看到了十七岁寒假时那个站在街头的卫子鸣,也像是看到了三十八岁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卫子鸣。
他想了想,又忍了忍,到底是伸手轻轻拍了一下面前爱人的脑袋。
卫子鸣听到蒋末说:“现在不会了。”
卫子鸣愣了一下,抬头还想说什么,便对上男人镜片之下比一般人更黑的眼瞳,女孩儿似的睫毛和从其中流淌出来的,比云朵或棉絮更加温柔的情绪。
卫子鸣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他干巴巴地“啊”了一声,手指颤巍巍地缩紧,没等罢工的脑袋想出句什么,耳边就听见了卫子京的咳嗽声:“哥,蒋哥。”
“还有什么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