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3、叁

　　“笙，十三簧象凤之身也。”
　　我去请教陈半仙的时候，他告诉我“笙”是如同凤凰于飞的一种乐器，音律婉转，甚为美哉。
　　我听后，飞扑回家，路上摔了一个狗吃屎。我踉跄跑到阿娘的房间里，翻出她压箱底的铜镜，端在眼前细细瞧。
　　镜中人脸颊稚嫩，微微有些婴儿肥，明眸像玄晶，没有毫厘的纤尘杂质，樱桃口甚至吮不下一根手指头，是分外招人欢喜的小姑娘模样。
　　这样看来，那个叫颍川的哥哥之所以会给我取“笙笙”这个名字，定然是因为他也觉得自己和“笙”很搭。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是以，当桃源的小孩们又聚在一处玩过家家时，披着披风扮作大侠模样的狗剩挥着一根像长棍的宝剑，问我道：“在下狗剩，敢问姑娘芳名？”
　　我扬起下巴，神气十足地说：“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周笙笙是也。”
　　狗剩稍稍愣神，小声提醒我：“富贵，那话本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我铁青着脸，狠狠瞪他一眼，揪起他的耳朵，呼道：“我就是周笙笙，以后我的名字就是周笙笙了，谁敢再叫我富贵，我把谁扔河里喂鱼去！”
　　松手之后，狗剩捂着耳朵，呜呜嚎哭起来，凄惨的声音令旁边的小孩瑟瑟发抖，细心的四喜发现大愣子裆下湿了一大片。
　　狗剩在我们中间个子最高，胳膊腿儿也最粗，但总动不动哭，这也是为什么他永远登不上孩子王宝座的重要原因。
　　从今往后，桃源里果然没有小孩再敢叫我周富贵。

　　四喜从家里偷出两块桂花糕，大方分一块给我时，问我为什么偏偏要叫周笙笙。
　　抬头望着晴空，我嚼嚼糕点，说话时眉眼忍不住笑意，“是一个好看的哥哥给我起的。”
　　四喜是我最好的姐妹。
　　四喜的娘在她呱呱坠地时难产而死，她长到七岁时，他爹娶了杜家寡妇，从此四喜就有了个分外刻薄的后娘。我不大喜欢她的后娘，因为每每到四喜家蹭饭时，杜寡妇总是将自己的碗盛得满满当当的，而我和四喜的碗皆是一勺打发，美其名曰，小孩子吃不了糟蹋粮食。
　　“你后娘不怎么地道。”我怀中抱着狗子，抚摸它背上的毛时顺便提了一句。
　　柔和的光落在她脸上，她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但我看到了她袖口漏出的那块淤青。
　　我藏在狸猫皮毛下的小拳头紧紧攥着。
　　前天夜里，我伏在四喜家的门板上，听到了四喜凄厉的哭喊声，荆条鞭笞皮肉的清脆声，还有妇人毒辣的咒骂声。
　　我很想逞一回英雄，想撞开门，救走四喜，却被阿爹拎了回去，呵斥我别人家的事不准管。
　　从小长在桃花源，我信奉的人生哲学是投桃报李、相濡以沫，忍气吞声这种事，我断然做不来的。

　　约摸亥时的光景，夜色沉沉，我偷偷溜出家，缩着身子躲在田垄旁的大树下，手里攥着一根大粗麻绳。
　　绳子的另一端被牢牢缚在草丛里的石头上，麻绳搁在地上，在黑暗中与泥土没有丝毫分别。
　　我算得不错，这个时辰杜寡妇果然踱到自家的田上，巡察新种的三香谷有没有被飞禽啄去。
　　“三……二……一！”
　　屏息轻念，当目标来到适当的位置，我猛然一拽，麻绳瞬间崩直。
　　咕噜一声，我闻声往田里望去，杜寡妇果然栽倒在田里。
　　此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拼命逃！
　　“兔崽子！老娘剥了你的皮！”
　　身后满身泥泞的杜寡妇气急败坏地追上来。

　　月朗星稀，灯灭人息，山林间静若一幅泼墨，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在纵横的阡陌上追赶。
　　可能因为之前有过被狗子追的经历，我神奇地发现我的腿更加灵便许多，轻轻松松甩了杜寡妇一大截。
　　我自信停下来，冲着身后人做了个鬼脸。
　　谁料我太大意，转身脚下一颠，失去平衡跌进了河里。
　　我一身本领，能上树，会斗鸡，搬开石头烧螃蟹，操起弹弓射云雀，可唯独不会水。
　　“救命！救命啊！”我挣扎着拼命呼喊。
　　杜寡妇气喘吁吁跑到河边，看到掉进河里的我，呼吸渐渐停顿下来，眼中闪过一抹阴冷的笑意，转身走掉了。
　　很快，我再也没有力气扑腾，冰凉的河水灌进我的鼻腔，意识在渐渐流失，我沉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颍川哥哥烤了两条鱼，冲我招手。
　　“笙笙，过来吃鱼。”
　　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颍川在树前收我的衣服。
　　我喊：“颍川哥哥。”
　　颍川拿着衣服坐在我旁边，触摸衣服说：“还有些润，不过不要紧。”
　　他撑开衣服，两指凝出淡蓝色的气息，从衣料间滑过，我迎面感觉到空气有些微热。
　　很快，他将衣服披在我身上。衣服有些暖，像初初在太阳底下晒过一般，神奇得很。
　　“哥哥，你该不会是神仙吧？”我睁大眼睛，充满好奇看着他。
　　陈半仙同我们讲过的话本子里，有许多关于神仙的描述，呼风唤雨长生不死。每每他讲神仙的故事时，我都憧憬无比，期盼着有一天真能见着神仙。
　　颍川面色冷冷，我不禁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急忙闭嘴。
　　他只是埋头拾掇好我的领口，清新的热息打在我脸上，缓缓道：“笙笙，以后别再做危险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