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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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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缭绕山间,暮雪化时燕飞回,山间种满桃树,春盛时节,片片落英缤纷,浮于小河中,是为桃花源。
我依稀从阿娘那里听说,百年前十几户人家为避战乱,徙于桃源,从此不与外界交。
德高望重的老人传下口谕,封闭山谷所有的道路,禁外出,如此百年安然过去。
我认为我能摊上这样的名字,与与外人不交流阿爹学不到文化的禁令息息相关。
桃花源人家民风淳朴,投桃报李,相濡以沫。
举个例子,比方说你将将吃饱饭,散步时发现有人在偷桃子,你捡起地上的烂桃子扔他,他会立刻用满兜的李子砸你。
又比方说,你初初有了兰兆,扶着树作呕不慎溅到了旁人身上,他会嘬一口痰吐你一鞋。
对于这样有恩必报的民风,我深以为然,且时时落实到平日生活中。
可能是嗅到烤鱼的香气,我吸吸鼻子,木然坐起来。
日上三竿的时辰,揉揉眼睛,我发现自己竟然身在桃源外的河滩,躺在一件薄薄的白衫上。
不远处架着火,正烤着两条巴掌大的鱼。
回想着昨天夜里的事情,我心有余悸。
那个救我的人呢?
突然,一方温热的布巾从身后伸来,贴在我脸颊上,湿热的气息很是舒服。
布巾下的手掌极尽温柔,寸寸摩挲着肌肤,有那么一星子的酥痒。我不禁有些羞,想起平日里桃源里的小伙伴们过家家时,狗剩一口亲在四喜的脸颊,大抵也是这般感受。
很快,我脸上残留的血渍被轻轻擦净。
我回头看去。
昨夜被吓得迷糊,加之当时夜色漆黑都来不及看清他的容貌,现在准备好好瞧瞧。
依稀还记得,陈半仙家里藏有一幅丹青,听他道,画中女子乃当年他进到王宫里偷描王妃的容颜。
当时我们一众小孩围着他手里的丹青,惊呼着世上还有这样好看的人。
而此时此刻,他的侧脸无分毫瑕疵,温润白净,眉角隽秀,一缕青丝散在耳畔,比当初画上的王妃还要美几分。
我忽然愣了愣。
我发誓没有半点厚颜无耻想攀上关系的成分,我觉得自己曾经是见过他的。
大约是几个月前,我同阿爹进山采药,杜衡丛旁边他就曾站在那里,眉眼清明将我望着,可只一片息的晃神就寻不到他的踪迹。
当时我将这件事告诉阿爹后,把阿爹急坏了,回家就和阿娘合计着偷偷摸出桃源,要找城里上好的郎中给我从头到脚瞧一瞧症结。
无论如何,对于他的救命之恩,我决定以礼遇之,而且必须是桃源的大礼。
是以,当他拿开帕子时,我从他手中夺了下来,轻轻盖在他的脸上,徐徐擦拭。
有恩不报,桃源之人是做不出的。
“哥哥帮我洗脸,我自然也是要帮哥哥洗脸的。”
望着他睁大的眼,我微微一笑,对于自己的礼貌周到很是满意。
“那帕子不该透一透吗?”他脸如玄冰。
“哥哥不用担心,我不嫌弃哥哥。”
“……”
顺着帕子,我望到了他的眼睛,澄澈空明,宛如深井的水,略微带着寒芒。
我忽然想到昨天晚上那头妖兽,隐隐有些不安。
“昨天的妖兽……”
“在那。”他指着另一侧的河滩,一只狸猫在斗着洼地里蹦跳的小鱼儿,天性顽皮,没有分毫凶相,正是昨夜的狗子,但尾巴已经重新被玉环束缚住。
“以后在没确定和它成为朋友之前,别再将玉环取下来,那是封印它妖气的法器,记住了吗?”他叮嘱到。
原来如此。
我乖乖点头,“那我现在可以和它玩吗?”
“去吧。”
得到允许后,我飞快走过去,捏着狸猫的后颈将它提在面前,很难想象这么个萌物竟会化身成那般凶残的妖兽。
把它抱在怀里,捋捋它背上的毛,我的一根指头被它咬着,非但不疼,倒有些酥麻。
他则起身到火旁取下两条已经烤得喷香的鱼。
我正饿着,吞吞口水,放下狗子便扑过去。
“要小心鱼刺。”他递给我的时候提醒到。
“好。”我麻利地从他的手中接过串着烤鱼的树枝。
将鱼肉吹得稍稍凉些,我坐在岩石上,开始细细品味手中不可多得的佳肴美味。
鱼烤的外焦里嫩,细腻的肉中透着淡淡醇香。我平时不大吃得起上这样美味的食物。
我阿爹善于烹饪,阿娘不善于烹饪,但不想饿死,故委身嫁于阿爹。
是以,每每阿爹进山采药,一天之内回不来时,我便习惯在桃源里各处晃悠。要么上四喜家蹭一顿,要么偷王二麻子几张饼,东头挖个地瓜,西边芦苇荡睡三个时辰,总是不回家的。
怎么说呢,阿娘做的饭菜不大适合食用。
犹然记得阿娘第一次盲目自信展示厨艺的时候,阿爹中途吐了五次,我则吐了七次。
阿娘撅撅嘴,不以为然,喂了一勺给门口的流浪狗。
我蹦跶着步子到岭上游玩时,在桃花树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流浪狗,旁侧是狼藉的呕吐物。
鱼啃到一半,我突然想起连他是谁都还不知道,于是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顿说:“我叫颍川。”
“颍川…”我默念。
可我只记住了音节,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我并不知道那两个字怎么写。
“那你叫什么?”他冲我一笑。
我反应了一会儿,随即大惊失色。
他居然问我的名字!可“周富贵”这三个字怎么拿得出手!
我有生以来,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恨阿爹。
我灵机一动。“哥哥,我其实是个没名字的野孩子,你给我起一个吧。”
山风拂过,枯叶徐徐飘落旋了又旋最后落在水面,水波潋滟,一缕光掠过他侧脸。
他缓缓伸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勺,同我说:“以后我叫你笙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