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123、壹佰贰拾叁

　　我赶到天璇上神洞府时还不算晚。
　　一场惊天激斗接近尾声，洞府内无数道窟窿，碎石遍地，烟尘弥漫。
　　天璇上神无力躺在墙边，面色惨白，嘴角淌的血浸红胸口白纱，眼中透着绝望。
　　青鬼着一袭玄衣，单手握着剑，目光凶戾。
　　身上无数道伤口，却拔然挺立。

　　“住手!”
　　我大喊一声，冲了过去。
　　蓦然，他偏头望了我一眼，并未因为我的声音停下，反而脚尖蓄力，剑尖朝着地上天璇上神刺去。
　　听说穿着六界典范这张皮子的天璇上神上仙是我的生身母亲，我从来持反对意见，因为能生我的人，绝对不可能那般狠毒。
　　身为仙界数一数二德高望重者，她毫无仁义怜悯，身负血债人命无数，罪孽滔天永远洗脱不净，我恨她入骨。某一天，她若死了，乃是苍天有眼，杀她的人是簪天行道，我会替苍生拍手称快。

　　我只是有一事不明。
　　原本无比痛恨的人，在那一刻，我会没有丝毫犹豫，挡在她的身前。

　　冰凉的剑刃瞬间没入我的胸口，鲜血汨汨涌出，可奇怪得很，竟没有半分疼痛之感。
　　像极了当年青鬼初上摇山时，我将灭魄刺进他的心窝。
　　所谓一报还一报，极是灵验。
　　比我更错愕的是天璇上神，她霎时双目惶惶，浑身抽搐着爬向我。
　　比我更错愕的是天璇上神，她霎时双目惶惶，浑身抽搐着爬向我。
　　毕竟我是你的骨血，所以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你给我的命，我这就还你了。”我答了她的疑惑。
　　债一还清，如释重负，我长松了一口气:“我不欠你了……”

　　剑不偏不倚，恰好刺在我的心口正中，半寸不差。三魂灭，我卜出来的最后一劫，终究是渡不过。
　　大抵将死之人，浑身疲软无力，我想板着脸怨青鬼为何不早些接我，此刻却只能嗤嗤望着他，对他柔和傻笑着。
　　我当时一定很蠢。
　　他面色沉沉，有恃无恐从我身上拔出剑刃，将我轻轻安放在地上。眼中虽星河闪烁，但神色决绝，不容置疑，“别动，我会用朱雀心救你。哪怕你一生恨我，我别无选择。”
　　他立起身来，复握紧剑，冲向天璇上神。
　　我浑身一颤用尽最后力气，奋力抱住他的腿:“你、 你不能杀天璇上神……盟约……”

　　轻易挣脱，他不顾我分毫，再不听我言。
　　他手里那把剑，终于还是精准刺进了天璇上神的心窝。

　　之后的一个时辰，我才听他细细说明。
　　这次他回九幽时，隐隐觉着腹部疼痛难忍，却并无任何症候，九幽医者束手无策。
　　靖岐无奈告诉他实情。当年仙魔大战九幽败北，先君青孟痛恨天璇上神和仙族，怕青鬼心慈手软下不去手，为防万一，悄悄给他种下了绝蛊，以十年为期。
　　绝蛊不能驱，期至，便会蛊发身亡。

　　只有杀掉天璇上神，雪恨告灵，他才能活。
　　我知道，他委实别无他法。我想可能是因为她觉着我太好了，舍不得我，所以舍不得放不下人世间。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其实不光是他，但凡是个男人，都不会舍得下我。

　　一直计划的归隐，临了成了泡影。
　　可惜了我放在望夕洞大床.上的好几袋零嘴，我还没舍得动过，从云灵殿取的画轴，我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
　　三他放下剑，疾步冲到我面前，将我轻轻扶起，面色凝重，问我:“朱雀心在何处？”

　　而我只是长长望着他，不答不应。
　　习惯了他的五大三粗，我如今发现他认真起来的模样，还很耐看，比之子溟都是不遑多让。

　　"朱雀心在何处！”
　　声音很重，他急了，狠狠瞪着我。
　　我生怕他对我做不利的事，便缓缓拿出腰间的玉瓶。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立刻从我手中夺过去，玉瓶被他捏成齑粉散落开，他捏着我的两颚，将丹药往我嘴里。
　　我伸手去挡，无奈的摇头:“没用的……”

　　话一脱口，青鬼的面色急剧产生了变化，行动变得木讷。
　　一线希望瞬间抹去，他眼中惊恐怔忪，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
　　三魂缺了两魂，最后一魂聊以维持我的生机。遭此重创，即便是神族遗方的朱雀用在我身上亦不会有半点效用。丹成之初，我便知道，是我的命数啊。
　　猛然，他将我从地上拦腰抱起，大滴眼泪滚落，咬牙切齿，字字用力:“ 我会救你的，求遍六界神医，不论用什么办法，我不准你死！”

　　“天底下不会再有医术比我更高明的医者。”我从容答到。

　　大约他还有话说，却喑哑失声，浑身抽搐，双腿摇晃不稳。
　　“鬼鬼，”我扬手摸着他的脸，时兴起， “陪我去看最后一场日落吧。”

　　坐在望夕崖前，我靠着青鬼肩头，像紫陌红尘中的每一对恋人。

　　他说话不多，却揽着我，温柔至极。
　　留给我的时间剩得不多，我硬撑着要对他再啰嗦两句。
　　“漫漫余生，你若是耐不住寂寞，就另娶一门亲事。你找不到我这么好看的人，你就找个温柔的人，只能我欺负你，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最好把我的神位立在你床头，日子你也不必过得如履薄冰，假如我泉下有知，我不怎么会怪你的。”

　　远方青空浮着云朵，落日缓缓游在边缘，半天霞光红到近乎妖异，映着千里冷水波光潋滟，敛在水天交汇处，往东三百里是凡间千古名都蜀州。
　　透过青鬓望他侧脸的轮廓，眼中霄汉与漫天霞光虚实难分，美到不可方物。
　　我下辈子都不会忘记。

　　最后款款叮咛:“你要是不想另找亲事，那也行，望夕洞还有我的很多东西，足够你睹物思人，你不能忘了我。我会常常托梦。”

　　长舒一口气，我无怨无尤，无所亏欠，却不自觉间产生了奢念。
　　“鬼鬼，我想再摸一摸你的肚子。”
　　他一口答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爽快。

　　手指伸向他的腹部，伸到半路，却亲眼见着自己的指尖缓缓幻化成光的碎片，手指到手掌，再到胳膊。
　　无数片光散开，迎风飞舞飘零，落在他的鬓角颊边，恍若在摇山长吴门前初遇他时，那场绵绵小雪。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