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122、壹佰贰拾贰

　　颍川徐徐朝我走近，伸手到我颊边，目光流转似晃晃星辉，一定有温柔的话要说。
　　伸到一半，他蓦然顿住，修长的手指次第收拢，放回身侧。

　　“天魔两族虽订立誓约罢战求和，但人间尚不太平，据观星阁弟子禀报，时下湘水之阳有千年河妖作崇杀人如麻，北海谯明山大雪经年不化无辜村民惨死道上，齐鲁之地魑魅魍魉鱼肉百……妖魔鬼怪横行于世不计其数。”
　　他望着我的眼，轻轻一笑:“笙笙，我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为天下苍生。”

　　区别于青鬼的人五人六，颍川从来有大抱负，胸怀青云，兼济天下，他是我的骄傲。
　　百密总有一疏，即便是修为高深莫测的颍川，一路斩妖除魔难免负伤中毒，我想着去炼丹房寻些上好的丹药都取给他，反正我再也用不上，将将才迈出一步，却听他接着说：“再也不回来了。”
　　我莫名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永别的味道。

　　虽说我是去归隐，对所有人都是永别，可若是诚心想见，辗转时日，总还是有机会再见面的，所以分别时倒不会太过不舍。
　　唯独对颍川不同，一听他道别的话，看着他的脸庞，心中绵绵刺痛。

　　“保重，笙笙。
　　到我晃神过来，颍川却已经转身走到洞门，留给我一道颀长卓然的背影。
　　“保重。”我朝他喊着，隐隐有不妙的预感，嘴边喃喃自语，“安好。”

　　果不其然，几日后，连霄峰的命阁出了事端，我闻讯赶去。
　　当初颍川妹妹九一因谋害同门之罪，贬至命阁擦洗盏杯，照料命盏，永世不得踏出命阁半步。
　　而就在昨天后半夜，摆在角落里的一只命盏忽然熄灭，正面刻着“丹黎”字样。
　　随即还有安放在第一位的，由九一亲自添油，她无比悉心照料的颍川的命盏，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灯盛，人升。灯摇，人沉。

　　这是命盏和人的联系，从不会有例外。
　　霎时间，大滴眼泪滑落如雨，一闭眼，往事滚滚。
　　莫非，颍川果真遭遇了不测？
　　想当日，颍川来夕阑洞寻我时，他说的一言一语，怎么听都像是跟我说最后的话。
　　原来颍川来和我告别，当真是永别。

　　九一像个疯子一样，将房中桌椅板凳，瓶瓶罐罐捣得七零八碎，声声惊叫，张牙舞爪。
　　她衣衫残破沾满尘灰，蓬头垢面，脸上手上疤痕无数，她也再不用鹿吴山秘术去计较。
　　犹记得当年她喜着鲜衣，施红粉，婀娜娉婷，顾盼留情，跟在颍川身旁，娇声唤哥哥。
　　如今，她见人就咬，谁也不敢靠近她半步，怀里紧抱着颍川的命盏，瑟瑟缩在房间角落里，握着一支蜡烛，一次又一次去试图点燃命盏的灯芯。
　　我从来都知道，熄了的命盏，哪里还有复燃的可能。

　　仿佛母子连心，我夜里刚梦见孤阿，一早他就提着大袋美食佳肴来孝敬我。
　　烧鸡烧鸭，糕点烙饼，荤素搭配，一应俱全。
　　他得知我要归隐，说要与我大吃顿，不撑不归，算作为娘亲饯行。纸袋将将放在桌上，他率先掰开一块鸡腿，看看就要往嘴里送。

　　“你先打住，饯行不急于一时，娘亲还有重要的事跟你说。”电光火石之间，我从他手里夺下鸡腿，放回纸袋，再将桌上所有东西悉数装进布袋系好，扔到大床上，
　　关于丹泷的事情。
　　一提到丹泷，孤阿双眼都在发光，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动作有何不妥。
　　“你也知道，她还是个小丫头，单纯又可爱，活泼有善良，我和青鬼归隐之后她就孤零零的。”
　　“娘亲放心，孩儿发誓定会照顾丹泷周全，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他郑重其事，之后举起三根手指头。

　　“所以，你这趟来找娘亲做什么的?”
　　我这一问，对他而言犹如晴天霹雳，他不住搔着后脑勺，愣是半天没反应起来。我好心提醒他: “你仔细回忆一下，伏闽师兄有没有留给你什么要紧课业。”
　　“对对对，师尊要孩儿练习御火术，若没练会便受杖罚。那娘亲，孩儿先行告退。”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估摸着像他这样淳朴憨厚，即便将来有人想欺负他，也一定下不去手。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到了我和青鬼相约的日子，他却没有如期来接我。
　　他什么意思，我揣摩不准。
　　我不敢往好的方面想，他是不是刚向靖岐沉荒提出要逊位，便被强行留住，或者是不是中途遇到什么不测，被仇家追杀，一命呜呼，殷实家产无人继承。
　　我只敢往坏的方面想，莫他不是归隐前，想要好好享受享受荣华富贵，吃尽山珍海和后宫的妃嫔挨个睡.上一遍再遣散。
　　越想越气，我处处为他着想，他只顾自己，我委实太亏。
　　正思忖着要他如何如何偿不，脑海里忽然闪过一 道念头，脑子翁鸣。
　　这是命劫的预兆。
　　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契机，我立刻拿出星算筹，摆在适当的方位，凝仙气在二指，开始进行卜卦推演。及早算出接踵而至的第七劫，我方能及早做好防备，将命劫的伤害降到最小。只要渡过这最后的命劫，后半生我便能高枕无忧。
　　演算尚未完成，云遥匆匆闯进夕阑洞，上气不接下气扑到我面前，喘着说:“青……鬼……”

　　抚着她的背，待她呼吸稳定过来，我才听清她的话:“他要杀天璇上神！”

　　云遥偶然路过落虚峰，正好碰见青鬼驾云而来，手提着剑，冲向天璇上神的洞府。我深知个中利害，摇光和青鬼无论是谁受伤陨落，订立的那纸誓约都会作废，仙魔两界势必重新开战。

　　“你快去找长庚上神，我过去先阻止。”我嘱咐云遥道。

　　旋即起身，不敢耽搁一刻，冲至洞门前，我蓦然回头一-瞥，才看清了刚刚卜出的卦。
　　三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