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纸云烟君似旧》岑聂

4、糖葫芦

　　昨夜是除夕，城隍庙里的野孩子们并不觉得这一夜与其他无数个夜晚有什么不同之处。依旧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如果说有什么值得期盼的，那就是赶快长大。男孩子长大了就有力气了，可以去给人家干活，每个月有固定的工钱，可以不用愁吃喝。
　　女孩子......
　　女孩子长大了可以干嘛呢？她们没有力气，不能像男孩子们一样去下苦力，又不会针线女红。
　　“哥哥，我们女孩子长大了是不是可以去醉玉栏挣钱啊！”小七忽然问。
　　小六眉头一皱，“谁告诉你的？”
　　“黎川哥哥呀”小七说：“他说醉玉栏的姑娘们一晚可以挣好多钱，可惜他不是女人，不然就可以一夜暴富了。”
　　“你以后少听他胡说八道！”小六黑着脸对妹妹告诫。“醉玉栏不是个好地方，你千万不要接近那种地方。”
　　“哦！”

　　小七不懂事，天生又没心没肺。
　　她自然不懂醉玉栏为什么不是个好地方，只是对黎川说的话心生向往，如果她能一夜挣好多钱，必然可以买很多好吃的，北街的糕点，南巷的酒楼她要统统都尝个遍。
　　小七拉着同住在城隍庙的喵喵一起去了醉玉栏。
　　两个小姑娘在醉玉栏东张西望。
　　醉玉栏白天很冷清，夜晚是最热闹的时候。
　　睡眼惺忪的老鸨儿早就在楼上看见了这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姑娘，昨夜生意太好，她白天刚补完觉，披了件衣服她就下楼来了。
　　“去去去，小叫花子走远点，别挡了老娘的生意。”
　　小七常被哥哥小六教导要对人有礼貌，对事讲礼数，想到自己的来意，小七乖巧的说：“大娘，我们是来找活儿干的！”
　　“找活儿干？”老鸨狐疑问道。
　　“对呀！听说这里的姑娘一夜可以挣好多钱，大娘你看我们俩可以么？”小七依然乖巧说道。
　　京都的官府虽然默许了这种风月场所，但近几年律法越发地严了起来，已经禁止买卖姑娘了，醉玉栏想要挑选容貌上等的姑娘，门路变得越来越少。现在送上门的两只小羔羊，这可怪不得她了。老鸨盯着两个女孩寻思着。
　　喵喵被这浑身散发着脂粉气息的老女人盯得不自在，她拉拉小七的手，轻声说道：“小七我们还是回去吧！”
　　“放心吧，咱们肯定能挣大钱！”小七安慰道。
　　老鸨扒开小七额头上的乱发，左瞧右瞧，觉得这真是一个姿色绝佳的苗子，培养几年定能名动京都，成为醉玉栏的头牌姑娘。老鸨又伸手去摸喵喵的脸，喵喵吓了一大跳，拉着小七就要跑。
　　“小七，快走吧，他们说这里不是女孩子来的地方！”
　　“那不行，挣了大钱我再走。”小七笃定的说道。
　　喵喵见拉不走小七，自己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哟，这孩子，怎么跑了。”老鸨儿叫道，不过老鸨儿也不气，得了小七这麽个有潜力的美人儿已经是赚到了。
　　老鸨儿对着小七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又仔细询问了她的家世背景，一番了解之后，老鸨儿心里窃喜：原来是个弃儿，倒是省了大麻烦了！正要拉着小七进醉玉栏好好清洗一番，不料到手的姑娘却被人拉走了。
　　喵喵拉着小七要带她走，小七急道：“哎呀，到手的大钱飞了！”
　　黎川懒得和她说话，和喵喵准备把小七拖走。
　　“哎，臭小子，干什么你！”煮熟的鸭子飞了，老鸨儿当然不满意。
　　“老女人一边儿去！”黎川不耐烦地说道。小七跑来这种地方，多半是因为前天他说的那句玩笑话，这事儿要是被小六知道，小六肯定又得跟他急。
　　他现在心情十分不佳。
　　两年前知道小六是个男孩子的时候，他简直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想到自己还亲了他的嘴巴，黎川便觉得脸面全无，一见到小六那张脸，感觉路上的石子儿都在嘲笑他有眼无珠。
　　同住在城隍庙，黎川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一乞丐混混老大，最怕跟赵小六相处。
　　“嘿，你个诨小子怎么说话呢！”老鸨儿见说不动黎川，转而又对小七利诱“小姑娘，我们这儿有好多好吃的呢，还有数不尽钱挣......”
　　“小姑娘，小姑娘别走啊！”
　　黎川把小七连拉带拽拖走了。
　　半路上，小六穿着薄薄的衣服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耳朵鼻子冻得通红。看见黎川手里的小七明显松了口气。他在城隍庙听小安说看见小七去了醉玉栏，当时就蒙了。赶忙出来找小七。
　　“你去哪儿了？”小六问小七。
　　“咳咳！”黎川低头对小七猛眨眼睛，疯狂暗示着她不要说去了醉玉栏。
　　“我去醉玉栏找活儿干。”小七顺口答得飞快。回头就看见黎川捂着脸骂了句：“我勒个去！”
　　这蠢丫头！
　　小六狠狠瞪了一眼黎川，拉着小七回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六发起了高烧。
　　白天穿了一件风都挡不住的布衣就跑了出去，大冬天的不冻得生病才怪。
　　小六裹着被子还直说冷，小七要将自己的被子给哥哥盖上，小六死活不干。黎川把自己的被子丢给小六，转身钻进了小安的被窝和他挤着睡。
　　翌日早晨，下了不知道是京都的第几场雪。
　　小六睡得昏昏沉沉，额头烫的厉害。
　　小七一直被小六照顾着，保护着，从来就没有让她吃过半点苦头。就连乞讨的日子他也没让她饿过一次肚子，有多余的钱都给她买了白糖糕，糖葫芦。
　　小七摇了摇小六，喊了好几声哥哥，小六都没有答应。她心里忽然慌了起来，使劲摇着昏睡不醒的小六想要叫醒他。
　　黎川打着哈欠，“别摇了蠢丫头，再摇小六就更难受了！”
　　“那怎么办？”小七呜呜哭了起来。“哥哥怎么才能醒来啊？”
　　“得去请个大夫来看病！”黎川说。

　　这大约是京都最大的一场雪了。街道上的商贩都收摊回家了，这么大的雪实在不适合做生意，大街上都不能行走了，马车更是寸步难行。
　　小七一脚踏进雪里，积雪漫到了小腿，走了一会儿裤子和鞋子都湿了。冰冷的雪水浸透布料，她的腿和脚冻得发颤。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儿。小七扁着嘴巴大哭。
　　这回是真的没有人再保护她，心疼她了。
　　街上没有一个人，哪有人会施舍给她钱去给哥哥看大夫啊？
　　小七蹲在墙角哭得伤心，她好冷，好像回去城隍庙取暖，可是哥哥没有钱看病会不会死？她想着，又不能回去，她不能没有哥哥。
　　“叮”地一声，一个银锭子落在小七的碗中。
　　小七抬头，一个好看的小公子正站在自己面前。他穿着一身银色锦袍，头戴着狐皮制成的帽子，面无表情地拿着一串糖葫芦。
　　旁边同样穿着华贵的女子牵着他的手，面带着温柔的笑意。
　　“谢谢你！”小七哼着鼻音对小公子说道。随即看着他手里的糖葫芦，眼睛里的泪光闪闪。
　　小公子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小七，小七吸了吸鼻涕，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犹豫着要不要接。
　　她第一次脸皮儿这么薄。
　　小公子身边的女子轻轻一笑：“小姑娘真可爱，快拿着吧！”
　　小七闻言才伸手接过糖葫芦。
　　“天这么冷，快回家去吧！”女子又对小七说，随后便拉着小公子走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盖住了女子和小公子的脚印，二人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这茫茫雪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