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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何喜楼 ...
时间像一尾鱼,悄然滑到了酉时尾,天空红彤彤一片云,金红色的团块看着软绵绵热烘烘的,像糯而不腻的红烧猪蹄。
砍柴的农夫满载而归,下山瞧见红霞满天,念起了老一辈传下来的谚语:“朝起红霞晚落雨,晚起红霞晒死鱼。”
农夫擦了把汗,脸颊红通通的,满是丰收的喜悦,“明儿好晒铺盖哦!”
小道旁牵马的赤烟忧伤地收回视线,对着悠哉哉甩尾巴的红马幽幽叹气。明天适不适合晒棉被她不晓得,但她知道今晚自己八成别想碰到棉被窝一下。
就在一炷香之前,示丰林小姐来信,道她已成功与月少主搭上线,对方表示今夜便上门拜访,谈论合作事宜,目前人已经快到柳儿胡同的老吴家。
赤烟要落泪了,太勤勉了,她为月少主的兢兢业业而感动。应酬完都不困不疲倦的吗,几乎毫无间隙衔接下一场,这是什么身强体壮的工作狂魔。她还想着今晚整个烧烤呢,钓鱼竿都做出来了,结果却要连夜回城。
一个布衣者跑过来禀报人数,赤烟半死不活挥了挥手,让他们原地休整就好。
跟随非晴离去的布衣者只是一部分,那些都参与了官道偷袭,在严式面前露了面,不得不离开此地,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一直埋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幸运的是,今日行动有惊无险,无需他们露面,自然也就不必因此离开。
报数的布衣者一愣,“姐,不是说咱们先到胥穆去么,天都要黑了,咱们几时才走?”
“人还没来齐呢。”
生无可恋的赤烟打了个呵欠,眯起的眼角随之挤出点点泪液。
“咱们都来了啊……”
赤烟歪头,困惑地眨巴眼,眼眶里浸润出更多的泪水,看上去懵懵的。
望着众人同款疑惑的脸庞,无辜且迷茫的赤烟姑娘沉思半晌,恍然醒悟,自己忘了解释清楚,她这回不跟他们去胥穆,而是由青大人带路。
布衣者晓得后不免遗憾,下午的并肩作战,让他们不由对赤烟生出了一种肝胆相照的兄弟情,正是情热之时,巴不得哥两好的大家伙在一块儿多待上几日,听闻要转移阵地,理所当然地将赤烟视作了领头人,倒是忘了她起初随姑娘从京城来,本非武将,实是幕僚。
都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伤感了会儿便恢复过来,笑着同她道别,约定下回见面定要比试比试酒量。赤烟来者不拒,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打哈哈般同他们玩笑了会儿。
面上笑得豪爽明媚,实则有些个心不在焉,余光不自觉地再三瞟向门口,像有倒钩钩着眼皮似的,没两句话就往那边扯一扯。
围了一圈栅栏的小院门口寂静依旧,迟迟不见人影推门而出,连歇息的小鸟都不见一只,静到压抑,静到赤烟心口惴惴。
赤烟想起那会儿,得知公主欲要回示丰会面月少主,本来安静平和的青大人脸色突变,活像是突然遭煤炭糊了脸,从眉毛到下颌上的那颗痣,全都写着不赞成。
赤烟多乖觉的人精啊,一看情况不对,麻溜地自个儿先滚了。
另外二人进了屋,也不知道这会儿到底在谈什么,又谈得如何了。
赤烟纠结地拧眉,有些担心里头的情况,静成这样,总让她觉着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现在有多静,待会儿场面就有多炸。
偏偏她又不能找个人一起分析分析,只能自己胡思乱想,看着眉飞色舞兀自笑得开心的布衣者,快要忧思成疾的赤烟再度心中幽幽一叹,感受到了强烈的孤独。
几个大男人莫名其妙聊起了家常,一个身高膀大的主动揽了话茬,说起了自家小妹被人纠缠的烦心事,骂道:“……你们是晓不得,那病秧子吃了雄心豹子胆,本事没几个,心眼倒不少,成日守在我家门口不远,瞧见我小妹出门了,就不要脸地凑上来套近乎!”
“笑得像坨屎似的,假惺惺一肚子坏水,小妹却识人不清,被他骗了去,上回回去,还同我说那病秧子对她好呢!”
男人眼睛瞪得老大,片刻不歇地唾骂那想要勾搭他小妹的病秧子,没句好话,弟兄们同他关系好,听他这么说,有鼻子有眼的,也觉着花一样的小妹,竟然被个人品低劣的无赖纠缠,实在火大,纷纷同仇敌忾,骂起那心思歹毒的病秧子,还有的扬言要抽空随他一道回乡,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那病秧子,让他晓得收敛。
赤烟只听,没搭话。她不晓得那病秧子为人究竟如何,大个子话里话外说他恶毒,却也没几件具体案例,翻来覆去都是对方总是接近他小妹,她也就不好判断,究竟对方果真恶人心肠,还是大个子护妹心切,有意放大了缺点恶意揣测。
不由想到了目前还在养伤的冬敬秀,也是一听说有人觊觎他妹妹,当即就火冒三丈,恨不得插个翅膀飞回去给人家几脚。赤烟唏嘘,寻思着是不是天下兄长都是差不多的心理,面对有可能成为未来妹夫的男人,都是一样苛刻。
赤烟沉默几息,突然福至心灵,青大人不会还在猜忌月少主有不轨之心吧?
青大人自然不是公主长姐,但自幼看着长大的情谊,对公主的爱护之心,只会比大个子和冬敬秀更多,说不定看每个接近公主的男人都是岳父心态——越看越不顺眼。
她晓得青大人关心公主,总忧心公主被人欺负了,说什么师徒党的西皮头子,其实根本是个借口,青大人不愿意多谈公主私事,便顺着大家伙的八卦之心玩笑一下罢了,实际还不就是担心他们那情感一片空白的公主,被些无耻之徒欺骗了感情。
……可总不至于如此草木皆兵罢?
胡乱发散思维的赤烟懵懵的,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关于月少主爱慕他们家公主一说,目前不过是青大人一人猜测?难道半天不到的时间,青大人已经掌握到了铁证?
青檀当然没有石锤在手,她也并非为这事变脸,专程留下与血蒂莎争论。
青大人向来分得清轻重,更深知不能急于求成反做了助攻的道理,早把那揣测压到了肚子里。但她如今的确如赤烟所揣测一般,满肚子忧虑。
看着去意已决的血蒂莎,青檀喉咙一哽,真心体会到了父母带孩子的不易。
眉目间满是担忧,“连夜进城是否太赶了些,姑娘何不歇息几日再启程?”
顿了顿,声音一轻,虽只有二人,青檀仍说得隐晦:“……也好择日到远山寺上香。”
远山寺,凤安境内最接近王都的一座寺庙,香火旺盛,声名显赫,民间有国寺之称,周遭几城,大多数贵族民众都曾入寺上香。
芳名远扬的无那大师,从前是远山寺的僧侣,因为这一点,远山寺的香客便远超近邻,不夸张地说,凤京、示丰、胥穆几城内,每五个人里,便一定有一个人去过远山寺拜佛祈福。
血蒂莎一定不是其中之一,但她此行的确是冲远山寺而来。
血蒂莎看青檀一眼,后者建议她三思。
此行目的说是审问青竹,表面借口而已,青竹再重要也无需她亲自出面,自有底下人接手,便是果真放心不下,要自己着手审问,又哪里需要她亲自出城接人,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完全可以令布衣者带到附近宅院,择日前往便是。
绕路远行至此,实是上山进寺,取一从前寄存之物,如今身份不便,平乐斋废墟犹温,正值官府严查之时,她这个已经“飞升”的藏雪仙人,自然不敢大摇大摆露于人前。
平乐斋里头的名堂还没弄清,血蒂莎尚无暴露身份之意,自然千小心万谨慎,不会蛮头蛮脑的直径往山上冲,考察了周边地形后,便令布衣者先行上山,兵分两路,一路解救青竹,一路探查情况,前者由刘胖子领军,后者便是现下同赤烟待在院门口的,那群暗中参与官道截车,不曾露面的布衣者。
谁料严式横插一脚,走了人也不忘暗中留下几个心腹,明为好意,大义凛然替住持排查隐患,实则是为搜查景煆暗探,顺便留下来做眼线,以作后手。
玉含章一向谨慎,他底下的人也有样学样,纷纷学了主子的性情,慎之又慎,严式更是其中翘楚,被非晴和赤烟联手气了一通以后,也没被带偏了思路,忽略了远山寺这座几乎没了布衣者的寺庙,反而提高了警惕,立即增派人手,暗中埋伏在远山寺周围。
从留守在远山寺中的刘胖子传来的消息看,严式八成已经察觉他们声东击西的意图,围在远山寺周围的不明人士越来越多,几乎围成铁墙一圈,连只苍蝇也难过这铜墙铁壁,单看人数,他们不占任何优势,更不要说从对方眼皮子底下溜进远山寺,寻人取物。
只怕血蒂莎甫一拿到东西,严式便不管不顾地带着人上来硬抢。
指节微屈,尖端顶到掌心,顶出一个白色的月牙小窝,几息功夫就没了影。血蒂莎眼底划过一丝不悦,连带着神色也微微暗沉。
即便严式丝毫不知那物为何,又有什么用,单只要晓得她宁可出动非晴,正面与之对刚,不惜提前撕破脸皮,也要调走人手上山取物,便知其重要程度非比寻常。
既然血蒂莎有非要不可的理由,那么严式自然便有了非抢不可的道理。
血蒂莎得信后冷笑,早知玉含章对她提防至此,单只为截胡青竹,就不惜耗费如此多的人力,自己早该将取物地点安排在巳香楼,无论谁,只想要查探消息埋伏的,通通都得进酒楼坐下乖乖点菜,积少成多,这会儿就是没拿到东西,好歹也多了笔进项。
赤烟闻言双眼一亮,连呼好主意,甚至神志不清地计算起了利润,算完后才悲惨地反应过来,这只是一个假设,他们没银子,高高兴兴的烟姐萎了,觉着自己今日损失百万。
青檀嘴角抽搐,不得不掐了掐她的手臂,试图掐醒一个钻进钱眼子里的女人。
血蒂莎微微垂眼,平复因为取物不成而生的怒气,冷静回顾这一场远程交锋,确实是她技不如人,掉以轻心,以为玉含章就算要对付她,也是徐徐图之,最初这段日子以试探为主,不料对方一上来就是直接硬抢,以势压人,被打了个正着,她认。
仅仅来了个严式,便轻而易举截走了她原本要捉拿的黑衣人,哪怕被算计丢了青竹,也立马便还了回来,逼迫她不得不调走非晴和布衣者,又阻拦了她的取物大计。
理智说一句,严式的确是个硬茬,应变能力强,又身居高位,玄衣卫在手,可自由抽调的人手极多,她身边目前暂时无有能与之正面交锋的人。青檀倒是可以,偏偏不能露面,赤烟能露面,又无品级在身,尚不熟悉云岚,非晴身份对当,无奈经验少,手段稚嫩。
青檀说得对,当务之急是要找个人替代非晴的位置,茶棚里血蒂莎说依靠辞天月出面,不是说说而已,她的确打算由对方顶上这一空缺,但仅仅只是权宜之计,毕竟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要真全心信赖,无异于将主动权交给辞天月。
血蒂莎暂时没有合适人选,便没这会儿说出来同青檀探讨。
青檀还在等她三思后的答复。
血蒂莎回神,平静地看着青檀,淡淡道出一个事实:“短期内我无法平安抵达远山寺。”
得到否定答复的青檀并不意外,轻轻吐出一字:“等。”
严式人再多,也不可能让他们不眠不休围上几天,远山寺到底是王公贵族常来的国寺,不定时便有官兵巡查,里头借口排查贼子的心腹,至多明日便得离开,外边埋伏的手下也藏不了几日,持久战罢了,看的就是谁先撑不住。
青檀继续道:“不妨就近择一安静之所,体验山野之趣,亦可以逸待劳。”
说句不好听的,血蒂莎如今算是“已死之人”,也没了七日后要赶回平乐斋的限制,大把的时间,闲住几日也未尝不可。
除此之外,青檀还有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她想着自家公主自回来后,便一日不得安宁,日日烦劳案牍,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歇息,调养生息。
修身养性的钓鱼竿,青檀都让赤烟做好了,哪里想到茅草屋的凳子还没坐热呢,鱼还没钓上来,月少主那边又来了难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定在了今夜会面。青檀有一瞬间甚至怀疑,那位月少主不会同玉太子是一伙儿的罢?
疑窦丛生的青檀觉着他们还是多待几日才好。
至于月少主的相约,推掉就好,世事难料,谁还没点突发状况了。
血蒂莎不晓得青檀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只摇头道:“月崤梵现下能以寻友的借口待在吴家,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凤皇看他正紧,得悉凤轻飏跑了人,没多久就会派新的随从过来,那时候月崤梵再要想一个人溜出来,只怕难如登天。”
青檀默了默,她自然也知其中道理,只是存了些私心,想要挣扎挣扎罢了。小算盘敲打的声音一停,青檀眸光几动,终是妥协。
血蒂莎得她答复,微微颔首,不再耽搁,准备尽快收拾好出发。
起身稍整裙摆,素手拾起斗笠,掀开交错的黑纱,往头上一戴。
青檀叹道:“那也不急在今夜,连夜骑马赶路伤身,好歹歇一晚再走。”
血蒂莎闻言动作不停,心平气和道:“就算不是今夜,歇到明日我一样得夜晚进城。白日人多眼杂,我无法走正门,只能绕远路从后山进,此时出发,近天亮时勉强能到柳儿胡同,运气好的话,还能赶在月崤梵起床前眯一会儿。”
何喜楼宴会已然结束,为了有光明正大逗留在示丰的理由,今夜月崤梵会以寻友的理由在老吴家住下。
青檀蹙眉,血蒂莎晓得她是忧心自己身体,笑了下以作安抚,“连夜骑马赶路罢了,我如今这身体虽不比以前,可也没弱到走不动道,这般忧心忡忡作甚。”
话说的再轻松青檀也不可能完全不担心。
瞥见腰背处的黑纱纠缠在一块,青檀几步上前,妥帖地替她理了理,道:“姑娘何必明知故问?那物一日不取来,我一日不得安心,总害怕姑娘哪一日……”
怕自己乌鸦嘴,青檀及时止了话头,呸了一声,默念几声“打住”。
双手离开已然服顺的黑纱,退后一步,恭敬地拉开二者距离。血蒂莎轻笑了声,似是对她难得的迷信而好笑,又因为她背后的关心而带上几分柔软。
将另一顶斗笠递给青檀,血蒂莎不是多话的人,只道了句:“放心。”
青檀一叹,就是不放心她又能如何。
接过斗笠迅速戴上,望着前方正要开门的身影,青檀看着看着又有些忧愁。
忍不住婆婆妈妈问道:“公主,您最近没有身体不适罢?一小会儿的头疼也算,要是哪儿不舒服了,万莫憋在心里不说……公子可千叮咛万嘱咐过我,要我看紧了您,要是您隐瞒病情,再敢同以前一般,不舒服了却憋着不说出来,最后憋成了大病,叫我日后同他如实汇报,届时公子亲自收拾您……”
血蒂莎开门的动作一顿,因为她提到楚阆而被吸引了大半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听青檀转述自己师傅的嘱托。
然而幻想中温情脉脉的关怀并未出现,青檀转述的内容,有一半都是楚阆念叨她从前怎么怎么不听话,头晕了又不说,憋了两天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了高烧,烧到头晕眼花腰酸背痛,整个人都傻乎乎的,蔫巴巴的像根干菜叶,吃了快一个月的药才好。
隐藏在黑纱下面好看的眉毛,随着女人的念叨渐渐皱起。
某公主来脾气了,语调微扬,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指责,“我就憋了那么一次,他怎么次次都捏着不放?”
时不时就提溜出来说几句,他们要是冷战吵架了,还要阴阳怪气讽刺几句,拿来做控诉她无理取闹的证据。
某公主一想起就憋得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满脑袋都是自家师傅如花似玉,但是十分欠揍的脸。
尽忠尽责的青大人很认真很冷酷,“公子说了,一次不忠百次无用,他要记一辈子。”
某公主:“……”
说一个悲伤的故事,这一章昨晚我其实就写的差不多了,有点卡我就返回去,一路看下来找感觉,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越违和,沉思了一会儿,终于醒悟:哦草,我ooc了啊!
泪目,敲了一晚上的字最后全部报废,写了个寂寞,重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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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何喜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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