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何喜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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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蒂莎对于“恪”这个字，印象最深的不是《说文》上的释义，而是十三年前的随云斋解经会。
说是“会”，其实规模并不大，来者只有仅仅五人而已，各域各派一人参与，这个人一般是皇室下一代中的佼佼者。
历代随云五子，最后大都登峰造极，成了各域的王者，因而随云斋解经会又有太子会之称，随云五子又称云岚太|子|党，来者虽非尽是太子，却暗含了帝王对于自己下一代继承人的选择倾向。
那年血蒂莎十一岁，代表景煆出席。同行的还有师弟羊明甫、凤安六皇子凤景奎、辞天月少主月崤梵、玉阳三皇子玉含章。
无那大师令来者任意写下一字，当时还不是太子的玉含章，写的就是一个“恪”。
此字正是当时众人对玉含章的印象：恭而有礼，为人谨慎，不苟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克制。
老实说，血蒂莎不大喜欢这样的人。
她也确实与玉含章交情不深。
除随云斋解经会外，仅于几次大国宴上打过照面而已，私下来往几近于无。
她预想过回来后他们的关系将是如何，在那些设想中，十次有八次最后都走向了对立。如今看来，这个概率并非是她杞人忧天。
几个时辰前，山脚下的血蒂莎三人勒马远望，瞧见了远山寺外成群结队的凤安官兵，心知不妙。
血蒂莎眼尖地发现了官兵中若隐若现的玄衣卫，推算此行多半要受些波折，三人当即商量好了兵分两路。
赤烟在云岚的过往几乎是一片空白，虽然隶属景煆，但认识她的人相当之少，不怕正面露脸与人群，上山援助布衣者的重任便交给了她。
血蒂莎和青檀二人受到的限制相对较多，一个如今是“飞升成仙”离了人世的前相府小姐，一个是景煆乃至云岚都鼎鼎有名的青大人，哪个拉出去被人晓得了，都将掀起一场大风波，因而二人唯一的任务只有隐藏行迹。
凤安官兵突然大批量出现在荒郊野外，直指远山寺，若非出了大事，必有大人物暗中推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只怕周遭异动会更加频繁，未免意外，他们自然是尽快离开才稳妥。
赤烟脊背挺直，坐于马上扬眉笑道：“放心吧，我一定将他们带回来！”
青檀点头，“有你在，我们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一切小心。”
血蒂莎颔首，赤烟平常闹归闹，大事上从来不含糊，不然也无法稳坐她左手边第三位多年。
想到什么，遥遥望向远山寺外雷厉风行的玄衣卫，半眯了下眼，在赤烟正要离开前，突然道：“赤烟，若是他们执意，那两人给他们也无妨，只用将青竹带回来就行。”
赤烟一怔，血蒂莎慢慢收回了视线，冷淡淡道：“沈二爷胆子小，我们得给他找个探路石暂时用着。”
青檀最先了悟，含笑看向自家公主，“玄衣卫怕是有的忙了。”
血蒂莎呵笑：“他们如今就是太闲。”才会来搅她的好事。
赤烟握着缰绳，看看二人，有些明白了，青竹意外被掳，谁都想知道背后之人的意图，他们凭借反水的冬敬秀抢先一步，但旁人可不晓得。
捉那两个绑匪，是为了套出更多关于他们背后的老大夏蝉的讯息，辅助沈二爷的暗中调查。旁人不知，见他们公主一心要捉，知道肯定有利可图，便纷纷来抢。
若问出什么，他们只需在后边坐享其成，若问不出什么，待沈二爷动作了，察觉被人调查的夏蝉，第一时间只会怀疑将两个下属拿捏在手的玉太子。
一个送上来的挡箭牌和探路石。
赤烟笑了，“看来我得加把火了！”
青檀看她眼底精光一闪，揶揄：“赤影后要重出江湖了？”
赤烟嘿嘿，“这次我当编导，叫你们看看我一流的编导能力！”
高挑明媚的身影扬鞭远去，剩下二人也未久留，赤烟在金鸭路编排她的“剧目”之时，二人早已远离了群山，歇脚在了某官道附近一茶棚。
假作赶路人，寻了个靠角落的位置，似模似样地点了几盘小菜。
茶棚里鱼龙混杂，有远行的商贩、吟诗踏青的文人，也有露着大臂胡吹乱嗙的大汉。血蒂莎二人进来时，虽黑纱斗笠蒙了面，倒也没太引人注目。
因而当后来一个中年男人突然脚底打滑，慌忙扶着二人面前木桌稳住身形时，也没几个人往这边瞥一眼。
更不会晓得这形容普通之人的袖中竟然滑下了一卷纸条，神不知鬼不觉地传给了坐在外边的青檀。
“你没事吧？”
青檀关心地扶住了男人的手臂。
中年男人憨笑，作揖赔罪道：“我没事、没事，对不住哈，险些撞了你们。”
青檀一笑，客气地表示并未放在心上，中年男人告罪后便独自出了茶棚，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小商贩，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中年男人解开拴在路边木桩上的驴车，顺利地离开了茶棚，慢悠悠地晃没了影。
此人正是赤烟派来的送信人，一早待在了三人约定好的茶棚，待血蒂莎二人入店后，寻机会上前，带来了最新的前线消息，也一并带来了非晴的难题。
借着茶具的遮挡，血蒂莎捋开纸条一眼扫过，顿了顿，不得不承认玉含章手下的人反应的确很快。
上一秒刚挨了巴掌，就开始琢磨着该怎么扇回来了。
青檀也用余光看清了纸上所言，不禁皱眉，他们的人隐在暗中不好出手，明面上身份压得住场能直接出面的，目前只有一个非晴，严式真是好算计，此举无异于断他们一臂。
血蒂莎微一思索，“让非晴先去羊明甫那儿罢。”
青檀惊诧不已，“姑娘？！”
没忍住提高的声音引来周遭人的注目，青檀在众人或探究或不悦的视线中后背一凉。
暗骂自己一声马虎，如今可不是在他们自己屋中！
迅速压下脸上异样，强作忧虑惊吓一般，一把夺过血蒂莎搭了一指在碗口沿的粗瓷茶杯，反手倒了碗中热茶，动作之迅捷，就像里边有杀人于无形的惊世毒虫似的。
血蒂莎指尖动了动，平平地看着她从怀中取出洁净巾帕细细擦拭，再提着茶壶倒出热茶，将那粗糙的茶碗里里外外都好好浇烫了一遍。
嘴上还碎碎念：“您千金之躯，怎可随意用外边的茶具，楼主晓得了，是要闹人的……”
原来是个家里娇惯着的大小姐。
茶棚中看过来的众人自觉明白了，不在意地转回了视线，淡了看热闹的兴趣，自顾与同伴交谈。
有人轻轻撇嘴，“这谁家大小姐啊，这么嫌弃还出来在这小茶棚受什么苦，往京城巳香楼去呗，那儿干净……”
同伴推了推他，“你小声点，没听见那侍从说什么‘楼主’么，要真是什么武林大家的千金，你看今天怎么收场！”
“……”
血蒂莎凉飕飕瞥了眼青檀。
这招绝对是和她师叔那个不靠谱的学的。当年他们在外办事，有一回也是如此，几人坐在酒楼大堂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应她师叔某个旧友的求助，暗中跟踪一个坏事做尽的魔头。
翟大夫车马劳顿几日，形容萎顿，正出神想念家中柔软的床铺，冷不防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蚊子吓了一大跳，尖叫声险些掀了房顶，引来了包括魔头在内的周遭所有人的窥视，翟大夫当机立断，将自己的异常推给了血蒂莎。
不过翟大夫当年的原话可比这狂野许多——
“兔崽子，叫你用筷子吃用筷子吃，你还用手抓！”
翟大夫满脸怒颜，一筷子敲在了血蒂莎欲要提茶壶续茶、如今正走到半途恰巧停在菜盘上方的手背。
血蒂莎：“……”
众人顿时满脸嫌弃。
“瞧着有七八岁了吧……”
“小娃就是难养，怎么说怎么不听……”
“就是就是，越小越邋遢，我家那个现在还吃手来着……”
要不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以致功亏一篑，血蒂莎当场就要反手掀桌子，将菜盘子全都糊翟大夫脸上。
你才十岁了还用手抓饭！
事后翟大夫伏小做低赔罪许久，也没解了血蒂莎的怒火，求到楚阆面前，叫他说好话出主意，楚阆笑吟吟看着他，点头道：“行啊，下月玉阳皇帝千秋，宴上你也让阿真打回来如何？”
翟大夫：“……行了行了知道你疼徒弟，我不烦你了行不？”
青檀尴尬地笑了笑，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当年那一声”兔崽子”实在过于石破惊天，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大概是求生欲作祟，她没有把原话秃噜出来，不然今天指不定得命丧茶棚。
看着被擦得瓦光锃亮的茶杯，血蒂莎想起当年窘态，彻底没了饮茶的欲望。
小师叔有时候就是欠揍。
血蒂莎冷嗖嗖地想。
待众人目光逐渐移开，不再关注两人这处小角落，血蒂莎才伸出袖中纤细白嫩的食指，探入茶碗微微沾了点水，轻轻在桌上写了个“冬”。
眸光一动，青檀明白了。
压低声音确认道：“您打算让非晴一并带上冬静苗三人走？”
冬敬秀的妹妹冬静苗、母亲冬夫人，以及茵陈照顾多年的茯苓，都是他们正盘算着安置到君湘的人，原本打算交由布衣者护送，时间就在营救青竹之后，也是为了救人之后，避免黑衣人和暗中查探青竹行踪的墨相府以及沉王府的追查，干脆借此机会暂避风头。
可惜半路遇到严式搅乱，乱了原本计划。万幸的是如今尚不至于完全无路可退，既然严式要死咬不放，他们何不干脆借力一把，将严式派出的人当作免费护卫，借用他们的力气，反向护送冬静苗等人离开？
非晴不仅要放任严式的人跟踪他们，还要直接出面请严式派人护送。
光明正大地将人摆在明处，严式的人反而不敢作乱了。
刘胖子等人不仅要被押送到君让面前，处置那子虚乌有的偷盗玉佩之罪，还要借此名头，一路由君湘军队押送回君湘太子府。等到了君湘的地界，他们就是随意找个名头放了刘胖子等人，严式又能奈他们如何？
转过弯来的青檀眸光微闪，“那非晴的位置……”
他们明面上毕竟还缺一个能出头的。
血蒂莎自然也有待定的人选。
食指方抬，茶棚老板的儿子正巧迈出后堂，端着方形托盘走过来，血蒂莎一顿，食指方向瞬间一变，转而提起茶壶倒了碗热茶，朝身旁一推。
青檀反应得很快，迅速接过佯喝一口，赶在男孩过来之前将茶碗放下，稳稳盖在了那尚未干透的“冬”字之上。
男孩满脸笑的放下几碟小菜，道了声客官慢用。
青檀神色自然地道谢，动筷为血蒂莎夹了小块牛肉。
待余光中男孩的身影走远，血蒂莎才不动声色地在桌上写下一个“月”。
盟友不用白不用。听说月崤梵和玉含章两人暗中较劲了许多年。
青檀：“……”
她看到了什么？
手腕一抖，运送中的牛肉提前摔落，于沿口微微一晃，擦着碗壁滑落，险些跌落到桌面。
青檀有一瞬间的窒息。
她不是信不过月少主的能力，而是实在不太放心月少主的私心。
在她看来，月崤梵有七成可能暗怀鬼胎，对他们公主心怀不轨。
青檀欲言又止。
血蒂莎瞥她一眼，“怎么了？”
青檀勉强摇头，“……没事。”
擅长剪桃花的青檀深知，修剪大忌在于急于求成，一急便会乱，一乱就容易手抖，失了分寸，反而叫想遮掩的枝节暴露于光日。继而越剪越乱，越乱越糟。
青檀暗暗吸气，想起赤烟往日分享给自己阅读的众多小说，心里不断自我告诫：稳住，千万不能反做了助攻！
“阿嚏——”
远在金鹿山的赤烟擦了擦鼻子，被这个喷嚏震得头晕眼花。
手背搭上额头，眉毛卷成毛毛虫一样，嘀咕：“这大热天的，我总不会感冒了吧……”
小小的茅草屋外，脱了披风卷着袖子的非晴激动地大迈步跑回来，手上捉着把黑褐色的枝干，远瞧着上边似乎结着些许粉白色的花苞。
非晴扬手用力挥了挥，扯着嗓子喊：“姐！姐！我找到了！我找到桃花了！你说的啊，只要我找到了你就给我做那什么桃花奶皮糕！”
声音传到茅草屋，躺着假寐的赤烟怔了下，揉了揉眼睛一屁股坐起来，眯眼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确定那一身泥巴的非晴手上拿着的果然是桃花枝。
惊叹：“真的假的，老天爷，这季节还有桃花啊！”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何喜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