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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何喜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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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头在一瞬间握紧。
刘胖子眼中涌上凶戾。
身后的兄弟们已经憋不出假笑,个个目露凶光,不自觉地摸到腰间剑柄,蠢蠢欲动。只要刘胖子有丁点允许动手的暗示,他们立即就会扑上去拳脚相加。
然而刘胖子终究没下令,布衣者们只等来了一个意味着忍耐的暗号。
刘胖子扯了扯唇角,“……不劳大人费心。”
严式笑了。
他知道今天这一仗,自己大获全胜。
当严式摸清刘胖子为人秉性的那一刻,胜利的天枰就已经悄然滑向了他。一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人,时机未到前,再大的石头压下来,他也只会一声不吭地抗下。严式佩服这样的沉稳和耐力,但作为敌人,他更知道如何利用这一点达成所愿。
严式微抬下颌,对他们露出一个饱含轻蔑的笑容,高高在上地掸了掸衣袖,在对面之人恨不得生啖他血肉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带着黑衣人和青竹离去。
噌——
利剑出鞘的刺耳声响起在严式等人方走出几步远的时刻,布衣者中年纪最小,也是性子最冲动的钱二红着眼追上去,“老子宰了他!”
刘胖子怒喝:“站住!”
钱二百般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哥!”
刘胖子冷冷地看着他,暗含警告:“回来,别站那里丢人。”
钱二脸色僵硬,梗着脖子与他对视,怎么也没有踏出一步。
空气有片刻凝滞。
众人面面相觑,不尴不尬地看着彼此。
布衣者中一个做惯了老好人的,在兄弟们期许的目光中走出人群,晓得刘胖子铁了心劝不动,便去劝钱二,软硬兼施,半拉半拽地拉着他往回走,嘴上安抚道:“别气小弟,咱不和那种人一般计较……”
钱二脸皮薄,被刘胖子当众说了一句,觉得下不来台,虽然隐隐也晓得自己有些冲动,但就是死撑着,不愿率先服软。这会儿老好人过来劝,他便半推半就地跟人走了。
顶着刘胖子冷厉的目光,钱二心中升起一丝委屈,明明是那严狗挑衅在先,抢人还故意拱火,欺人太甚,他也是为弟兄们出气,凭什么最后却是他遭骂!
钱二眼眶有些红了,暗骂自己一声娘炮,屁大点事就哭哭哭。刘胖子的目光犹聚焦在身上,钱二感到浑身不自在,抹了把脸撇开头,突然用力挣扎起来。
老好人不敢刺激他,稍稍松了劲,转瞬就被钱二如愿脱了身,甫一脱困,钱二拔腿就跑。老好人心道一声遭,以为这犟脾气的钱二想不开,仍旧不撞南墙不回头,追上去和严式等人干架。
他刚想出声,却见钱二跑的方向却不是向着严式,而是他们方才聚集之地,猴一样的钱二寻了个平坦的地方蹲身,干瘦的后背耷拉着弓起,特意对着刘胖子,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闷闷不乐,垂头猛揪地上的野草。
老好人愣了愣,随即一笑。
小孩子闹脾气呢。
刘胖子确认钱二没有发疯的预兆,便冷静地移开了视线。
他现在没工夫开解钱二,任务失败,被对头截了胡,重要人物全落在了敌手,他不怕自己回头被骂,就怕这一招棋错,误了姑娘大事。因而虽然身上疼痛依旧,他也不敢撂挑子不管,窝进远山寺里趴着歇息。
刘胖子观察一圈四周状况,小木屋周遭只剩他们自己人,山深树高,正是一个适合私密谈话的好地方。但稳妥起见,刘胖子还是带着弟兄们往山里边再走了几十米,选了个从小木屋的方向轻易发觉不了的角落安顿。
钱二依旧是被老好人半拉半拽跟上的,到了地儿就自个儿选了个角落,接着摧残野草。
刘胖子看了他一眼,转回目光招手点了个人,“李威,你腿脚快,你马上下山,把这里的情况回禀给姑娘。”
李威下意识看了眼钱二,他们中腿脚最快的当属钱二,记性又好,不论哪儿,只要让他走上一遍,就能瞬间化身本地万路通。
察觉到他目光的钱二不善地瞪了他一眼,李威意识到如今情形不比往昔,这位正闹脾气呢,尴尬地抓了两把裤子,结结巴巴地匆匆应了句,粗粗辨认了下大体方向,便火烧屁股似的往山下跑。
刘胖子缓了口气,尽量忽视身上的疼痛,对着除了钱二以外都自觉围过来的弟兄们道:“严式此人诡计多端,对我们敌意颇深,目前是放咱们走了,但只怕下了山后,立即就会撺掇那个小戚大人去查咱们口中的‘庄子’和‘老爷’,这我们必须得做好准——”
“哎哟——”
乍然响起的惊呼声打断了刘胖子的发言,众人听出尖叫颇似方被派去报信的李威,瞬间侧身摆出最佳防御的姿态,警觉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那身材矮小的李威坐在山道拐角,捂着胸口不住喘气,明显被吓到的模样。再一看,吓到他的不是去而复返的严式,也不是毒禽猛兽,而是一个高挑的女人。
长发高高束起,穿着一身朴素的灰,手上要掉不掉地提着个黑纱斗笠,微微低着头,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跌倒在地的李威。
刘胖子眼睛一亮,“赤烟姑娘!”
赤烟听到声音,抬头招了招手,“哟,老刘!——你们都在啊。”
弯腰扶起李威,纳闷道:“我这么可怕么?”
李威讪讪站起来,为自己的不经吓而懊恼,勉力辩解道:“我、我,就是一时没注意……”
刘胖子讲究多,虽然行动不便,也要让老好人搀扶着走过去迎赤烟。
赤烟见刘胖子行走艰难,忙道:“别别,我们过来,几步路罢了,你站着别动。”
说着加快了脚步。
走至面前,赤烟上下打量刘胖子一圈,见他唇瓣发白,脸上犹有冷汗,裤子又脏兮兮的隐有血迹,站立都需要人搀扶,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眉眼一沉,声音不自觉提高:“那群凤兵截胡了不算,还打你们了?——除了老刘呢还有谁?还有谁被欺负了?”
众人既为她的关怀暖心,又诧异于她晓得有凤兵截胡,赤烟便将山下所见大体讲了讲。
“原来姑娘就在山下……”刘胖子满脸惭愧,“属下无能,辜负了姑娘和大人的信任。”
赤烟安慰他:“谁也没想到凤兵怎么突然就成群结队来了远山寺。”
刘胖子忙道:“不止,还有玉太子手下的玄衣卫统领严式。”
他正愁如何决议后续行动,赤烟一来,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顺心顺意恰到好处。刘胖子半点不磨蹭,立马将方才的争执挑了重点一一道来。
刘胖子回忆着细节,“听他们所言,那玉太子的队伍目前应该还在平兰道。”
凤安的平梧城与玉阳的兰显城交界,中有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贯穿平梧和兰显,专为两域交流所用,因而各取双方交界城池一字,称作平兰道。
赤烟气笑了,早晨因为何喜楼之行遇阻和平乐斋烧毁而生的火气还没散尽呢,这会儿一并带了出来。
“刚一只脚踏进凤安地界,离着十万八千里就敢管凤京的事,他也不怕闪着腰!”
蹲在一旁生闷气的钱二阴阳怪气地接话:“何止呢,人家多威风啊,下巴一抬,那姿态甭提有多高,就差指着鼻子骂我们是一群虾兵蟹将了。”
赤烟冷笑,“那咱们今天就会会这‘贵人’。”
钱二猛地站起来,急不可耐道:“你说的啊,一起去教训教训那群孙子!”
刘胖子大惊,他就是有商量后续补救措施的意愿,也从没往以牙还牙上靠过。
“赤烟姑娘,这……不大妥当吧?咱们如今可尚不宜同玉太子正面对上啊!”
皱眉瞪了钱二一样,怪他撺掇赤烟。
刘胖子记得这位新红人性子挺和气。
钱二不想和他说话,在这一眼里热情迅速消退,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
赤烟方才听青檀说过刘胖子此人,晓得他谨慎到了几乎草木皆兵的程度。她虽不大赞成这种行事风格,但接下来少不了合作,她必然要尽量与刘胖子沟通好。严式就在那,跑不掉,随时都可以追,但若是刘胖子这里出了问题,只怕会祸起萧墙功亏一篑。
安抚地看了眼钱二,耐心地同刘胖子解释:“姑娘派我上来,就是防着这种情况。”
刘胖子仍旧坚持己见,语重心长道:“人丢了咱们还能找回来,可梁子要是现在就结死了,咱们不一定能……”
他相信赤烟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带着商量的口气提议:“赤烟姑娘,依我拙见,咱们暂且忍他一忍,先派人跟着,再找机会混进去偷梁换柱,只有咱们有耐心,一定能寻到他们松懈之时。”
赤烟很认真地问:“那你挨的打怎么算?”
刘胖子一怔。
“弟兄们平白无故受这么一通气,咱们景煆所有人被指桑骂槐的这笔账呢?他话中可还暗嘲了咱们姑娘。”
听她提到血蒂莎,刘胖子一时无言。
半晌,呐呐道:“这对大业无益,姑娘也不会这么任性……”
没想到赤烟闻言竟然笑了,扬眉道:“公主脾气若有这么好,景煆也走不到今天。”
“老刘你放心,这不是任性,公主早有所料,此次追击非我冲动所为,实是有其他用意。”
刘胖子:“这…”
钱二猛地跳起来,“哥,姑娘都说了你还磨唧什么!你要再阻挠,可就是、就是——”
半天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脑中一空,将老爹老娘从前常常骂他的话秃噜了出来:“就是不孝!”
大家没忍住笑出声。
刘胖子脸色黑如锅底。
混账玩意儿!
钱二脖子一缩,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刘胖子。
赤烟忍笑,握拳掩嘴假意咳了几声。
有赤烟在此,刘胖子不好教训钱二这个嘴上没门把的。强行把注意力拉回正道,他暗暗思量,既然赤烟话已经说到了这儿,姑娘又有交代在先,他也不好再做阻挠。
他心中并非没有附和之意,严式气焰嚣张,几乎是骑在他们头上骂,他也是有血性的人,如何不想睚眦必报?只是权衡利弊来看,小不忍则乱大谋,严式激怒之意太过明显,明摆着想找借口名正言顺处置他们这群景煆旧部,刘胖子做不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亏本生意。但若是果如赤烟所言,姑娘有后对之策,那么自己也没必要硬要唱反调。
思虑不过一瞬,刘胖子压住心中忧虑,在众人的注视中咬牙点头。
众人欢呼,不肖刘胖子组织,自觉地跑上来聚在一堆,你一言我一语地踊跃献策,有不管不顾冲上去拼杀的,也有主张小打小闹意思意思就行了的。
有赤烟把控全局,没让情况失控,不多时便商量出了分组。刘胖子有伤在身,便和老好人进远山寺休整,顺道观察寺中情况,是否有异状。李威还是下山禀报情况,其余人则跟着赤烟一道前去捣乱。
众人分头行动,跃跃欲试。
赤烟戴上斗笠,接过刘胖子郑重递来的长刀,反手拴在腰间。
回首看向身后神色各异或忐忑或激动或茫然的众人,振臂提声:“儿郎们,走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