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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玉竹林之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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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血蒂莎下意识撇开目光。四野无声,浓雾浸入她眼底,把眼前的世界模糊得更加光怪陆离。
她又想起了那个竹林追灯的夜晚,那时月色皎洁,天地澄明。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了。
血蒂莎闭上眼,缓缓地、缓缓地舒了口气。
不知什么时候,“无那大师”不见了,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月色褪去迷人的外衣,青翠的竹叶逐渐被浓雾吞噬,某个时刻,世界好像颠倒了过来,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眩晕。
死寂中,有什么在无声地发酵壮大,如有实质般疯狂地挤压着这片天地里的活物,血蒂莎感觉自己越来越轻,好像要“飘”起来。
她无来由感到一阵心悸。
心脏像被谁置于掌心揉搓,血管不断勒紧,似乎下一刻就会绷断。她不由蜷起身子,抖着手紧紧抓上胸口的衣襟,甚至将皮肉抓出几道血痕。
疼痛模糊了虚实的边界,让她一时分不清是梦里,还是梦外。
她闭着眼,冷汗一滴滴从鬓边滑落。
……
青檀是被隔壁的动静惊醒的。
只她一人随侍,怕出意外,夜里只敢浅眠,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低低的喘息,略微急促的呼吸里夹杂着痛苦。
青檀悄然翻身坐起,靠近墙壁低低试探道:“……姑娘?”
无人应答。青檀又稍稍将声音放大问了一句,回复她的依旧只有细碎的闷哼。青檀当即抱剑下床,闪身到血蒂莎房外。
门窗紧锁,夹在缝隙间的竹叶也在原处,不像是有人从外闯入。就不知屋内有没有遗漏的机关。青檀重重扣了两声门扉,“姑娘?”
仍然没有人回答,青檀不再犹豫,一把抽出佩剑伸入门缝,手腕灵活地动作几下,熟练挑开门栓。推门而入,迅速扫过房中四周,房梁、床上、门后……均无可疑之处。
青檀心下一松。
寺里的床未设纱帐,只是简单的一张石板,稻草为底,上面铺了层青灰色的薄被。
女人清秀的脸庞面向床外,侧身而睡的动作让她看起来莫名添了几分脆弱,眉头拢起,薄薄的眼皮下两颗眼珠不安稳地转动。
青檀第一反应是公主做噩梦了,可床上的呼吸越来越重,每一声都在发颤,不像梦到可怕之事,反倒像是真实受到了身体上的伤害。
怎么回事?青檀大步走到床边,用力晃了晃血蒂莎的身子,但奇怪的是,这样剧烈的动作也没能叫醒往日敏锐机警的人。
翻手探上脉搏,脉相微弱得可怕。心一下沉到谷底,青檀的声音染上焦急:“姑娘?醒醒姑娘!……公主!”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慌乱席卷了青檀的心头,她不敢想象再这样下去会发展到什么局面。
冷静,想想办法,想想有谁或许能帮忙……对了,无那大师!无那大师曾和翟大夫一起探讨病案,翟大夫对其称赞有加,想来无那大师医术不凡,如今状况或有对策。
青檀抖着唇呼出一口气,准备抱起公主去找无那大师。
将将掀开薄被,揽上肩颈的手还没来得及用力,忽然感到相连处散开一阵莫名的波动,似乎从远古传来,柔和神秘,包含无穷的力量。
这是……青檀猛地低头,追随那道力量径直看向公主胸前,柔软的里衣隐隐勾勒出一枚圆玉的形状,纯净的红透过白色里衣映入眼底。
她能感受到一种撼人心神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涌出,随后尽数钻进公主的身躯。在那神秘力量作用下,公主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唇瓣也添了一丝红润。
似乎是嫌她碍事,那力量在她触到公主的地方同时一震,一举弹开她手腕。青檀惊疑不定地退开两步,目光依旧紧紧聚集在床上,不敢移开分毫。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红玉光洁的表面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条条银线。
纵横交错,最终形成一个古怪的符文。
白光渐盛,符文倏然沉入身体,血蒂莎抓着衣襟的手狠狠一颤,这一刻,像是游离的魂魄被铁钩硬生生扯进身体,疼得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唔——”
颤动的眼睫缓缓分开,血蒂莎望着虚空一点,眼底还带着些微恍惚。
是……梦吗?
她轻轻抚上胸口,衣服下压触到皮肤,立时传来一阵刺痛。
血蒂莎目光霎时一凝,借力坐起身,解开衣领滑下半边,只见左胸口划下几道暗红的血印,似是抓伤,位置同她半梦半醒间的动作完全相符。
红玉安静地垂落在胸前,纯净古朴,好似同任意一块古玉毫无分别。
“嗒。”
陶制茶壶被放回桌面,轻响声砸碎了屋中的寂静。
感受到房内另一个人的气息,血蒂莎半垂下眼,若无其事拉上衣袖,声音带着些微沙哑:“你怎么来了?”
青檀没说话,只是沉着脸递来一杯水。
血蒂莎从她的反应中看出什么,顿了下才接过茶杯,“我刚才怎么了?”
青檀盯着她平淡的侧脸看了几秒,偏头叹了口气,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占上风,“意识昏迷,最后被您戴的那枚红玉所救。”
血蒂莎指尖动了动,她没想到青檀会撞个正着。
青檀:“那枚红玉就是您此行目的罢?”
这没什么不可说的,血蒂莎“嗯”了声。
果然。红玉发挥得太是时候,简直像那异动的克星。青檀最初只觉得惊喜,冷静下来后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今夜之前,她本以为公主当初寄存的是令牌或者证物,经了刚才那一遭,忽然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药”。
或许十一年前,公主就清楚自己会得这么一种“病”,像方才那般忽然发作,所以想方设法寻到这枚红玉,暗中交给无那大师,以便十一年后破局。
“病”的缘由,青檀心中隐约也有了猜测。十一年前,这个时间点太特殊了,再联系先前那场诡异变化,青檀无法不想到那桩由苏家一手促成的交易:灵魂契约。
没人说过这桩交易绝对安全。
“公主,你的身体究竟怎么了?”
青檀抿了抿唇,艰难的:“是不是……和墨隐澜有关?”
窗外飞过一只红眼乌鸦,竹叶飞刃般滑过它黑色的羽毛,逼出一串不祥的嘶哑叫声。
血蒂莎沉默地饮尽那杯水。卷翘的睫毛遮挡了她眼中变幻莫测的情绪,青檀只能看见她脸上好似山崩地裂也撼动不得的冷静。
良久,就在青檀以为这个问题将会无疾而终准备放弃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必如此紧张,排异反应而已。”
……
所谓排异反应,通俗来说,就是墨隐澜的身体对血蒂莎这个外来灵魂的自发驱逐。
当年为血蒂莎和墨隐澜结契作法的黑巫师说,排异反应不可避免,主体的情绪越活跃,对客体的排异反应就越严重。
因而黑巫师推测,第一次排异反应会出现在七月初九,也就是墨隐澜的“头七”。
青檀听到这一怔。是了,初九那日,不仅是太师府二小姐和将军府大公子成婚的大喜日子,其实也是墨隐澜的头七。
没有深究这个点,青檀很快回忆完当日之事,“可我记得,那日一切还算顺利,您应该没有出现方才那般状况。”
初九早晨,宫中下达圣旨,送藏雪仙人前往平乐斋清修。这之后的一整天,公主身边都有人,半夜赤烟还随同在侧,假如出现方才那般大的动静,不应该没人察觉。
血蒂莎:“提前了一天。”
七月初八,荣亲王府生辰宴,花房着火,血蒂莎被月崤梵玩笑般拉进浓烟,她本可以挣脱桎梏,却在运功前忽然头脑一晕,全身脱力。
在外人看来,便是她身体虚弱,不慎吸入太多浓烟才呛晕。
那天她晕了快两个时辰才醒,险些耽误原本的计划。那两个时辰里她几乎没有任何意识,倘若那时有人对她下手,她可能真的会直接丧命。
青檀万万没想到那日竟然如此惊险。虽然他们那日埋伏了人手在荣亲王府,但到底不在公主跟前,万一有人作祟,怕是真的鞭长莫及。
她没有问公主为什么不早说,依照她对公主的了解,为防有人假传圣旨,夺走救命之物,公主当初应该就和无那大师有严格约定,只有公主本人到访,无那大师才会交出红玉。在那之前,暴露给任何人都有莫大的风险。
忽然想到什么,青檀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当时您身边没有红玉也能清醒,且毫无痛楚,今夜却疼痛不已,是不是说明排异反应会越来越严重?”
血蒂莎轻轻“嗯”了声,似乎并不在意,“黑巫师确实这样说过。不过……他的话经常不准。”
譬如第一次排异反应的具体发作时间,又譬如,“他曾说排异反应最初只是眼鼻不适,或者四肢轻微疼痛,待九九八十一日后仍未归位,才会逐渐意识不清。”
“……”
青檀一下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那位黑巫师的预言并不一定都准确,排异反应有一定可能不会再加剧,忧的是他每个预测不准的地方好像都会困难翻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