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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何喜楼(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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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打击的罗小姐默默绕远路回府了,丝毫不知此事的那一对还在纠缠当中。
“四小姐,天不早了,咱们得回去了。”侍女明霜快步走来。
墨四小姐不悦,“急什么呢你!”
明霜低着头,“夫人晌午唤您到正院用膳,这会儿时辰快——”
“就和母亲说我走累了,在外边酒楼用的。”四小姐满不在乎。
明霜面露为难。
自从初四那场正院闹剧后,四小姐一直被勒令待在院中闭门思过,起初闹得厉害,后来有了这位自称夏蝉的男人出现,自家小姐被转移了心思,倒是安安分分地在闺房里待了几日。夫人听说后倒也有几分心软,以为她当真是晓得错了,因而早晨四小姐撒娇说闷坏了想出去透透气,夫人没犹豫多久便了头。
原本是要再指派几个稳重得力的嬷嬷随同,被四小姐撒泼推了去。直说自个儿就是随处走走罢了,跟这么些人忒不像样,问夫人是不是还是不信她。
夫人好容易见得四小姐态度软化,母女关系有修复的希望,见她这般推拒,只好退了一步,同意她只带一个贴身侍女,不过嘱咐了他们务必在午膳前回来。
夫人拍了拍四小姐的手,“母亲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佛跳墙,午膳到母亲这用好不好?”
四小姐想到一会儿就可以见到夏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夫人神色一软,“去吧,注意安全。”
可这会儿……
明霜看着并肩的二人,心里发愁。
夏蝉早已心生不耐,见此良机,帮着明霜说道:“快回去。”
四小姐想发火,看了眼夏蝉,又忍住了。不甘心地咬唇,“才一会会儿呢……”
抬眼瞪了瞪夏蝉,“到时候你又不找我……又是十天半个月……”
夏蝉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头解下腰间玉佩放入她手心,缓缓道:“别多想,信我,好吗?”
四小姐被哄好了。
忍着欣喜,克制地只看了那玉佩一眼,讶然道:“这上边刻的是甚?”
夏蝉定睛一看,瞧见她指的是哪儿后,顿了顿,“我上次同你说过的杜若。”
四小姐心口砰砰跳,强压着上扬的嘴角,“挺好看的。”
明霜眼见天色越晚,自家小姐留心却更重的小模样,忍不住催促:“小姐!”
夏蝉:“回去吧,别让令堂担心。”
四小姐喜他忧心自己安危,又恼他几次三番催自己走,又是甜又是酸,最后看他一眼,重重一哼,也不告别,扭头就带着明霜走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一直藏在他们背后的光头才跑出来,挠头喊了声:“哥?”
“那真是我嫂子啊?”
夏蝉冷冷地看着他,“你想死吗?”
光头缩了缩脖子,“没、没,我错了……”
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嘟囔道:“那你还把那玉佩给她……”
夏蝉神色更冷,“我不给她,只怕她今天能在这跟我耗到天荒地老。”
光头回想了番那位墨四小姐的磨人劲,不禁点了点头,确实。但代价未免太大了些,他为他哥不值。
夏蝉:“你去帮我办件事。”
光头:“把玉佩抢回来?哥你放心,这我拿手。”
夏蝉冷飕飕横了他一眼,不是很明白自己这个下属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别轻举妄动,她自有我来对付。你要办的是另一件事……帮我把后面这座废宅买下来。”
光头愕然,迫于对方神色间“你敢问就是在找死”的无声威胁,强忍住好奇点了点头。
“冬敬秀人找到没?”夏蝉转而问。
说起这个光头就来气,恨恨地骂道:“这小个头跟个兔子似的,藏得比谁都严实,附近的山头废庙兄弟们都找过了,半点踪影也没见到。也是奇了怪了!”
夏蝉皱了皱眉,“尽快,要是官府快了一步,只怕会暴露我的身份。”
光头点了点头,他知道夏蝉当初为了取信冬敬秀时,透露了自己与三山之地有关的消息。他啐了口,“哥您放心,这小子再能耐也是一个人,逃不到哪儿去!”
夏蝉“嗯”了声,“还有那个女人……抽空解决了吧。”
“让他们先出来,换个安全的地方再动手,尸体抛到老林深处,别让人发现。”
……
同样是门可罗雀的另一条巷子中,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于青苔暗生的石板路。驾车的一男一女神色悠闲,时不时偏头说上几句,似是随主人出来踏青。
已然蛛丝成网的门板边静静立着一口大水缸,水缸里三两枝粉荷亭亭玉立,有的半开不开,有的盛绽欲颓。三十六户人家,上百枝粉荷,从巷口看去,笔直的路线被一丛丛荷花确立,微风吹过,层层粉浪。
此处名叫荷花巷,原是一群来自于荷花乡的外乡人聚居之处。
荷花乡如其名,以荷花遍地而闻名,是胥穆城一乡村,离此地有些距离。赶集时,乡里的人背上自家摘的莲子莲蓬到附近的乡镇售卖,因为品相良好,渐渐有了些名气。后来被苏家的采买发现,定期大批量地买进村里的莲子莲蓬,再倒卖到更远的地方。两方各自受益,荷花乡便慢慢成了受苏家保护下定期进贡的乡村之一。
苏家有意将生意扩大,做响荷花乡的品牌,十分豪气地在示丰城租了一整条巷子,专给荷花乡出来做生意的村民居住。三十六户人家,左右各十八户,全在巷子打头那家足有三层楼高的大店铺帮工。有的专管售卖,有的搬运货物,有的纯做手工。
店的名字简单好记,就叫荷花庄。
店里既卖如莲子莲蓬这类原生态的产品,也卖各色有关荷花的手工制品:荷花灯、荷花簪、荷叶扇……虽不算稀世难得,但胜在一个新鲜,配合着盛满整条巷子的荷花,在炎炎夏日中别有一番风情,因而一向倒也不缺客人光顾。
久而久之,外人便以“荷花巷”称呼此处。
可惜好景不长,荷花巷成立还没二十年,苏家就倒了。
受其庇护的荷花巷免不了被波及。
生意渐渐萧条,南来北往的客人担心同反贼苏家扯上干系,不再怎么愿意买进荷花庄的货物,再加上同行打压,荷花庄的生意越见做不下去。一度连店租也交不起。
荷花巷的店租原是苏家一力承担,如今苏家倒台,只能由荷花巷的人自个儿顶上。好歹积累了十几年的家底,多多少少能撑上些日子,但架不住长期的只出不进,没几年荷花巷的人就走光了。
也有其他人曾打算在此落脚做生意,然而因为苏家的关系,附近的人尽量都避免经过荷花巷,没有来客,再怎么折腾也只是白忙活。
慢慢的,此处就完全空了下来,偶尔会有一些不知此处历史的外乡人住下,过不了几个月又因为各种原因逐一搬走。
只留下一口口见证了曾经辉煌的水缸,默默承受风吹日晒,看着鸟雀成群,人来人去。水缸里的荷花开了又开,却再也无人细心地为其清理枯叶。
往日有世外桃源之称的荷花巷,慢慢成了鬼巷。
了解完这段历史的赤烟,再去看周遭或开或败的荷花,不禁有些唏嘘。
“荷花巷的人呢?在那之后都回了荷花乡了吗?”
“谁知道。”老吴摇了摇头,“多半是回乡了吧,凭借从前那十多年的积累,再种种田,只要不大吃大喝奢侈过日,一家子怎么也能吃饱穿暖。”
赤烟叹了声。
“赤烟姑娘……”
“吴叔叫我赤烟就好,别这么客气。”
老吴笑道:“那好,你吴叔就不瞎讲究了,我瞧你该是同雁丫头差不多年纪吧?”
赤烟闻言大笑,“吴叔我都快三十啦!”
老吴惊愕,转眼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个不停,“你可别是蒙你吴叔,我怎么瞧你都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顶天了二十四五。”
赤烟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水,“我三月份就二十九了。”
“不信吴叔你问姑娘。”
老吴满脸震惊,他可不敢因为这种小事去打扰公主,赤烟这般说想必年龄之辞果然无假。
不禁感叹:“那你心态可真好,你叔见过不少人,到了你这个年纪还能这般生动活泼的,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或许不过是因人而异。诡诞境中,三十岁的时候满心疲惫的也不在少数。但三十岁时还能天真地做着梦保持对生活热情的,这样的人的确是诡诞境多一些。
赤烟笑笑,没答话。
老吴正想开口问她可有婚配,瞧见前方两顶大红灯笼,赶忙停了车。
回头轻声道:“姑娘,到了。”
赤烟头一个跳下车,抬眼细细打量。
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位置正处于荷花巷第十一口水缸所属的宅子,檐廊上挂了两盏红灯笼。外观算不得富丽,普普通通的木板门、石子墙,因为年岁过久有些陈旧,但胜在干净,不似其他门户一般青苔层层,蛛网处处。瞧起来屋里的主人该是会过日子的。
附近的人说,这家人最近才搬来,一对夫妻,和一个七岁大的男孩。听说打南边来,因为家乡水患,房子塌了,粮食没了,家中几个长辈也熬不住一一逝世,没办法只好来示丰投靠亲戚,正好那位相公明年要进京科举,提前在示丰住下,以免来年手忙脚乱。
夫妻二人性子软和,日常也不掺和什么热闹,目前没和人结过梁子,看着都是本分过日子的。孩子年纪虽小,但还算懂事,听闻也在跟着父亲一起读书了,有时会出来在周边的街巷中逛一逛,同几个孩子玩耍一会儿。
附近晓得这户人家的对他们的印象都还算不错。
如果不是晓得里面那位传闻中勤俭持家的女人是他们景煆雷厉风行的青大人的话,赤烟听了也会忍不住称赞一声真是十分质朴又幸福的一家人。
坐在门边小声背诗的男孩见了他们,眼中升起警惕,站起来道:“姐姐你们找谁?”
赤烟被这一声“姐姐”叫的心花怒放,好孩子,有眼力。
笑眯眯地弯腰,“我们找你爹娘,弟弟能进去说一声不?”
男孩眨了眨眼,“我爹我娘都出去了,姐姐你瞧,我就是忘了带钥匙才坐在外边的。”
赤烟挑眉,这撒谎不打草稿的模样,明明她都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
“赤烟。”
耳边传来公主的声音,正准备揭穿对方谎言的赤烟打消了念头,应了声三两步回到车边。
窗帘被撩开一角,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赤烟怀着好奇从血蒂莎手里接过一物。
一艘树叶折成的小船。
赤烟返程递给男孩。
男孩接过,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抬头一脸真诚地道:“谢谢姐姐的礼物,好漂亮,我好喜欢。但是爹爹说过礼尚往来,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所以麻烦姐姐你们在这等等,我回家里拿一些水果出来同你们换。”
赤烟似笑非笑,“不是没钥匙吗?”
男孩一脸镇定,“我可以翻进去。”
赤烟:“……”
伸手抱下已经爬了一半的男孩,赤烟又好气又好笑,“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快拿钥匙开门吧,裤管鼓得这么明显,姐姐我早就瞧见了。”
男孩脸上有些尴尬,看在手中小船的份上,犹豫了下还是蹲下身,从裤脚抽出一条尾端挂着钥匙的细绳,绷直了压在石阶上磨断。
男孩拿钥匙进了门的下一刻,大门再次紧闭,紧接着门闩落下的轻响传出,赤烟翻了个白眼。
老吴坐在马车上,见状直笑,“这孩子机灵。”
……
从门进去先是一方小院,地方不算大,几个小孩聚在里头玩玩闹闹勉强足够。院子正前方,待客的堂房半开,留出来的空间能让人从外头瞧见里头似乎相对而坐了一男一女。
男孩在门外喊了声,得到许可后推门而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右边的女人,凑近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女人眼中流露出惊喜,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将他们请进来。”
男孩点了点头,小跑着出去了。
对面的男人将这一切看在眼底,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谭夫人,可是家中有贵客造访?”
被称作谭夫人的女人抬眼一笑,“能做主同沈二爷这桩买卖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