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何喜楼（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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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这个字，某些时候是特指景煆的。
包含的意思十分微妙。
景煆先祖原本并非云岚人，而是生活在一个名叫“冥西境”的地方，一千多年前的某一日，突然带领大批人出现在云岚的茜南草原。
那时的云岚西部多是荒原，野兽横行，环境恶劣，长留于此的多是从中原流放而来的罪民，无家可归，景煆先祖没用多长时间便一统茜南草原以西。
中原群雄争霸，谁都没将西部这片荒地放在眼里。等到楚王室一统云岚大半江山，改年号为和光，安顿好各国遗民，终于有功夫将目光看向西部时，景煆先祖来云岚已经七年，在茜南以西这块土地上建立了完善的社会制度体系，发展得蒸蒸日上。
那时的景煆，名“西克”。
“西”为方位，“克”则包含一种对于整个中原的强烈排斥。
所有人都以为当时的楚王会举兵进攻西克，扩大疆域，却没想到楚王送给西克王的第一道文书竟然是商量两国正式通商。
楚显王对这个从异域而来，一手将荒凉的西部发展起来的西克女王抱有强烈的好奇心，当朝臣劝他三思而后行，说化外异族不可信，其心必异时，他说：一个给云岚西部带来勃勃生机的人，寡人信她是朋友。
和光三年，大楚和西克正式通商，随着各行各业的不断接触，两国来往愈发密切，彼此之间的诸多偏见和误会也逐渐消弭，人们逐渐意识到，西克人，和自己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到了和光二十五年，大楚已经占据除西克以外的云岚全部疆土。
和光二十六年元宵，已经五十三岁的西克女王和五十九岁的楚显王，在西克的乌姬山苍冥行宫对饮。
万籁俱静，西克女王望着皎洁的圆月，突然悠悠地说：“其实当初西克之‘克’，最初并非取自克制之‘克’。”
她蘸酒在桌上写下一句诗：客从远方来。
楚显王笑着问她：“三十多年过去了，女王还是这么觉得的吗？”
西克女王不答，反问道：“楚王觉得什么字更适合呢？”
楚显王饮下一杯西克特产的青梁酒，笑着在那句已然干涸的诗上写下两个字：景煆。
景，光也。煆，乃火气盛大之意。景煆，即为永恒不灭的生机和光明灿烂的未来。更寓意深长的是，景煆反切，为“家”。
和光二十六年春，西克并入大楚，楚显王一统天下。
从此，景王室成了楚王室最忠心不二的朋友，及至七百多年前，末帝退位，楚王室退隐天凌山忘忧山庄，诸侯纷纷建国称帝，景煆的王仍旧是景王。
有人赞扬，也有人骂景煆是楚王室座下最卑劣的走狗，私下叫他们为“琊林狗”。这里的“琊”不指珍贵洁白的象牙，而是拆字来看，意思是骂他们混沌邪恶，并非善人，而“林”则是取自“楚”，半楚为林，笑景煆没有自己悠远独特的文化，唯楚王室马首是瞻。
千百年来，景煆佩服楚显王有海纳百川的容人之量，不以狭隘的异族观念排挤他们，多年来真心相待，更感激他给了他们在云岚一个家，因此格外厌恶“琊林”这个不仅是侮辱了景煆对楚王室的深切感情，也侮辱了楚显王的别称。
当说书人那句“西方聚灵之处有一山林，林中有一女独居”一出，血蒂莎就知道是在说她，常见的说法了，尤其是在那部分看不惯她的文人圈里，拐着弯骂她的各类文章中，十个有八个都是这样的设定。
那个奇怪的故事分明就是在说凤景之战，林中女是她，二虎指凤安和玉阳，站在一旁没帮忙的义兄是辞天月，最后仗义相助的义士指君湘。
当年凤景之战结束后，君帝确有联姻之意。促使他出兵相助，固有她师弟君让劝说之故，更重要的还是怕凤、玉合谋景煆后势力大增，野心不减，又派兵来夺他君湘。
她和君让虽是师姐弟，但君帝并不放心，因而提出两国联姻，让她嫁给君让。这提议无论是血蒂莎还是君让都坚决反对，多方僵持，最后还是郑重其事地分别到两国祖祠上香结义，又写进两国族谱昭告天下，才安了君帝的心。
在君湘，血蒂莎是太子义姐，封号景棠，圣上钦赐长公主府；在景煆，君让是公主义弟，上了族谱的一品亲王，封号为明，宫中专门修建明王殿。
说书人话中，分明有挑拨之嫌。提醒她当年君湘可也曾试图趁火打劫，君湘可不是什么都不求的好人。
血蒂莎冷笑。如果她连君让都不信，那么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说书人难道就可信吗。
赤烟默默坐远了点，确定以及肯定，那个说书的一定哪句话或者哪个举动惹恼了他们公主。
血蒂莎看了眼她简单用手帕包扎了下的掌心和滴了血的袖口，淡淡叫了声外面的老吴，“找家成衣铺停下。”
老吴抽着马鞭，马蹄阵阵，道：“林家有间成衣铺在附近，只是不在荷花巷的方向，要绕点路，姑娘觉得行吗？”
颔首道：“也好。正好让人在附近搜查一圈，看看方才那人可有暗中跟踪。”
老吴应声，加快了抽鞭的速度，簌簌风声划过耳边，不多时马车停在一裁缝店，这个时候店中无客，老板见了老吴，眸光一闪，笑着迎上来，问他们可是要定制衣衫。
血蒂莎对赤烟道：“你去选几套。”
赤烟：“姑娘不要吗？”
“不用。”血蒂莎迈步下车，“你手上的伤让人重新处理一下。”
赤烟笑眯眯点头，“好。”
店内明亮宽敞，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格子窗铺洒进来，暖融融的。兰草为屋中点缀一抹绿意，一只蓝黄相间的鹦鹉落于叶间，见了人就道：“欢迎！欢迎！”
右侧有个小房间，以花鸟屏风为遮，血蒂莎坐于桌旁看书。那书是介绍纺织工艺的，特意印的很大，两旁留出宽宽的空余，有人写了许多小注。
赤烟则在外边挑选，老板心细，还没要她开口，就看到了她手上的鞭伤，连忙叫人拿出医箱替她处理。见她衣袖处沾了血迹，体贴道：“姑娘不若换身衣服吧，这件我们濯洗后派人送到府上。”
赤烟也不矫情，直接拿了套方才选好已经结了银子的进屋换上。
老吴叫人在附近搜查，又写下说书人各项特征卷成纸条放进信鸽腿上纸筒，让它飞回柳儿胡同告诉自己人调查说书人。
似乎柳儿胡同中也正急着给他传信，血蒂莎一杯茶还没喝完，便见一只信鸽飞进屋中，个头更大些，同先前的不是同一只。
老吴心下微讶，抽出纸卷细细捋开，一个惊天消息瞬间映入眼帘。一列扫过亦是脸色大变，扯着纸张的手不自觉抖了下。
血蒂莎察觉，放下书卷看过来：“怎么了？”
刚换好新衣服出来的赤烟也挑了帘，疑惑地看着老吴。
只见老吴抬头一脸惊恐，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焦急：“姑娘，出事了！半个时辰前平乐斋突然着火，又遇上山崩，一半人都死在了里面，官府核对人数时……发现您不见了。”
赤烟惊得将珠帘都扯断一串，珠子噼里啪啦散了一地，“什么？！”
血蒂莎一顿，起身出了小房间，边走边问：“玉兰、茵陈，和茯苓呢？”
老吴极力镇定，咽了咽口水，如实道出信上所言：“……没发现茯苓的人影，玉兰和茵陈二人有幸生还，但因为您失踪的缘故，官府将他们和其他人一起暂时关押在了大理寺。”
老吴说着，将记载着完整消息的信纸递给近前的血蒂莎。
赤烟蹙眉凑近，看完直接气笑了，“不打雷不下雨不地震的，好好一个小缓坡山什么崩？”
那地方要是真有这么危险，当初文帝也不会同意在那儿为永明公主建造庭院。平乐斋背后的确有一座小山，但山小而坡缓，因坐落有远近闻名的远山寺，朝廷每年拨下来不少人维护修整，从山脚到山顶，无论是蜿蜒盘旋的山路，还是直通寺门的石阶，俱是平整而干净，永明公主八十五高寿时，闲暇之余还能上山散个步。
这地方要是能自然山崩……赤烟冷笑，除了人为，再找不出别的理由。
老吴到底阅历深，没有慌神太久，很快镇定下来一齐分析道：“我的意思也是如此，这事多半乃人为。至于目的……”老吴看向血蒂莎，面色很是沉重：“依我猜测，背后之人多半是冲着姑娘来的。”
赤烟神色微沉，带着些脑意，“那个玉兰，可疑得很。”
上回的事她也听说了本末，一向是墨大小姐心腹的玉兰，竟然暗暗同如今附身于墨大小姐身上的公主作对，这回又如此之巧，公主才离开没几天，平乐斋就出了事。
“我却更怀疑茯苓那个丫头。”老吴道。
“玉兰虽说形迹可疑，身负前案，但此回消失不见的却是茯苓，反而是玉兰重伤，据说救回来的时候，玉兰半条胳膊都是血肉模糊的，差点就废了。”
赤烟皱了皱眉。
“这些让凤安的官府去查。”血蒂莎将纸卷握成粉末，抽出丝帕包起。
“茯苓也好，玉兰也好，凶手是谁，目前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太多意义。重要的是，我人不在平乐斋的消息，马上就要传得举世皆知。”
她神色淡淡的，虽是谈及关乎己身安危的大事，也不见半点慌张和忧惧。
两人神色齐齐一沉。
的确，事情发展至此，再去纠结幕后之人是谁，已经没有太大用了，或者说，对现在来说，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总不过就是那几个外敌，等他们费尽心思排查出来，破局的关键时机也过去了。
棘手的是，好不容易躲出来慢慢离开大众视野的公主，经过此事，又再一次回到了天下百姓的视野当中。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带有悬疑色彩的方式，一个搞不好，他们说不定很快就能收到一张窜通外敌的通缉令。
赤烟眉头拧的死紧，用自己都不确定的声音道：“您马上主动回平乐斋？”
说完自己都觉得在说废话。
老吴摇头，语气不算乐观：“此案是大理寺接手，那位管大人素来心细，只怕此时已经将方圆十里都搜了个遍，无论姑娘说先前藏在哪儿的，大理寺的都能有记录核对。一旦对不上，姑娘只怕也要被怀疑。而十里之外的地方，半个时辰内，姑娘一个深闺小姐，孤身一人跑这么远说不过去。”
旁人也不会信。
毕竟她如今在外人眼里是墨隐澜。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似乎往哪儿走都是死路，两人愁得头都要秃了。
作为当事人的血蒂莎，却对他二人的苦大深仇略有不解，微微挑眉，“何必如此麻烦？这事的解决方法，那位幕后主使不是已经帮我们铺好路了么？”
老吴面带犹豫：“自首？”
赤烟声音迟疑：“逃跑？”
血蒂莎心平气和：“飞升。”
赤烟、老吴：“……”
我听到了个什么玩意儿？？？
血蒂莎没去管两人扭曲中带着震撼的神情，她的心中已经有一套完整的说辞。
藏雪仙人在小佛堂闭关禅坐第三日，灵台顿悟，神功大成，天神有感，众仙纷至以贺，由是天光大放，异象横生，山石崩，草木震。重归神位之际，昔日守护之神火亦随之归位，感此地生灵助其修行，特降神威以驱邪，赐福于民。
完美的天人感应论。
凤皇听了都要感谢她帮忙转移舆论焦点，不然青霄白日的，突然出现如此反常的自然现象，有心人一撺掇，凤皇指不定还得下个罪己诏安抚民心。
老吴：“……”
赤烟：“……”
您这下凡历劫的小仙女人设玩得挺溜啊。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何喜楼（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