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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何喜楼(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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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栓好车马后,在下边打探了会儿消息才上来,那老熟人因为老吴曾救他一命的缘故,对老吴向来亲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醉倾斋地处繁华的天平街,每日客流量不知凡几,尽管他只是个牵马的,也听得了不少小道消息。
送走了意犹未尽的老熟人,老吴脸上笑容一沉,左右看了看,走进一处角落,没几分钟又原模原样地走了出来,进门找方才那小二领路。
门开了也不急着进去,直待确定带路的小二果真下楼了,这才一步踏入轻轻合上门。
屋内三人或坐或立,赤烟在窗边探头探脑,暗自查看环境,林小姐正提着茶壶烫杯,老吴神色凝重地走上前,摸出袖中藏着的密探刚送达的纸条,双手递给血蒂莎。
血蒂莎两眼扫过,古井无波的眼轻轻一眯,没说什么,顺手递给赤、林二人。
赤烟接过了用指头撑开,侧身示于林小姐,林小姐看了一眼险些骂出声来,憋了憋,到底是气不过,走开倒茶去了。
老吴:“我方才打听了几句,何喜楼各处出入口如今都被沉王府护卫队把手,除了出示请帖自报家门外,来者一律不得蒙面遮掩面容。”
林小姐语气不善,“本来何喜楼来的就大多都是江湖人,他们忍得了被这般盘问?”
老吴:“忍得了忍不了又如何?一句亲王口谕压下来,谁还能翻出了天不成?”
赤烟叹道:“那这可就难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能露面,血蒂莎前日来示丰也不必特地绕远路。
老吴看向上首,道:“姑娘,如今法子唯一:传信叫芍娘子亲自出来接您。只是恐怕得委屈您屈尊扮作侍从,凭借芍娘子的安排,尚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
这不失为一个可行之策。
血蒂莎却微微摇头,“领头的是卞赪,他底下人都认得墨隐澜。”
她掀开车帘一眼扫过周边周边护卫,无一例外,全是荣亲王府生辰宴那日在玉江汀外看到的那伙人,以卞赪为首,应当就是凤轻飏手下最得力的一支。
那天照面,他们似乎也很好奇自家王爷的心上人究竟是何等模样,一双双眼珠子抹了浆糊似的黏在她身上。
既知墨隐澜是沉王心尖尖上的人,哪里会不认真将她的模样记在心中。
都是在战场上待过的,一个比一个眼尖,她再如何伪装,也难以瞒过他们眼睛。
三人齐齐皱眉,是了,这种时候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只要沉王府的护卫有一丝怀疑,他们就会被拦下,说不好就要当街被拆穿。
本该在平乐斋的藏雪仙人却现身在示丰何喜楼,传出去可不是件小事。
林小姐试探道:“那……叫芍娘子单独出来?”
反正他们也不过是去找芍娘子的,他们进不去,芍娘子总不可能出不来。
血蒂莎眼里闪过些什么,“罢了,天意如此,以后有时间再见罢。”
三人一怔,这意思是放弃了?
姑娘专程离开平乐斋来见芍娘子,不该是有正事相商吗?还特地将月少主也叫了出来。林小姐怪怪地想,这话怎么听着就是随便来看看而已。
不待她细究,血蒂莎突然叫了她一声,林小姐忙忙道:“在!”
血蒂莎道:“你待会儿带上贺礼赴宴,就以林家二小姐的身份。入席后按兵不动,只暗处注意月、凤二人动向。不必盯得太紧,你正常听戏品花,时不时在他周围晃两圈就行。月崤梵若是有心,见了你自会明白该怎么做。”
林小姐郑重点头,明白这是要重新商定会面的时辰和地址的意思。
于是问道:“那如今咱们可需再提前择取个隐蔽之地?我记得示丰有几个咱们的人开的铺子,生意虽算不得兴隆,但胜在人烟稀少,或许可作会面之所。”
血蒂莎:“不必费那功夫。如今不是我们有困难,而是月崤梵那边被绊住了手脚,时辰地址便由他们从便选择罢。”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记得提醒他们,我七日内必回,最迟能待到十五的戌时。”
初九晚出发,十一傍晚才到,回程绕远路,少不得又要两日。
林小姐应下,将她嘱咐一一记在心里,随后跑回柳儿胡同,火急火燎地进库房选贺礼,又让人另备车马侍从。
房门重新紧闭,赤烟和老吴两个静默无声,等她下一步指示。
原以为会是如林小姐一般实打实的任务,没想到血蒂莎一脸平静地道:“这会儿外头查得正严,走也走不了,都先回房歇息,午正准时用午膳。”
老吴、赤烟:“……”
好吧,吃饭睡觉亦是人伦物理。
赤烟听她话中似有离去之意,问道:“醒后可是打道回府?”
老吴心道应当是要回去的,毕竟情势如此,却听那提壶续茶的女人不紧不慢道:“好不容易出来回,就这么回去了多可惜。”
血蒂莎漫不经心向他二人处睨了一眼,“听闻远山寺旁的玉竹林清雅秀丽,不论消暑亦或怡情都是个好去处,倘下午得闲,你二人可有意一道?”
赤烟两眼放光,“去去去,当然去,早听说那儿的竹筒饭美味无比,恨不能一尝为快!”
老吴被她话中馋意逗笑,人家是去赏景悦心的,赤烟却是奔着斋饭!
摇头笑道:“姑娘若有意,无不跟从。”
赤烟顿时眉开眼笑,真好,五脏庙又有新香火了!
……
天平街,何喜楼。
林小姐递出请帖,那守卫细细辨认了真假,确认无误后按上印章,林小姐尚未看清那印章何样,守卫便重新合上请帖送入了身后的大箱子。
守卫客气道:“林二小姐这边请,贺礼直接交给小的们便好,待登记了名录,我们自会替您妥善送与辛夷夫人。”
“劳烦。”林小姐微微笑着,招了招手,让抱贺礼的侍从过去协助。
心下凛然,沉王果然心细有一套,不愧是曾成功平定康白之乱的大将军,连贺礼都要一一检查过了才交给何喜楼自己的人,幸好自己并未以此传信,要知道今日管贺礼入库的正好是芍娘子,同他们颇有交情,她还犹豫过是否要以此暗度陈仓。
只是人心揣摩上却是差了些,林小姐心下冷笑,谁都不是软柿子,来何喜楼的江湖人士更不是,此举难免有疑人之嫌,虽然也都晓得贺礼入库登记时,管事的都会顺带检查一二,可主人家如此尚情有可原,也名正言顺,沉王又非何喜楼之人,贺礼更非送与他沉王府,他有何理由越俎代庖?兼之他亲王身份,天然引得那些自由惯了性情一个塞一个独特的江湖人反感。
届时只要一点风,这片躁动的林子就会燃起来。
林小姐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她且等着看沉王的下场!
绕过一处游廊,入眼一座精雕细琢的大花园,园中青红紫白一处处,花开得艳,人也一个个神采奕奕,尤其亭中位居上首的二人,龙章凤姿,相貌堂堂,主绛紫的沉穆静肃,不苟言笑,主蓝白的悠然自得,风采卓异。
何喜楼尚未开席,众人皆是随意在楼中走动,有赏景赋诗的,也有暗自勾心斗角的,林小姐盯着那亭中笑容清雅的男人看了几眼,压下眼中思量,选了个人堆扎进去。
“啊呀呀竟然是林二当家,小的眼瞎,光顾着赏花了,竟然没瞧见咱英明神武的林二当家,实在该罚,实在该罚!”说话的似模似样鞠躬作揖,脸上笑意盈盈,挤眉弄眼很是熟稔。
林小姐佯怒:“好呀戚少侠!这是暗着说我貌若无盐,称不上如花美眷呢!”
众人哄笑起来,“这可不好,过分了过分了!”
戚少侠叫苦,“二当家饶小的一命……”
一行人渐行渐远,游园赏花,欢声笑语一片。
亭中湖风拂面,轻柔柔消去了夏季的炎热,冰盆送来凉丝丝的果香,叫人神清气爽。
几个有名的江湖大家之人陪坐于一旁,有游侠正讲他除恶扬善的经历,眉飞色舞,辅以动作讲解,趣味不已,引得众人好叫连连。
那游侠身高体大,满面虬髯,乌亮亮两只眼珠,黑的黑,白的白,一身正气。
正说到他当年游至君湘,山中狩猎,偶遇一女为二虎所欺,另有一男立于树下,怔怔不语,似是为猛虎所吓,三魂丢了六魄。
幸二虎相争,互不容对方,怕眼前的食物被对方得了去,竟然将男女二人撂在一边不管,先扭打了起来,才叫二人有一丝喘气之机。
游侠喝道:“畜牲岂敢欺人!吃我一箭!”
遂挽弓拉箭,双箭齐发,两支皆中,直直穿过二虎眉心,将他们一网打尽,只听得呜呼二声惨啸,二虎轰然倒地,震得树木颤颤,鸟雀惊飞。
女子潸然谢道:“幸有壮士拉弓相救,我兄妹二人才得以虎口逃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
说到这儿一个公子笑起来,“纪兄好福气。”
那游侠却嗤道:“非福却是祸!”
众人讶然,公子忙问:“此话何解?可是那女子藏祸于心,其实豺狼虎豹也?”
另一人也道:“二虎追逐,区区弱女子竟能坚持到义兄相救之时,恐怕精怪也!”
一时议论纷纷,游侠摆手,“非也非也,诸位勿要胡乱猜测,坏了那女子名声。某之所言祸者,非是道那女子,而是其以身相许之辞。大丈夫行走天地,扶弱救难乃天道,岂可求报?一恩换一妻是何道理?况某与其萍水相逢,全无了解,甚至不曾交换姓名,如何做得夫妻?那女子亦非真心仰慕于我,全因某有恩与她罢了。”
“说书人素爱写这义士拔刀不平,继而与那为贼所欺之女子做了夫妻的话,均是坏人心肠的臆想!某素来听不得,倘真心相谢,一叶之礼亦值千金,倘不过出于那劳什子交换之言,万金也不过粪土也。哪里有什么‘无以为报’之说!”
众人交口称奇,有道好的,也有暗骂其怪说乱语不以为意的,还有的心思重,想上首坐着两尊大佛,一个凤安亲王,一个辞天月少主,不敢随意表态。
含糊着说辞试探二人口风:“纪兄说得如此之妙,王爷与少主以为如何?”
月少主率然一笑,笑中却有些旁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长,“好故事也。”
那人一愣,摸不清他话中倾向,月崤梵但笑不语,并不解释,侧首看向凤轻飏,将问题抛了过去:“沉王兄以为呢?”
凤轻飏只看他一眼便撇开了目光,像看多了就会倒地身亡一般,盯着虚空,面无表情道:“嗯。”
一副根本就没在听他们说话的模样。
“……”月崤梵扯了扯嘴角,笑容微冷。
你不乐意来我还不乐意看到你呢,冲他发什么脾气!
凤轻飏依旧一动不动望着外边,恍若未曾察觉身边人突然转变的气息。
有一点月崤梵猜错了,他不是没听他们说什么,他只是不想和月崤梵说话。
那人两边看看,尴尬的:“王爷和少主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