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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何喜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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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下山的时候,四野虽已泛白,却仍旧有些灰蒙蒙。
有赤烟一路的激情吐槽,血蒂莎那点因往事而起的消沉,差不多散了个净。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设定,什么玄幻女强复仇记,群穿组织欢乐多;什么科技有爱发展等一等老年人;又什么AI走入课堂可行性分析之研究。
还有一些听着就让广大学子振奋的辩题,譬如本科在校生应不应该经常写论文、无监考考试究竟是教育的进步还是退步……
观点新颖程度和正确与否暂且不论,情绪倒是十分之深切饱满。
足以看出赤烟本人对于教育事业发展的高度关注和对其美好未来的殷切期待。
血蒂莎为之触动。
她点头,深以为然,“你说的有理,诡诞境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学业经不起长时间的荒废,等过阵子空下来,云岚必修课便再度开课罢。”
赤烟:“……”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公主快停下你危险的想法!
“是我疏忽了,险些误了大事。”血蒂莎反思。
见赤烟神色僵硬,血蒂莎沉思一瞬,恍然,“你放心,有功必赏,我会同他们说明此良策乃你所献。”
……您说吧,我到底哪儿得罪您了。
赤烟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多谢公主。”
血蒂莎矜持颔首,一步跨过门槛,悠悠地迈进宅子,准备用她的早膳。
赤烟愁眉苦脸地跟上。
饭后,林小姐也来了,赤烟啃包子时问了一嘴,听她似乎还没起这才叫人去催的。
她像是昨晚没睡好,眉间蒙着层挥不去的倦怠,脸上的粉比昨日厚了些许,尽管华服在身,也瞧着有些萎。
林小姐走上前向血蒂莎请罪,一脸惭愧,道自个儿起晚了险些误了时辰。
血蒂莎:“下不为例,先坐下用早膳。”
林小姐忙道:“不打紧,一会儿的功夫罢了,我昨晚吃得撑,这会儿尚无胃口。”
自然是撒谎的,她昨儿一直忙着应付难缠的客人,一回来便面见血蒂莎,哪儿来的空闲用膳,再之后听闻火烧茜南的真相,更分不出心思到这些旁枝末节。
赤烟喝完最后一口甜豆浆,笑眯眯地拉着她坐下,“安心吃吧二小姐,还有的是时间哩。”
血蒂莎没否认,林小姐看了眼垂眼饮茶的血蒂莎,犹豫一瞬还是顺从坐下。经了昨夜的事,她这会儿有点怵血蒂莎,不大敢同她对着干。
再一想这位昨夜还劝她深夜勿饮茶,这会儿又嘱咐她在忙也要用早膳……林小姐乱七八糟地想着,姑娘可能只是单纯瞧不得这糟践身子的饮食习惯?
这么一想,好歹心里略略定了定。
匆匆用了碗肉粥,林小姐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端过茶碗快速漱了个口,小心翼翼看向上首,眼里带着些微妙的求表扬,赤烟忍笑,难得见她如此。
血蒂莎起身,林小姐忙忙跟上,三人依次出门。
此时已然天光大亮,车马一早就等在了门口,今儿是老吴亲自给他们赶车,见他们出来,放了个车凳下来供他们踩脚上车。
马车做的宽敞,容纳三个人绰绰有余,血蒂莎几日前传信说可能要去何喜楼赴宴时,老吴便差人从头到尾洗了个遍,日日放些新鲜花果进去熏香。
路上说起此行目的地何喜楼。
林小姐说:“公主可知溪山梅?外面传蓉先生有意让她做下一任何喜楼楼主。”
血蒂莎睁开眼,“蓉先生准备退位了?”
林小姐道:“也只是些小道消息,说是蓉先生近日身子有些个不大爽利。”
血蒂莎默了下,“算起来她如今也快到花甲之年。”
这么一算蓉先生确实也该歇歇了,林小姐有点唏嘘,“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何喜楼就有了,不知不觉,如今都二十年过去了。”
赤烟看了看二人,挠了挠脸,“溪山梅是谁?何喜楼中除了楼主蓉先生外,我就只晓得个芍娘子。”这个不知是梅子还是梅花的又是哪位?
血蒂莎一齐看向她,林小姐想他们初来不久,溪山梅也并非甚大人物,应该也是不知的,于是细细解释道:“溪山梅是这几年才来的何喜楼,据说曾经是溪山脚下一个卖梅子的货娘,她的名字便是因此而来。”
“天生有一副顶好的嗓子,能歌善曲,凭此能耐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然而好景不长,被周边的一位土财主瞧上了要纳回去作小,溪山梅不愿,那边穷追不舍,于是就逃了来何喜楼寻求庇护。当时的何喜楼已经很有些声望,土财主不敢轻易得罪,也就散了。”
赤烟:“听着倒是个可怜人。”
林小姐笑笑,“何喜楼的哪位不是有故事的可怜人。”
赤烟想起何喜楼的成立宗旨和处事态度,点点头,“说的也是。”
能把“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刻在门边做口号,以招纳天下之人,何喜楼最不缺的就是有故事的可怜人。
血蒂莎:“若只是个嗓子好的货娘,应当不会有人传她是下一任楼主。”
能被人认同足以当一方领袖的,绝不会只是个会做小本生意的歌女。
林小姐点头,“您说的没错,这正是她最引人注意的一点。溪山梅当年文弱秀气,进楼后不久大变样,不知是不是当年被那土财主逼怕了,鲜少再弹琴唱曲,转而耍起了鞭子,不知同谁学了一身好武艺。”
血蒂莎挑了下眉,林小姐继续道:“如今何喜楼有能耐的艺人不少,如同溪山梅这般文武双修的还真没几个。不知蓉先生属意她,可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当家的能知人善用就可,至于武功如何倒不必强求罢?”赤烟道,“何喜楼也不是甚武学门派不是?”
林小姐耐心道:“赤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些年来何喜楼声名远扬,可不见得人人都乐见其成。何喜楼乃蓉先生为收留无家可归之人建立,自不是甚官家组织,如此当属江湖,可江湖中向来信奉以武为尊,何喜楼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曲艺人如何能敌?
“背地里骂何喜楼胭脂脓包的不在少数。前些年那位凤皇还给蓉先生封了甚‘辛夷夫人’的头衔,更是捅了马蜂窝了,觉着何喜楼就是官家走狗。如此一来,未来当家的楼主,自然要选个有魄力有胆识的。”
赤烟方知其中还有这般弯弯绕绕,有些纳罕:“那芍娘子呢?芍娘子女中豪杰,虽无武功在身,眼见胆识也是其中翘楚,况且她不还是蓉先生亲徒?”
林小姐笑道:“蓉先生的徒弟还少么?况且芍娘子都深居寡出多少年了,如今一门心思扑在了酿酒这活计上,哪里还会乐意做个甚劳心劳力的楼主?”
“再话说得难听些,芍娘子就是有那心,怕也只能想想罢了。那些个江湖草莽,一个赛一个的有脾气,哪里瞧得惯芍娘子这般,前唱曲后酿酒的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压他们一头?”
“女人走江湖开门立户本就难,男人至多被谋财害命,女人却还要加个“色”在里头,动辄被人说绣花枕头不规矩。江湖里的人,说起来是三教九流,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但读过书的终究是少数,这一山那一道的,多的是一身蛮力走南闯北的莽汉,认死理,轻狂又固执,有点资历辈分的就更不知所谓了,架子摆的比谁都大,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模样儿,就敢大言不惭地自比关子。——呵!”
林小姐冷笑。
赤烟眼皮一跳,确定以及肯定,这位小姐怕是把自个儿带入了进去,回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十分不愉快的经历。
默默咽了口口水,女人不好惹,生气的女人更不好惹。求生欲使她闭嘴。
收到赤烟偷偷传过来示意一起做鸵鸟的眼神,血蒂莎默了默,神色一言难尽。
视线微转,看向横眉冷眼的林小姐,语气平平道:“何喜楼内部的事,同我们无关。你既然专程提起,可是溪山梅此人有何异处?”
林小姐勉强平复情绪,“倒也没甚奇怪的,她本人乐善好施,经常惩恶扬善,名声不错,只是底下人曾撞见过她同奇荷子来往,动作间……瞧着很有些亲密。”
血蒂莎缓缓眯眼,“焦西府的奇荷子?”
林小姐点头,“就是那位以金荷为武器的武学怪才。那位脾气古怪的很,又一向神出鬼没,我实在想不通,溪山梅同她怎么扯上的干系。”
血蒂莎眸色一凉。
常相规正是焦西府奇荷子的徒弟。
赤烟也正想到此处,迟疑道:“莫非……是奇荷子的徒弟?”
林小姐没察觉血蒂莎的异样,虽昨夜才在凤景之战中听闻过这位鬼象将军,但他已然离开凤安政治中心多年,如今不知待在哪个角落,存活与否也没半点消息。林小姐对其本人并不熟悉,更不知他师承何处。
因而听赤烟将二人定义为师徒,觉得有些个突兀。
想到她多年跟在公主身边,只当她是常常听公主提及楚公子的缘故。
赤烟:“先前不还说她突然不知和谁学了一身武艺?不定就是拜了奇荷子为师。”
“若是如此,溪山梅怎么还会留在何喜楼?”林小姐反问,“她大可明明白白亮出来,随她师傅离开,何喜楼可不是什么富贵地。”
“况且当日撞见她二人私会,还是在深夜一偏僻的小酒馆,溪山梅蒙着大半张脸,若非饮酒时取下半边,正巧让暗探瞧见了,怕是谁都晓不得,本应在何喜楼的溪山梅,竟然会深夜出门同奇荷子会面。——这般鬼鬼祟祟,瞧着便不是在商量甚见得光的。”
林小姐说完秀美微蹙,有一瞬间的失神。奇怪,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对面的赤烟摸了摸鼻子,脸上尴尬,有被内涵到。
中间的血蒂莎自奇荷子之名出来后便沉默不语,静静地听她二人猜测,面上晦暗不明,马车突然上下一颤,似是老吴没注意,车轮撞到了路上的碎石。
赤烟没坐稳,鼻子撞上车壁,疼得她“哎呦”一声,捂住了发红的鼻头。
林小姐捂住嘴笑了声,“你坐稳点啊……”
老吴赔罪的声音传进来,说是方才有孩童故意往他们车下丢石子。
血蒂莎睫毛颤了颤,她脸上凉意犹在,衬得这么一个简单而又短暂的动作,也多了几分恹恹的阴。
二人见她神色,笑容不禁一收。
赤烟想起上一秒他们还在讨论何喜楼,其中一人还有可能同公主的仇人有关系,咽了咽口水,讪讪道:“……应当是师徒吧,总不可能是母女……”
林小姐莫名有些怕,声音僵硬:“说不定呢,年龄也对的上……”
声音越来越小,林小姐缩着脖子,说不下去了,本来柔软的坐垫突然像是长满了针,叫她坐立难安,看着血蒂莎面无表情的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一片死寂中,血蒂莎突然闭上双眼,那无形的低气压也跟着散为虚无,像从来未出现一般,淡淡道:“平猜无益,直接让人去查。”
倘若乌龙自然最好,倘若果真与奇荷子关系匪浅,或是师徒……血蒂莎无意识摸了摸手腕。
二人松了口气,“是的是的,还是证据最实在。”
赤烟暗暗拍着胸口,老天保佑,那溪山梅最好和奇荷子没关系,更不要和那个凤安征西大军的统帅鬼象将军有牵连。
一路无话,血蒂莎闭目养神,赤烟林雁二人也安静地坐着,偶尔比划个手势。
车外喧闹骤大,血蒂莎眉间一蹙,倏然睁眼,一手撩开窗帘。
只见人声鼎沸处,楼院连片,丝竹共鸣,一蓝白,一绛紫,两道高大的身影依次下马,在一众行礼声中,踏入热闹非凡的何喜楼。
不是月崤梵和凤轻飏二人是谁。
血蒂莎神色一沉,“停车。”
老吴眼疾手快地停靠在路边。
“姑娘,发生了何事?”老吴低声问。
因是在外,未免招摇引人注目,商定了只以姑娘为称。
血蒂莎放下窗帘,“凤轻飏来了。”
余下三人一惊,林小姐蹙眉,立即道:“京里未曾有消息传来。”
赤烟一想明白了,“想是临时起意,示丰离凤京才多远,就是步行,也要不了半日。”
这么点路程,消息到了,人也到了,他们又已出发,自然也就错开了。
老吴跳下车,蹲身摸索车轮,佯装马车出了问题,趁着起身换位的空隙,快速低声道:“姑娘,此处人多,如此停着太过打眼。”
血蒂莎松手放下窗帘,回忆着此处地形,声音微沉,吩咐道:“往前,不必停靠何喜楼,直接去前边醉仙斋。”
压低的声音传到外面,老吴几不可闻地道了声“好”,随即多么劳累似的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镇定自若地拍了拍转轮,重新上车驱马。
马车路过何喜楼门口,沉王府的护卫已经取代了原本的何喜楼护院,将门口围得一只陌生蚊子也别想飞进去。
听闻陌生车马动静,目光瞬间警惕地刺过来,见车身朴素,驱车之人普普通通,暂无可疑之处,马车又毫无停靠之意,便又收回目光,继续眼观八方。
马车缓缓穿过人群,向前行驶,直至数十米远外的酒楼才停下。
车中走出三位头戴黑纱斗笠的女子,俱是看不清面容,中间那位更是黑纱长至小腿,险些连性别也分辨不出了。
只能从三人的站位看出,中间那位当是几人中拿主意的。
门外揽客的小二眼尖心细,殷勤走上来领他们入内,客气地问几人是住店还是打尖。
那小二笑容殷切,丝毫不为几人藏头露尾的扮相而诧异。
示丰本就临近繁华京城,又加之此地坐落有何喜楼大本营,多的是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平日里什么奇人异客没见过,如血蒂莎三人这般的,反倒算是平常。
小二只以为是某个游历四方的女侠,或是某个家族的小姐,带着仆从护卫来示丰瞧热闹,倒不曾察觉有异。
赤烟刻意压低的声音从斗笠下传出:“住店,三间上等房,明早就走。”
“好嘞,几位客官这边请。”交付了银两,立时有人带他们上楼。
帮老吴牵马赶车的是个老熟人,家住得离柳儿胡同不远,曾受过他的恩,从盗匪刀下捡了一条命,见了他不甚惊讶:“吴哥,怎是你赶车?”
老吴眼神示意让他看里边几位先进去的,边走边笑道:“一位大主顾的千金,南方来的,说是到京城瞧瞧。”
老熟人了然,想来家里有些背景,出手不是一般的阔绰,不然也出动不了老吴亲自驱马。
笑道:“原是如此,等吴哥干完这一单,可要来老弟家咱哥两好好喝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