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闻》神叨叨

6、清醒

　　墨相派了长随万庸去调查今天这事，又招了两个身后跟来的小厮上前，吩咐道：“倘若月少主出来了，或者有些什么吩咐，你二人就到旁边的偏室向我禀告。”

　　二人恭恭敬敬道：“是，相爷。”

　　墨相沉着脸，背手向着偏室走去。

　　他还有个女儿昏迷不醒，被安置在了偏室，自然要去探望。

　　偏室的情况和卧房截然不同。卧房那边在墨相等人进去前，加上墨隐澜这个病患总共也只三人。而偏室这边则人满为患。一群不知道到底都在当些什么差事的丫环小厮挤满了各个角落，时不时还有几个手里捧着些盆盆罐罐的人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

　　墨相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了一位，低着眼也不看路，横冲直撞往外走，直接撞上了正跨门槛的墨相，手里端着的铜盆噼里啪啦地摔到了地上，幸亏墨相退的快，不然里边那不知都用来干了些什么的水就该都洒到墨相身上了。

　　那丫环抬头看了眼，吓得双膝打颤，瞬间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相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屋里人被这边的动静一惊，转来一看是墨相，个个都吓得直了眼，下饺子似的跪下问安。连正在床边为二小姐看病的许大夫都是一惊，差点一个趔趄摔到床上去。

　　相夫人被侍从扶着站起身，微微福了福身，疲惫地叫了声“老爷”。

　　墨相看着这一屋子的乱象，皱了皱眉，“都起来罢。”

　　“你也起来。”墨相看向依然跪在脚边瑟瑟发抖的丫环，“行事不稳重，罚一个月月俸，降级一等，自去许管家处领罚。”

　　丫环如蒙大赦，惊喜地磕头谢恩。

　　墨相再次皱了皱眉。

　　相夫人淡淡地问：“老爷怎么来了？许管家惊动您了？”

　　墨相“嗯”了一声，略过不提，走上前询问许大夫：“二小姐如何？”

　　许大夫下意识看了眼相夫人的方向，墨相察觉到他这个动作，眸色沉了沉。许大夫斟酌着语气回道：“二小姐……暂无大碍……只需小心伺候着，让二小姐发发汗，散了热，慢慢地就会清醒了……自然，醒了之后还需费心将养……”

　　相夫人满脸忧色地打断：“许大夫，二小姐到底还要多久才会清醒？您能否给我个准话？我实在是放不下心。要是昏迷个两三天，就是醒了，可不也得把身子给熬坏了？”

　　许大夫再一次听到这熟悉的问句，心里一叹，无奈地安慰：“夫人放心，二小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有些魇着了，昏迷几个时辰实属正常，二小姐过了这魇，清醒后养几天就无事了。您且放宽心，派人小心伺候着，时常喂些温水，也可喂点清粥，只注意，量不得过多。”

　　相夫人皱眉还想追问，墨相先一步接了话头问：“许大夫，二小姐该用药方可是有了？”

　　许大夫点点头，“回相爷，小人已写好，这会儿小人的徒弟已经回药斋煎药，再有大半个时辰，就可以让二小姐服用了。”

　　墨相又问：“那二小姐这儿可还需要您照料，时刻看情况复查？实不相瞒，大小姐也尚在昏迷当中，府外请的大夫还没赶到，先生若是有空，还请移至大小姐卧房一看。”

　　许大夫：“二小姐此处暂无小人之事。”

　　墨相点点头，“如此，还请先生再劳烦一趟。”他叫来个看着还算稳重的丫环，“带许大夫去大小姐卧房，和外边守着的小厮说明情况，他们自会处理。”

　　丫环遵声，领着收拾好药箱的许大夫出了门。

　　墨相看了看屋里拥挤的众仆从，沉声道：“二小姐需要静养，留两个手脚伶俐的，其他人都出去，回自己任上当差。”

　　相夫人正在床前替二小姐提被子，闻言一顿，回头看了眼墨相，瞬息后又转回来，她轻轻地将被子提到二小姐胸前，看着被子上的团纹，淡淡地道：“就冬珠吧，这里有我和陶妈妈。李妈妈，你也出去，替我回正院看着。”

　　墨相没反对，众人便老老实实地福身遵命。

　　屋里去了十来人，本不算大的偏室一下倒也显得十分宽敞。

　　陶妈妈过去关上了大门，只留了一扇窗户半开着通风。冬珠一言不发地守在床边，另取出张干净的帕子，小心地放进床边刚换上的热水里，浸湿后搓了两下再拿出来，拧干了水捏着帕角细细地为二小姐擦汗。

　　墨相挥着袖子踏过镂花隔门，在外间待客的小茶水桌前坐下。相夫人看了眼他的背影，回头仔细瞧了瞧床上的二小姐，低声吩咐了句“好好照顾二小姐”后才跟了出去。

　　偏室虽不大，却照旧分了里外两小部分，基本的家具也都配齐，大小姐讲究，虽然这屋几乎没人住，也装饰了许多摆件。

　　相夫人侧身坐在桌前，没什么情绪地喊了声：“老爷。”

　　墨相有意缓和气氛，便柔和了语气关心道：“琉清怎么样了？”

　　相夫人硬邦邦回道：“老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爷方才离琉清那般近不仔细瞧瞧情况，这会儿问我又有何用。”

　　墨相一顿，不说话了。

　　两人陷入无声僵持，谁也不肯先妥协。最后还是相夫人先败下阵来，她无意识地绷紧了指腹，目光虚虚地放在对面的墙上，“听许大夫说……大约是没事了。”

　　墨相一默，“那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里间的陶妈妈一直暗暗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此一阵焦急，恨不得立马过去拉着相夫人服个软，别总和相爷处得这么僵。

　　墨相看着对面的相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也不委婉地旁敲侧击了，直接慢慢地道出来意：“我知道琉清身子不好，昏迷不醒，急需大夫诊治，但……夫人你也别太厚此薄彼，许大夫诊断完开好了药，你就放许大夫过去，隐澜那儿也不好着。府里也就这么一位能瞧病的大夫，外边的再怎么紧赶慢赶也比不上许大夫来的快。”

　　“我就知道老爷是要和我说此事。”

　　相夫人默了下，转过身来冷冷地道：“老爷，您也知道琉清身子弱，回来这些年大病不断小病不止，每夜都要点上安神香才能入睡。她受刺激晕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不是让大夫折腾个好几天才康复的？尤其这次，您也听许大夫说了，琉清又魇着了……”相夫人缓了缓气，“我倒是想让许大夫过去给大小姐看看，但要是中途琉清出了什么岔子？”

　　“琉清上次魇着就差点没救过来……”

　　相夫人声音有些哽咽，她顿了顿，到底是做不来当着墨相的面哭泣的事，低了低视线沉默着慢慢缓气。

　　墨相看着相夫人，微微叹了口气，“那你知道隐澜中毒了么？”

　　相夫人一惊，“什么？”

　　中毒？！

　　相夫人拧了拧眉，“我不知道，我只听说琉清在静思院晕倒了，暂时安置在偏室……”

　　至于大小姐昏迷的事……相夫人抿了抿唇，她倒是听人提起过一嘴，只是听着似是不严重，她便没怎么上心……又多少因为自家二小姐是在静思院出的事，有那么些迁怒的意思，便没什么心思仔细听。

　　自己千疼万宠的二小姐无故昏迷，她照顾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关注个没多大事的大小姐？本来只是这样她还能保持些理智，一时缓过了神还能记得给大小姐送些药丸，或者再去府外请个大夫，但是没想到刚走至小堂门口，就发现李妈妈和玉兰两个不知轻重地在门外争吵，原以为好歹在救治中的许大夫连个门槛都没踏进去。这才怒发冲冠，问都没问一句就罚了玉兰，带走了许大夫，严令其留在了偏室。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墨相沉声，“只是，夫人，你是相府主母，掌管后院就得看到整个后院的人，我不求你能完全一碗水端平，但是也别像今天这样只管一方，好歹稍微费点心弄清楚其中内情，分个缓急轻重。”

　　墨相摇了摇头，也有些无奈，“平日里你一向做的很好，但一碰上琉清的事就容易方寸大乱。”

　　他想着方才看见的状况，一群人乱糟糟地挤在小偏室里，十来个没些要职的侍从堆在一起，个个似惊弓之鸟一般，仿佛下一瞬就会因为不小心打了个喷嚏这种荒唐原因被杖毙。

　　相夫人有些疲惫地道：“琉清受了不少苦，我对她亏欠太多……”

　　“我知道，相府亏欠了她。”墨相叹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但你也不能照看她一辈子，多少要试着放手，这对她、对你都好。”

　　相夫人默了默，低低说了声“知道了。”

　　相夫人抬头问：“……大小姐那——”

　　砰砰。

　　两人齐齐看向房门。

　　“相爷。”

　　是留守卧房的其中一个小厮。

　　墨相沉声：“说。”

　　小厮：“月少主说他正在救治，一人足矣，无需许大夫从旁协助。”

　　墨相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想也没想直接吩咐道：“那就让许大夫先回药斋，帮二小姐抓好这些天要用的药材，倘若有不够的直接报给许管家。”

　　“是。”

　　脚步声远去，报信的人走远了，相夫人却依旧陷在先前受到的冲击里，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墨相，“如今正在救治大小姐的……是辞天月的月少主？”

　　墨相无声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的相夫人更觉得荒谬和惊惧了。那可是辞天月的继承人！放在他们凤安，那就是太子！相府如今的情况她也是清楚的，别说是和辞天月私下有交集了，就是今天大小姐中毒的消息传出去，稍有不慎，怕都会引起一场大风波。

　　墨相压低了声音，“这事有多严重夫人你心里也清楚。我最近怕是抽不出什么空照看相府，后院辛苦夫人费心管教，今天的事我会派人私下调查，你只需管住他们，不要传出任何风声。”

　　相夫人一脸凝重，“老爷尽管放心。”

　　……

　　卧房里，推拒了墨相派来的许大夫后，屋里唯二两个意识清醒的人面面相觑。

　　“少主……那位什么时候醒啊？”成珂虽然指的是床上的墨隐澜，但他们都知道他说的是景煆那位棠公主。

　　月崤梵摸下巴，“可能……亥时？”

　　“……”现在才午时！

　　成珂绝望脸：“少主你确定……墨相爷会让你在他女儿的闺房里待上将近五个时辰？”

　　“我在救人呢能有什么办法？”

　　他用的是不可外传的“家中绝学”，谁知道要费时多久？

　　说是这么说。

　　月崤梵还是幽幽叹了口气。

　　失策了。他以为这位墨大小姐意识不清了，那位就该回来了，谁知道这么麻烦来着。要是知道要等这么久，他就……算了，机会难得，他还是会借机混进来等的。

　　月崤梵破罐子破摔地挥挥手，“见招拆招吧。”

　　说着，还将双手枕在了脑后，非常岁月静好地闭上了眼睛。

　　……

　　好像睡了很久的样子。

　　身体软得像不存在，眼前有奇怪的黑影在转。意识像是被分成两半，一半在现实中疲倦地瘫软，一半在莫名的虚幻里看着黑暗……

　　血蒂莎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

　　脑袋钝钝地疼，胸口刺刺地痛。黑影像是药汤里散不开的涟漪，晃得人眼晕。

　　她摇了摇头，黑影逐渐散去，视线里的东西也逐渐清晰。——是一顶绣着奇异花纹的浅蓝色纱帐。

　　闭上眼，再慢慢地睁开。纱帐的细节一点点丰富，她瞧得更清楚了，用的是凤安百金一匹的回菱纱，绣了玉阳常见的往江花。

　　月崤梵看着床上的女人胸口处发出淡淡的光芒，身边隐约浮现出奇怪的的复杂图案。终于，她完全地睁开了眼，眼珠有一瞬间似乎显露出了宝石般的红色。

　　他禁不住低低地笑出来。

　　血蒂莎转眼望去——

　　白衣锦袍的男人背对阳光，笑得忘情。

　　“棠妹妹，好久不见。”

　　血蒂莎：“……”

　　虽然尚未认出这人是谁。

　　但是。

　　面无表情挥了一掌风：“谁是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