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辞天月少主 ...
-
自己的女儿们闹出了大事,这边作为一家之主的墨相却还不知情。
墨相此时正忙着招待一位贵客。
“寒舍鄙陋,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月少主见谅。”
原来这贵客正是晨间与墨相相约未正前来取画的月少主。
月崤梵笑的腼腆,“墨相哪里话,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应该是请您见谅才是。不瞒您说,自与您约定取画后我便辗转反侧,实在心切,这不,用了午饭就冒昧前来了。”
现离未正还有半个时辰再加两刻钟,是挺心切的。
墨相已接到凤皇口谕,知道沉王也要相陪送画。皇宫到相府总共倒也不过两刻钟的路程,只是沉王今日是带军进京,一身戎装,得要回沉王府整理梳洗一下。
这一来,少不得要大半个时辰。本来按原定时间,是完全够的,甚至沉王到了相府还能有两三刻钟的宽裕。
坏就坏在,这月少主提前到了,而且提前了不止一点半点。
虽是月少主自己的原因,但让辞天月的少主坐等凤安沉王大半个时辰,说出去总归不美。
墨相赞道:“月少主实是爱画之人!”
“只是……沉王方回府修整,不知您提前光临,老夫已派人去请,然一来一回终究要费些功夫,那《春岚图》……”墨相歉然,“只怕要晚些时候才能奉上了。”
月崤梵爽朗一笑,“这有何妨,我在这儿等沉王兄便是。况墨相满腹经纶,有机会能和您多攀谈几句,在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墨相松了口气,遂耐心和他闲聊。既因画而起,他便以丹青作为话题:“老夫曾听闻月少主颇善丹青,人言‘赵圣再世’。”
月崤梵摇摇头,“您抬举了,我哪能得此盛誉?友人间一句戏言,不料被人传了出去。不过一无名爱画者,丹青实不擅长,勉强涂鸦,但做娱乐而已。”
“是月少主谦虚了才是。老夫虽见识疏浅,却还是有所耳闻。”墨相捋了捋胡子,“月少主少年成名,享誉云岚。世人都称:文比俦兰,武当关子。想来丹青也是不俗的。”
月崤梵惭愧地摆摆手,一副受不起的模样,“您快别取笑我了。即便是身为‘万世丹青’的赵圣都才说‘毋妄精绝,非俗尔’,崤梵小辈,又怎敢妄自托大?”
“更何况还是在墨相墨大师您的面前?”
“论起丹青,当代谁可出您左右?您所绘的《母训钟》名誉四海,动情无数;《芳林流水》、《长阳》、《茜南》至今是界内学习的典范。晚辈怎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月崤梵笑眯眯地看着墨相,光他一个人谦虚有什么意思?
墨相眼皮都不眨一下:“月少主谬赞。赵圣谈及自身丹青造诣,都‘毋妄精绝’,又更何况我等凡俗之辈?唉,从前老夫私下还为他人称赞而沾沾自喜,却从未反思自身技艺是否担得起这盛誉。实在惭愧。丹青一道,道远识深,我辈学习理应……”
他一边搜肠刮肚扯话头聊天,一边疑惑不满,沉王怎么还没到?不是月少主一来就给他传信了吗?这会儿还没来?墨相视线不由自主朝门口瞟,突然顿住:管家在大堂门侧焦虑地转来转去。
——府里有事。
正巧管家此时也看向他,二人视线对上,墨相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瞧见,后槽牙一紧,硬着头皮前进一两步,敲了敲敞开的门,“相爷,有急事禀报!”他跟随相爷多年,自然知道相爷的意思。
墨相装作被打断的模样,面带不悦,“许放,有事一会儿再报。”
管家“扑通”跪下,声音惊慌又急切,“相爷,本不该来打扰您和贵客,只是的确有天大的急事啊!”
墨相心里冷笑一声,他就不信月崤梵这会儿还要硬拉着他聊丹青。
月崤梵果然非常通情达理,“墨相不必苛责,想必的确是有急事,您自处理就是,不必顾忌在下。” 边说着,边把身子侧了侧表示回避。
墨相一口气差点梗在喉咙。你到旁边的耳房去回避不是更好!
墨相艰难咽下那口恶气,扯出一抹满含歉意的笑容,“实在是失礼了,下人不知礼数,唐突了月少主。”
月崤梵再三表示不介意。
墨相转向管家,表情严肃,“许管家,起来回话。”
管家站起身,“回相爷,事情却是这样。小人方才在外间候着,按照您的吩咐从库房里取出了御赐的新茶交给侍茶的丫环,小人听说,那茶得由刚烧开的水沏,片刻钟都耽误不得,便让那丫环在厨房沏好了再送来。小人怕事出意外,耽搁了给您和贵客奉茶,便派了个当值的小厮一同前去,原只是一炷香的功夫,却发现那丫环和小厮都久不见来,小人疑惑,寻思着莫不是出了什么怪事,便再派了个手脚麻利的去问,过了好一会儿子,问话的匆匆跑来和小人报信,说那侍茶的丫环在路上出事了,遇上几个丫环拌嘴,争执间撞到了路过的侍茶丫环,茶水洒了一地,报信的问小人如何处理……”
月崤梵身后的侍女轻轻撇了撇嘴。
墨相皱着眉,不悦地打断:“就这事?茶水洒了再去库房取干净的重新沏就是了,怎么如此不知礼数地冲进来?”
“不不相爷,大事却是在后边。”
墨相唇瓣扯成一条直线,似是压抑着怒火,“快快说来!”
管家面带惊慌,“小人过去花园处理茶水的事,到了才发现,那不是寻常间的丫环拌嘴,一问才知、才知……”
墨相不耐烦地追问:“如何?”
“大小姐和二小姐不知出了什么事,都晕过去了,现下都不省人事!”
月崤梵垂眼遮住目中情绪,慢慢咽下了口里的茶。
墨相猛地站起来,“什么!那还不快让许大夫前去诊断!”
“相爷息怒!两位小姐身边的人已经到药斋去请许大夫了。只不过……两边的在花园碰到了一处,约莫是心急或者有些误会吧……小人去时,几人正在争抢着许大夫的去处。”
墨相听了大怒,“有这功夫许大夫哪还在花园!”
他平复了下呼吸,“既然这样,花园离玲珑水榭更近,先让许大夫去给二小姐诊治,你立即再派人去明安街的仁和堂请位当值的大夫来。着人去给大小姐送去药丸好好照料。府里的药材不必省着,一应紧着两位小姐。”
管家连忙道:“相爷不知,二小姐现下不在玲珑水榭,却是在大小姐的静思院里!”
“这又是怎么回事!”
“二小姐去静思院访情,不知怎的两位小姐都晕厥过去,因不宜过远移动,便将二小姐安置在大小姐院里。”
墨相此时是真的听出几分怒火了,“既然都在静思院里,那还在路上争什么!”
管家心里也很苦,和二小姐有关的奇葩事还少吗?“相爷息怒,小人了解情况后已经让他们都先往静思院去了。”
至于到了静思院许大夫先去救治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墨相慢慢冷静下来,沉声交待了管家一些事宜后便挥手让其下去安排。管家诺诺连声,只管应答,待退出了屋子远离大堂众人视线范围后,才敢擦了擦额头的汗,继而长吁了口气,也不敢多停留,摇头念叨了几句“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便也收拾好情绪去办差了。
大堂内,墨相缓了缓情绪后转身对月崤梵行礼道:“月少主,让您见笑话了,今日多有失礼,实在是得罪。”
月崤梵起身避过这一礼,“事有突然,墨相不必过于自责。更何况,今日其实是在下唐突了。”
他担忧地询问:“听闻令千金有恙?”
墨相叹了口气,“小女体弱。”
月崤梵犹豫地说:“不瞒您说,在下略懂医理。若是府上大夫暂忙不过来……您若是不嫌弃,在下愿前去相看一二。”
“这……”
“晕厥一事,可大可小。在下也是为令千金着想。”
“行医不分男女,墨相只管把本少主当大夫看待就是。”月崤梵微笑,“旁边总还有许多侍女。”
听他这么说,墨相面上立即带出十分感激来,不再推脱,“实在是劳烦月少主!”
墨相亲自为月崤梵带路,两人并上几个随从一路快步前往静思院。
几人到达静思院时,院里已四处皆人,不同服饰的丫环小厮们各拿着些什么来来回回地走动。
墨相的长随万庸上前拦住一个丫环,“许大夫到了吗?”
丫环面带惊慌,“到了到了,现正在偏室给二小姐看治呢!”
“大小姐那里呢?”
“奴婢也不知道!”看来是二小姐那边的丫环。他让丫环先下去忙。那丫环心里慌乱,领了命就急忙忙端着手中的水盆走了,竟是没看到万庸身后的墨相和月少主一干人。
万庸转身前去复命,“相爷,许大夫正在为二小姐看治,大小姐那边情况如何暂且不知。”
月崤梵闻言对墨相道:“既如此,在下便去墨大小姐处相看,还请墨相着人带路。”
墨相点头,“老夫也去看望长女。”
墨相先行一步为月崤梵带路。
万庸跟上两人步伐,他似乎在院里看见了夫人身边的丫环?若是那样,许大夫一时半会儿怕是去不成大小姐那儿。
万庸这猜测没错,李妈妈将二小姐安置在偏室后便立即差人将此事禀告相夫人。她是相夫人身边的老人,今儿是特别奉了相夫人的命陪二小姐来静思院走访的。夫人十分疼爱二小姐,平日里二小姐磕着一点半点都心急的不得了。此时二小姐莫名晕了过去,李妈妈自然不敢瞒着不报。
相夫人听了消息后大惊,立马带着人来了静思院,进到院子时,玉兰和李妈妈正在门外争抢许大夫。夫人一怒,当即二话不说罚了玉兰,将许大夫请进去为女儿救治,自己也进了偏室相陪。
墨相一行人来到卧房外,万庸远瞧见侧面偏室外跪着个腰间系着藏青色双鲤香囊的丫环,身姿颇有些熟悉,他仔细看了看后凑近了墨相低声道:“相爷,旁边跪着的似乎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环玉兰。”
墨相皱了皱眉,玉兰这个名字他还是听过的。主子有恙,她一个大丫环不在一旁照料,跪在外面做什么?
“让她过来回话。”
玉兰随万庸过来后当即便向着墨相跪下,哑声喊道:“相爷,还请救救大小姐啊!”
“大小姐此时情况如何?”
“回相爷,大小姐先前便口吐白沫!此时,此时……”
墨相大惊,“此时如何?”
“不省人事,命悬一线啊相爷!”
月崤梵听了,面色立时一肃,“墨相,听这位姑娘之言,令千金恐怕是中毒了,还请允许在下进去仔细看看。”
墨相回神,“请,请!”
静思院在墨相府内颇有些名声,不为别的,只为那格外讲究漂亮的名头,尤其是卧房,在几个丫环偶尔不小心漏出的一两句嘴风的描述里,俨然就是个相府仙境。
大小姐为人讲究,颇有些文人雅士的意气,凡事爱讲究个“韵味”、“内涵”和“精神气”,屋中的摆饰大到衣箱架子床,小到茶杯镇纸石,都一定得有个什么寓意。
这般折腾,也就是大小姐外祖家来头大,才能惯的起她。相爷相夫人无意偏颇惹起姐妹间攀比吃味,在大小姐外祖家送礼来后,本打算将一些过于名贵的物什收入库房,待大小姐出嫁时再取出来算入嫁妆,这样既全了其外祖家的心意,也免了外人的闲言碎语。
只可惜想法虽美,却因为凤皇而胎死腹中。凤皇顾忌大小姐外祖苏家,不仅不苛责,还时不时赏些新奇玩意儿下来。珍宝一年又一年的累积,静思院想不精致漂亮也难。
如今,这相府仙境依旧精致漂亮,只是气氛压抑,人人面色凝重,而且不知什么原因,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连带的一应稀罕名贵之物都失了几分颜色。
万庸抬头,看见为大小姐诊脉的月少主表情越来越凝重。
月崤梵转头,“令千金状况不容乐观。”
“这!这!老夫斗胆烦问,月少主可有什么法子?”
“有是有,只不过……”
“月少主但说无妨!”
“这毒也不是什么稀世奇毒,只是,令千金中毒时间太长,毒素有不少已侵入肺腑。”
“我这救治的法子是家中绝学,不可外传。施救时还请墨相和贵府的侍从们都回避。”
墨相松了口气,看了眼月崤梵身后低着头的侍女,“应该的,应该的……小女便有劳月少主了。”
他挥退下人,自己也退了出去。侍从们安静又快速地退出,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沉默地低着头。
墨相步伐稳重,背着手,慢慢地在门前站定。他转过身,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面上的惊惧和焦虑像是潮水一般慢慢褪去。
云岚向来有传闻,辞天月的月族人通天晓地,有些特别的能力。现下看来,救治垂死之人,或者说起死回生也是其中之一了?
……
卧房里只剩下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墨大小姐和月少主主仆。
先前一直安静地站在月崤梵后面的侍女在门紧闭后开了口,声音微嘲:“墨相如此磨蹭,究竟是想救人还是不想救人呢。”
雄厚粗哑,竟是一男人的声音!
“侍女”成珂说完踢了踢酸涩的腿,来回大走几步,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少主,扮女人这活太辛苦了!”
月崤梵放松了坐姿,头也不回地道:“谁让你猜拳输了。”
成珂嚷嚷:“谁知道我怎么会输了,以前都是我赢的!”
月崤梵哼笑,“以前那不是赢的去干活?”
成珂怪叫几声。所以他这次才死活要改规矩,让输的来啊!
月崤梵也活动了下手腕,许多年没把过脉,方才强装着来了一手差点露馅。想起之所以走这么趟的缘由,忍不住看向绣床,上边躺着的墨大小姐呼吸浅浅,蚕丝被外露出的一小截衣领上还残留着黑红色的血渍。
米婵娟含有剧毒,中毒之人少有活得过一刻钟的,一个深闺弱女子,被灌下小半壶加了米婵娟的茶水后,还能呼吸尚存,非五域至宝不能做到。
这么大的手笔……
他想到了某些传言,想到了某些过往,想着想着不自觉地笑弯了眼。
某人今儿是真的要回来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