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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示丰 ...

  •   血蒂莎这一行就走了整整两天两夜,一路上尽是荒山野道,便是寻些野果果腹也难。幸而赤烟出发前带足了干粮和水,也未雨绸缪地装了些瓜果,倒不至于叫他们太过困顿。

      此一行目的地示丰,正是何喜楼三日宴的举办地。本来示丰是凤京邻城,到示丰走官道直线过去最近,远远用不了没日没夜地策马两日之久。然而平乐斋位于凤京城西边的郊外,血蒂莎如今又暂非自由身,只能暗中出来,露不得人前,走不得官道,只好绕远路,从环卫凤京城南边的群山中绕过去。

      路上二人也顾不得怎么叙旧,多半时间都在马背上,就是得了闲,也是一身疲惫,忙着抓紧时间休整。偶尔下马充饥时,赤烟会问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

      譬如第一日夜:

      “公主,如今外界盛传的沉月争珠可是真的?”

      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兴致勃勃。

      热衷八卦的某人脑海里全是各种经典狗血玛丽苏八点档,什么双龙争凤,误认又错爱,你替身我我背叛你……

      某公主正啃着馍馍,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无情打破她的幻想:“假的。”

      “唉……”

      好奇心未得到满足的某人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再譬如第二日晨:

      “公主,你说沉王会不会在短短的相处中爱上了你?结果才发现不是同一个人,陷入选择困难和内心谴责的窘境?”

      某公主:“……”

      “嘶——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啊!毕竟在沉王眼中你们是同一个人,至于性情改变,分开两年,他都转性了,墨大小姐变了完全没啥奇怪的啊!”

      某公主:“……”

      “指不定沉王还想着:爱她,就要爱她的全部!”

      某公主:“……赤烟,闭嘴。”

      终于走出了荒山,踏入示丰。

      十一日傍晚,示丰城鱼萍路柳儿胡同口,两匹黑马缓缓驰入。

      胡同口卖菜的大妈坐在小木板上,看见马上下来两个人,均是一身黑斗篷和纱斗笠的打扮,载满了长途跋涉的风尘仆仆。

      大妈看了看二人停靠的门口,漠不关心地转回目光。

      老吴家啊。

      想来又是他家哪个刚走镖回来的镖师吧。

      ……

      血蒂莎摘下斗笠,接过老吴媳妇奉上的茶,道了声谢。

      吴江氏脸上堆满了笑,“您客气了。”

      书房里的侍从早被老吴夫妻二人遣了下去,此时留在这儿的,全是景煆人。

      吴江氏体贴道:“公主和赤烟姑娘一路辛劳,想必不曾吃好歇好,不如先在寒舍休整再行他事。不知是先用膳还是先除尘洗浴?”

      赤烟饿得两眼发晕,连声应道:“吴嫂,我想先吃点东西,随便什么都行。”

      吴江氏看了眼血蒂莎,赤烟忙不迭地帮她应了:“公主夜间不爱吃东西,喝点热粥垫胃就行,只是得多熬会儿,要稠,莫太甜,吴嫂你可以慢慢来,让公主除了尘先。”

      血蒂莎并未否认,颔首道:“有劳。”

      吴江氏福了福身,下去准备了。

      赤烟等不及,见多半没她的事,征得血蒂莎同意后,也跟着到厨房打下手去了。

      热水虽然一直备着,但布置浴室还要些功夫,血蒂莎便也不急着走。

      看向下首坐着的老吴,问:“怎不见林雁?”

      林雁便是城南林家的二小姐,如今珠宝铺翠轩阁的掌柜。

      老吴道:“雁丫头昨儿晌午就到了,只是听说林家的间糕点铺出了点事,她昨儿晚便匆匆出了门,至今还没回来。”

      血蒂莎:“至今未回?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老吴也不太清楚,皱了皱眉,“我差人去问过,她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来了个难缠的客人,我见外边也没啥大动静,便没多过问了。”

      老吴向来相信自己这个侄女,宽慰道:“想来真没啥,我已经同她传了信,告诉她公主您到了,她晓得后便是再忙,放着生意不做,也该过会儿就回来了。”

      血蒂莎不再多问。

      恰逢此时吴江氏的大丫头过来禀报,说水好了。

      老吴连忙起身,送血蒂莎出了房门,由婢女带她到提前收拾好的院子。

      洗去一身烟尘,被热气蒸得脸颊微红,血蒂莎推开窗透风。回身随便找了件素色的长袍披上,绞干头发到外间用膳。

      吴江氏晓得她不嗜甜,索性听从赤烟的建议,给她打了两个土鸡蛋,撒上葱花,熬了碗简简单单的鸡蛋粥。

      血蒂莎喝完时,正巧听见外头报林小姐回来了。

      林小姐回来后径直到客院这边寻血蒂莎,一步踏入门槛,上前几步笑盈盈地福身,道了句“公主万福。”

      赤烟正窝在血蒂莎房里埋头啃葡萄,见了她,抽空挥了挥手。

      血蒂莎让她不必多礼,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林小姐也不客气,起身后直接拉开赤烟旁侧的椅子。

      问:“公主一路安好?”

      血蒂莎偏头吐掉口中的漱口茶,不便说话,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林小姐笑道:“可算是把公主您给盼来了,我从小就听父亲和母亲说起您,听了十多年,总算是有幸得见您尊颜,当真如父亲和母亲所言,光华逼人,非同寻常。”

      赤烟一顿,偏头看了她一眼。

      突然伸手将面前装葡萄的瓷盆向她方向推了推。

      林小姐疑惑地拒绝。

      血蒂莎擦了擦嘴角残余的茶水,淡声:“此乃墨隐澜之身,与我容貌相差甚大。”

      在林小姐略微尴尬的笑容中,血蒂莎继续道:“你若是好奇,你父亲手中应该尚有一份我幼时的画像,我这些年没甚变化,倒是可从中窥见几分。”

      林小姐脸上有些讪讪,“……我倒是忘了墨大小姐了,公主气度非凡,一时令人忘神。”

      又佯装抱怨地道:“我竟不知父亲原来还有公主您的尊像,当初还哄骗我和兄长说没有,明知我好奇的紧,父亲不厚道。”

      赤烟突然接道:“想来林家主是怕不小心漏了消息叫旁人发现吧。”

      血蒂莎看向赤烟。

      二人对视,赤烟率先低下眼,血蒂莎转回目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血蒂莎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似是不经意地问:“听吴将行说,林家在示丰的一间糕点铺出了点问题?”

      老吴名将行,是走镖后改的名。

      林小姐忙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个难缠的客人,要的急,量也大,偏巧店里没货了,同能否推迟,然而他半点容不得商讨,因而纠缠了些时辰。”

      血蒂莎注意到她神色间藏不住的脑意,明白八成是有所隐瞒,也不戳穿,只淡淡道:“原来如此。”

      赤烟突然站起身,道自己葡萄吃多了尿急得慌,去去就来。

      屋里霎时陷入一片沉寂。

      林小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嘴角略有些刻意的笑容缓缓落下。

      血蒂莎看了眼再度关上的房门,转回视线风马牛不相及一般提起:“赤烟很喜欢你。”

      林小姐抿了抿唇,“赤烟姑娘率直可爱,林雁也很喜欢。”

      言毕,林小姐直视血蒂莎,问得别有深意:“不知赤烟姑娘是如何同公主说起我的?”

      血蒂莎注意到她眼底的认真,撇去了先前过于客套和虚假的微笑,到底显露出几分精光来。她或许也清楚,赤烟在林家暂住的这几天里,并非仅仅只是混个落脚处。

      她道:“风趣、机灵、有韧劲。”

      只是不聪明。

      这是赤烟原话。

      放在十一年前,血蒂莎定然不会瞒下最后那五个字,当面揍人她都不虚,但如今……血蒂莎淡淡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总归还是要考虑赤烟的同僚之情。

      作为一个朋友,赤烟挺喜欢林小姐,或许是因为她没有什么坏心眼,虽然没有什么大智慧,但反应快,也算是机灵,而且为人风趣可爱,玩的开。

      林小姐眉峰一扬,显然不太相信。“我以为像赤烟姑娘那种性情坦率的人,应该会比较讨厌我这种……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人。”

      林小姐对自己的评价实在不高。

      “她若性情坦率,不喜欢你定不会青眼相加;她若厌恶你还有意亲近,那她必然不坦率。”血蒂莎淡淡道。

      林小姐一怔,有些被她说蒙了。这话说的……究竟赤烟她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性情坦率还是不坦率?

      林小姐没继续问。沉默着,眼里带了些若有所思。

      温水已经续了三杯,尿急的赤烟仍旧没回来,在场的二人却都无心去催,他们心里都明白,赤烟是有意尿遁为他们腾出空间。

      林小姐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又吐出,紧绷的肩膀一松,似是想开了什么,正色道:“公主,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血蒂莎不置可否。

      林小姐便不去想其他,只依照心中所想,将言语一一吐出:“我晓得您让赤烟姑娘留住在林家,绝非仅仅只为了隐藏身份或是方便联络。——京中住宅和暗桩如此之多,何必单选林家?总不过是不放心让赤烟姑娘探查而已。您离开十一年之久,有此戒心,是为谨慎行事,我们林家当然能够理解。”

      “实不相瞒,我林雁对景煆以及公主的确尚有许多疑问和不解,因而在行事上多少带上了些情绪。相信赤烟姑娘一定也有所发现,我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我当然并无叛变之意,只是心存不解,免不了对公主布下的命令有几分怀疑而已。”

      “还望公主不吝赐教。”

      门边,赤烟倚着墙,无声叹息。

      果然还是年轻不经事了些。

      这话便是事实,也不好就这般赤|裸|裸地如数交代,连点后退的余地都没有。

      赤烟疑惑,明明林雁当掌柜时挺长袖善舞的啊。

      幸亏他们公主向来宽容,不怎么计较。

      赤烟抬头望天,光明正大地偷听。

      屋内,血蒂莎果如赤烟所料般心平气和。

      闻言,只缓缓挑了下眉,十指交缠于腹前,轻置于大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

      “你说。”

      其实林小姐也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莽撞了,但观血蒂莎神态,又很快抛开这种担忧。

      林小姐脸上露出些犹豫,话也说的迟疑,“公主别怪我说话难听……但这的确是我的心里话……我也只是心存疑惑,并无他意……”

      “公主您归来后的这几日……行事是否有些……过于招摇?”

      一言既出,有如劈山开道,接下来便如长江之水源源不绝。

      林小姐道:“淮亲王府大火、荣亲王府王黄之谋、为脱离墨相府而一手促成的藏雪仙人之说……还有您和沉王以及辞天月少主的种种传闻。公主您虽然归来至今不足十日,但所作所为却几乎样样非同寻常。——就差没明着昭告天下,原来的墨大小姐已然身亡,如今主事的是失踪十一年之久的景煆棠公主。”

      “我不懂,虽然知道您筹划多年,定然有所准备,不会轻易叫人拿住了把柄,但忍一时之意气,潜于墨相府中,暂时扮演那足不出户与世无争的墨大小姐不是更好?”

      “借尸还魂之说虽然常见于话本,但于现实中而言到底天方夜谭,见公主您归后之异动,能联想到背后是您的人定然不多,但我担忧若是长此以往下去,难免不会有人猜到实情。”

      “恕我实话实说,如今前景尚算不得一马平川。您若是一不小心……玩脱了,景煆数年筹划可就就此毁于一旦。”

      林小姐眉目紧蹙,果如她所言,面上蕴藏着深深的不解。

      她继续道:“况且墨大小姐的身份也并非毫无益处。她是墨相府的千金,前苏家的外孙女,身份之特殊,注定旁人再是心有不满,也不敢轻易举动。——我当然明白这个身份免不了束缚,尤其是限制了您的出行,然而我私以为,有林家的人脉和信息网,您便是身处深闺,也能晓天下事。”

      “再说墨大小姐又与沉王关系匪浅,倘若借他之力……未尝不会事半功倍。”

      血蒂莎闻言眼眸微眯。

      向来古井无波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那边林小姐毫无所觉,还在滔滔不绝地口述她所以为的墨隐澜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

      “以情诱之,虽然卑鄙,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若是心怀愧疚,大可待日后时机成熟之时告知实情,沉王亦是人中龙凤,未尝没有登顶野心。凤太子虽居嫡居长,但沉王他战功赫赫,威名遍诸域,为何不能与之一战?到时便是双赢的局面,您借他之势于初归之时便宜行事,他借您之利斗倒凤太子荣登大宝……日后景、凤联合,何愁景煆不能在云岚有一立身之地?”

      血蒂莎定定看着林小姐,眼黑如曜石,语缓若溪流,重复道:“景凤联合?”

      林小姐自然知她话中之意,立刻回道:“十一年前景和之变后的战争虽是因凤安而起,但那已经过去十一年之久,到未来只会更久,早晚会淹没在岁月中。历史不应记住仇恨,况且当时之令乃当今凤皇所下,沉王当时不过一孩童而已,怕是连西域有战事兴起都不清楚,当日之仇恨与他何干?”

      血蒂莎:“历史不应记住仇恨,但民众会。”

      不知道为什么,林小姐总觉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奇怪。不像是愤怒,不像是赞成,也不像是反对。

      林小姐抿唇,说得坚定又决绝,“记忆并非永恒不灭,时间会淡去一切伤痛。”

      血蒂莎看着她,半晌不语。

      林小姐在这样的目光中无端感到一丝不适,正要发话,便听对面之人突然开口,问:“你可知初四那晚,墨相府中,我为何要下令火烧淮亲王府?”

      林小姐一怔,很快道:“因为静思院突现刺客,凤太子携兵而来,有意搜查墨相府,您不便处理尸体和凶器,担忧事败身陷囹圄,因而临时决定火烧淮亲王府,调虎离山。”

      血蒂莎淡淡道:“不是临时,这个计划在十一年前就有了。”

      十一年前,凤景之战第十天,大火将熄,从前线逃往瓶城的百姓绝望地接受了亲人已经回不来的惨痛事实,在山中为他们立起一座座空坟。

      那天空气中还弥漫着焦土刺鼻的气味,空中一片黑烟,数百名民众跪在她身前,求她为他们报仇,领头的那十几个孩子哭得双眼红肿,嘶声说有朝一日,定要火烧凤京城,让凤安人也尝尝流离失所痛失所爱的苦难。

      林小姐瞳孔一缩。

      有一瞬间怀疑究竟是自己是听错了,又或者说是对面那位公主口误。

      怎么会……历时十一年之久?

      林小姐莫名心头泛冷。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传言,一个在十几年前风行的传言。

      据说景和之变衍生出来的凤景之战中,凤安的一位将领攻不下茜南草原,一怒之下下令火攻。大火连绵,顺风一烧就是三日,烧毁了大片草原,也烧死了数万景煆民众,烧得西边的天空整整三日都是血红色,数万里之外的百姓都能瞧见一丝殷红。

      后来那场战争虽然胜利,但自然免不了被人攻讦,道他残忍。或许是不堪受扰,那位将领出面道传言乃景煆妖言惑众,绝非实情,当初茜南之火却是景军之错。景煆主帅疏于管理,夜半歌舞酒醉,不慎碰倒了油灯,烧了营帐,正值大风,士兵皆迷醉于酒色之中,未能及时救火,这才导致后来的灾难。

      此声明传出,又被凤皇和凤太子在朝堂之上再三强调,怀疑其真假者大大减少。

      林小姐一直以为,先前凤军火攻之言当真是景煆为取得胜利而放出的谣言。

      可按照如今看来……似乎前者才是真。

      林小姐声音微颤,“当初那谣言……”

      “谣言?”血蒂莎唇角溢出一丝冷笑,“千真万确的事如何说是‘谣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示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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