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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陈爷 ...

  •   十八年前。

      苏夫人临产之时,墨相正同远山寺主持谈经论道。冒着大雪找了半天匆匆赶来报信的小厮,刚领着得知消息的墨相往回赶到半路,就碰上了另一个报信的,那小厮惊喜不已地跪在地上,喊道:“相爷!生了!夫人生了!母女平安,是个小千金!”

      没有产房外漫长的等待,也没有产妇日夜不停歇的嘶喊,连随后一家团聚的温情时刻也少得可怜。被大雪困在山中半月之久的墨相,堆积了如山的政务亟待处理,政敌虎视眈眈,再不下山他这个丞相就别想当了。

      苏夫人睡下了,小婴儿被抱下去擦拭身子,回来后转到了她父亲的怀里,墨相抱着呼噜呼噜打瞌睡的小藏雪看了一会儿,甚至来不及等到苏夫人再次清醒,就在好不容易疏通了山道的护卫队的催赶下,迅速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之后就是长久的聚少离多,苏夫人待在远山寺坐月子,墨相在相府忙于政务。

      或许是因为出生的过于容易,再加之现实所迫,温情相处的时候实在不多,对于墨隐澜这个女儿,无论是母亲苏瑭妧,还是父亲墨秦远,放手都放得那么容易。

      丈夫的冷落和对婚姻束缚的不满,让苏夫人在闺女一周岁后选择了和离。

      父女相依为命的温情尚未来得及升起,帝王的雷霆雨露便再次降临到墨相头上。长灵郡主的千金嫁了过来。

      女人细心更懂照顾孩子,所以墨相理所当然地将墨隐澜交给了相夫人照顾。然而苏家的警惕和猜疑无法让他们对一个续弦放心,尤其这个续弦还与凤皇室休戚相关。于是相夫人照顾墨隐澜的第十天,苏家的人就找上了门,送来诸多乳母和随从,半胁迫地让墨相同意了苏家人协同照顾。

      再之后就是相夫人怀孕和长平侯府阮六小姐进门,三段婚姻,数不清的利益纷争,道不尽的派系纠葛,凤皇一次又一次地在墨相的亲情关系上动手脚,慢慢地让墨相冷了心,将亲情,亦或者说是亲人,逐出了自己内心的保护圈。

      于是十八年后,当亲生女儿与相府长久利益相冲突时,察觉到二者几乎无可调和,墨相能稀松平常得像是踢开路上的挡路石一般,面无表情地将亲生女儿踢出去。

      茵陈缓缓地道:“当时我完全没有想到,原来墨相是在伪造墨大小姐的身世,而目的,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你赶出去。”

      陷入回忆而发虚的目光渐渐凝聚,茵陈看向了血蒂莎,对方正一粒一粒地在桌子上摆着花生米,将那贪吃的青云鸟一步一步地引到自己面前。

      茵陈冷眼看着,逗鸟如此,逗人也大同小异。

      墨相自以为是猎人,未雨绸缪先一步将危险剔除于外,殊不知他也只不过是对面之人的一个猎物。老练的猎人熟知猎物心性,深知对方稳重谨慎,纯粹的利益无法将其引入圈套,所以将沾糖的花生米换成了淬毒的刀剑,让危机感胁迫对方,逼着对方去算计着躲避。看似是猎物敏捷地绕过了陷阱,其实又何尝不是猎人逼着猎物走了一条自己一早便设好的道路?

      想想有些嘲讽,名噪一时的墨丞相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嘲讽的快慰还没升至眉间,视线瞥到紧绑的双手,又转成了自嘲。看破又如何,自己不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不过是淬毒的刀剑又换成了沾糖的花生米了而已。那花生米是薄薄的一片方形,上面粘了一大片诡异的红色,写着她的名字。

      ——曲走走。

      茵陈咳了几声,将喉中突然升起的痒意压了下去,“我将消息传给了府中另一个细作,让她去打探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在相府里的名字叫绿儿,一个末等的扫洒丫环。您或许没听过,是去年才被组织收进来的。”

      涉及到组织其他细作,茵陈顿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己已经叛变,不必再为组织卖命保守秘密。虽然对方没有问,但既然有投诚的意思,多少还是得有点诚意。

      “大约一炷香后,墨相离开相府,身上穿着穿着朝服,显然是要进宫面圣。这时绿儿脸色不好跟我说您不久就要离开墨相府了。我惊讶极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想到,您竟然会如此之快地就离开墨相府,从初三到今日,不过六日而已。”

      “不,或者应该说,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你会离开墨相府,我以为……以为你会用墨隐澜这个身份一直活下去。”

      血蒂莎闻言目光转向她,茵陈的脸上似喜似悲,震惊之色不似作假,还夹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释然和自嘲,疼痛让她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但眼睛,却比静思院初见的时候亮了。有一小簇火焰在其中燃了起来,沙粒大点的光,不显眼,却让那双杏眼更动人了。

      血蒂莎没说话。

      不过这个时候,说话的那个女人似乎也不需要旁人来回答她。

      茵陈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亢奋、悲哀,又诡异地带了点喜悦,她开始自说自话。

      “很可笑对不对,明明这应该是最合理的,第一时间也该这么想,我却一直想不到它,不——应该是我有意识地避开了这个想法。……我私心里一直认为,没有人能逃离这个墨相府,没有人,没有人能成功,没有人——会这么想。”

      茵陈不断重复那几个字眼,逐渐语无伦次。混乱的话语传递出强烈的情感,联系她的开场白和妥协原因,血蒂莎大约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又一个被墨相府的四方天困住的女人。血蒂莎从卖身契上知道了她的年龄,十九岁。

      指尖微动,气刃划开了茵陈手脚上的绳索,淡淡道了一句:“喝口水再说。”

      茵陈一怔,紧紧束缚着她的手脚的绳索整齐地从中间断开,最终轻飘飘地散落在地,明明捆绑的时候仿佛那么坚不可摧,等到划破了,却也只是几段软绵绵的绳子。

      她长久地愣怔在原地,身体上的束缚解开了,可其他地方的还没有。无形的枷锁从勒红的手腕脚腕渗入肌理,再渗透进更深层次的地方,茵陈知道,或许一辈子那些枷锁都不会离她远去,他们会永远陪着她,成为午夜噩梦的唯一主角。

      青云鸟的叫声唤醒了愣怔中的茵陈,茵陈晃了晃神,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书桌前,端起为她倒好的温水。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绿儿说,她偷听到墨相准备将他所伪造的墨大小姐的身世告诉陛下,就说自当日接风宴后便着手准备嫁妆,偶然得知此事,震惊之余更害怕的是沉王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事关皇室血脉,又牵扯反贼苏家,墨相说他不敢隐瞒。”

      若墨隐澜乃足月所生,那生父泰半不是墨相。从苏夫人嫁入墨相府到墨大小姐出生,中间不过短短七个多月而已。除非他们婚前就有染。

      带着这种怀疑的目光往回看,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你想啊,苏夫人再是骄纵,当初明明有孕在身,又是严冬时刻可能下雪,怎会不知好歹死活要到远山寺上香?会不会就是马上要生了这才借口上香到寺院好掩人耳目,免得叫相府请来的大夫发现真相?

      连听绿儿转述的茵陈都不免有些动摇了,种种现象的确容易引人误解,可她清楚记得,苏夫人当初确确实实是七个多月时不慎动了胎气,这才在远山寺中早产。

      茵陈心里暗叹,所以说墨相的确会挑切入点,男人通常都是自负的,受不了背叛,更遑论对象是妻子,自己还给别的男人养了孩子,所以一般人都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更不必说是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大傻冒,是个笑话。

      这事几乎没人会信墨相是在说谎。

      “暂且不知墨相为何这么做,但不难猜想,有极大可能您会因此被逐出相府。我们便将消息迅速上传给了首领。”

      茵陈顿了顿,还是觉得应该提一嘴,“您或许不清楚,苏家被灭族后,残存的势力被各方瓜分,其中不乏有清楚您和苏家具体交易的,但并非全都对您心存善意。”

      “我和绿儿这一支的新首领便一心想要置您于死地。”

      血蒂莎:“缘由呢?”

      茵陈如实答道:“我不清楚。我不过是底层人员,得到的消息实在有限。若非几日前被您提拔到跟前,又身在守卫森严的墨相府,今天也不会有机会和上面联系。”

      事发突然,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更不能保证血蒂莎明天还在不在墨相府,若到了相府外,没了相府的碍手碍脚,血蒂莎身边的旧部将明眼可见地增多,到时候组织的人更难近身,所以刺杀的任务才匆忙地定在了今夜,而人选则定了茵陈这个目前最有可能接近血蒂莎的侍女。

      话音一转,“不过,组织里的人有不少猜测,其中之一便是为苏家报仇,大家猜测首领是愤懑于您未能及时拯救苏家,又觉着是您和苏家的暗中交易被发现,这才让凤皇忍无可忍,下定决心要铲除苏家。”

      茵陈本人对这个说法是相信的,若非如此,如今形势下何必费心对付一尊大神。

      血蒂莎眯了眯眼。

      愿意为苏家报仇的多半是苏家主的身边人,对方既然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应该还是最核心的那一批部下……也不一定,或许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也说不定。

      她接着问:“可知道他的姓名?外号、印记、习性,或是别的特殊之处?”

      茵陈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其实没见过首领,只听绿儿有一次不小心叫过一声‘陈爷’,我确认过,是耳东陈。绿儿的干娘是首领的小妾,她的消息或许可信。”

      陈?血蒂莎沉吟,这个姓氏太普遍,当初那一批人里,不少人都姓陈。苏家主的发妻就姓陈,陈家当初也是一方大族,重用的家仆许多也被赐了陈姓。还不论后面有没有人无意将消息漏出去,让旁的姓陈之人知晓。

      “你说的那个绿儿,她如今可还在相府?”

      “她之前和我交代了任务后就又溜出去了,说是首领还派了别的活给她。这会儿……我也不清楚她回来没有。”

      “你去看看,在的话带她过来。”

      茵陈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以我已完成任务,让她过来帮忙收拾为借口?”

      血蒂莎没否认,“我会让人暗中跟着你,若对方不配合,你只需叫一声,就会有人上来协助你。”

      招了招手,房中没几秒便出现一个蒙面的布衣者,朝血蒂莎行了个礼。

      此人是赤烟派来帮忙的,速度不及鸟中翘楚青云鸟的兴文,等他赶到相府外时,血蒂莎已经收到消息和茵陈打完了。

      茵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以为此人先前便在此,不解为何棠公主先前没让他出手,她可看得出来棠公主最初确实有些不方便动手的模样。

      谨慎地没多问,只道了声“是”。

      待二人离开,血蒂莎平静地对着空气道:“再派个人跟着茵陈,如有异常,直接就地处决。”

      “是。”

      “冬敬秀怎么样了?”

      “已被副掌柜收服,副掌柜说过几日便会让他按计划行动。”

      “墨秦远那边呢?”

      “凤皇和墨相还在乾正殿密谈,目前尚未传出任何消息。”

      “倒是沉王那边似有异动,暗探发现沉王提审了一位囚犯,那人名叫张从恩,正是当初给墨三小姐米婵娟的人。沉王似乎想将此人关押到另外一个地方。”

      “张从恩?”血蒂莎记得此人和太师府还有些瓜葛,太师府的文二小姐就是受文太师的命将米婵娟交给张从恩,再转到墨老三手上,投放到静思院好毒害墨隐澜。

      文太师,正是凤太子的人。

      眸底闪过一丝幽暗,吩咐道:“去给文太师传个信,若他们不敢出手,派几个人假扮太师府的打手去劫囚。”

      顿了顿,“莫伤及张从恩性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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