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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静思院之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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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的事最好讲个你情我愿,不然那不是结亲,是结怨。这厢凤皇有意撮合,沉王也有意挽回,却不知那厢墨大小姐思虑良久后已是下定决心要断开。
有道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情况。
静思院里,玉兰、青竹等人已为墨隐澜梳妆完毕。墨隐澜端详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衣饰讲究。大丫环青竹心里赞叹,大小姐之姿容着实出众,忍不住说了些赞美之语,旁边几个一同服饰的丫环纷纷跟随着附和了几句。
玉兰只笑着听并不附和。她知道大小姐一贯不在意也不爱听这些话。她心里只关心另一点,怎么大小姐现下要穿这套衣服?她瞧着那宛若流光般的布料,心里疑惑,还莫名泛起了冷。
“大小姐,二小姐来了。”门外传来一丫环的禀告,玉兰听其声音似乎是之前在院里闲聊的一员。
墨隐澜轻轻摩挲着右眼角,面上浮现一抹浅浅的微笑。“就来。”
府里的人都知道,二小姐是个俗人,平素最爱些珠宝饰品;府里的人都知道,二小姐是个庸人,文墨礼仪都不精;府里的人都知道,相夫人最疼二小姐。二小姐年十七,夫人也想教她些人情往来,便给她派了个走访几院,查看慰问的任务,时间却是不定的。什么时候去什么院?最迟什么时候走访完?这些都让二小姐自个儿定夺。二小姐虽不精文墨,有时却也爱附庸风雅,便给这任务取了个名儿叫“访情”。
六月一派的任务,今儿七月三,二小姐将将“访情”第二间院子。
墨隐澜一行人走至小堂时,里外已是站了许多青粉服饰的丫环。玉兰略一看约有十来个院外的丫环。五六个在里,五六个在外。里边还有个年岁稍大的婆子侍在一侧。
墨隐澜在圆桌三步开外站定,对着已自觉坐在尊位的女子道:“二妹妹。”
堂里众侍从齐齐福身,“见过大小姐。”玉兰,青竹也向着二小姐问安。那二小姐听着一众问安声也不理会,也不起身,只蹙着眉对大小姐道:“墨隐澜,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墨隐澜在她右侧的位子上坐下,接过丫环奉上的茶端在胸前。她划了划茶汤,浮着的茶叶悠悠地散开,袅袅轻烟便从茶中飘起,霎时间就朦胧了一小片天地。
“姐姐来迟,望妹妹见谅。”
“只妹妹之前说未正来,不想今日午时就到了。”
玉兰讶异,难得见大小姐说话夹枪带棍的。
二小姐一听便觉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过未正来?”
一边说着话,一边也不忘习惯性地细细打量对面女子的装扮——气色看着倒是不错,只这寡淡的打扮她并不看得上眼……啧,竟然穿的是丰八匹么。
“之前不是定的申时来?你连这点事都记错?”她听得出来墨隐澜那话有怪她来得太早的意思,再看看对方身上的布料,不觉有些阴阳怪气,“来得早些没让你等,我还有错了?”
早了半个时辰是“早了些”?
前天约定申时来,昨天差人说未正来,今天却是午正到。玉兰心里冷笑,二小姐真有意思。
墨隐澜微笑着把杯子放下,并不接这话。眼里却分明透露出一个意思——不然呢?
二小姐是个受不住刺激的,本来就因为被迫来静思院的事,心下憋着一团火,现下又瞧见墨隐澜这反应,立时忍不住,一团火窜起老高,挥手便将面前的青瓷茶具扫到地上——这动作她做习惯了,也得出些技巧,这么一挥手,茶具都到了地上碎裂开来,自己却能分毫不伤,衣袖也未沾上半点水渍。
屋子里霎时便响起了瓷器破碎的刺耳声。青瓷茶壶和茶杯裂成一块块,瞧不出半点原来的雅致样儿。里边的茶水洒出来溅了一地,不少还溅到了挨得近的几个丫环。
丫环们也不往后避开,木桩一般无言地站在原地。
果然,二小姐在静思院里惹事了。
一旁侍候的人呼吸轻了几分,心里对这情况并不太意外。二小姐脾气怪,气性也大。别说在府内姐妹的院里了,就是在别人府里,有时也是一个不对就使性儿的。
墨隐澜敛了笑容,看向二小姐的目光有些冷淡。“二妹妹什么意思?”
二小姐扯出手帕,旁边的侍女自觉前来替她擦手,她微微抬起下巴,眼睛睨向大小姐,“你不知道?”
墨隐澜冷冷地看着她,堂里鸦雀无声,空气似乎也有几分凝滞。侍从安静地低着头,缩着身。玉兰瞧那样子,猜测若是此时地上有个缝儿,怕是许多人会争先恐后地往里钻。
半晌,堂里响起大小姐清脆的声音:“青竹,着人来堂里收拾。卷荷下去再上壶茶来……”
二小姐冷笑着打断:“谁爱喝你那茶!”
墨隐澜加重了语气,“去厨房给二小姐拿瓶颜香蜜。”
“原来你知道我喜欢的是它啊!”
“这不是二妹妹‘来早了些’,没来得及备下你喜爱的么。”
二小姐听这话不对,立马便要呛回去,抬眼却看见一同前来的李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了她的对面,挨着墨隐澜不远的地方,正拼命给她使眼色,她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看墨隐澜。
几个丫环很快将小堂收拾干净,换上一套新的茶具摆在桌上。
玉兰上前为二人斟茶。虽然二小姐说不爱喝,但她们却不能不为其倒茶。本来嘛,待客时放在面前的茶也不是只为了给人喝的。
“妹妹有什么话便尽早问吧,姐姐下午还有些事,不大得空。”
二小姐转过头来,“那可真巧,我下午也忙得很!”
玉兰倒完茶退回原位,前儿说今日下午一定有空的两人是谁?
二小姐心里怒火直烧,当下便想甩手离去,但她还记得自己有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她想到随行的李妈妈,想到严厉的墨相,再想到被锁在库房里的她的宝箱……二小姐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慢慢地坐正了身子。
“墨隐澜,我今天是奉母亲的命令来静思院走访的。”
“访情么,”墨隐澜态度不冷不热,“府里都知道。”
二小姐呼吸一岔,“你在静思院一切可好?”
“都好,今天除外。”
“……衣食方面都供应到位吧?”
“你看不出来?”
二小姐攥着裙子的手再紧一分,不就是穿着丰八匹!
“呵,下人们都还听话?”
“不然?”
……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言辞又渐趋于针锋相对。
问问题的问得不情不愿,答问题的也答得烦躁敷衍,针尖对麦芒,两人一对上那便是天雷勾地火,场面一片混乱。
二小姐先前还能强压着火气,告诉自己只管当对面的墨隐澜不存在,木木地背着李妈妈拟好的问题,到了后来,实在是被今天异常刺头说话难听的墨隐澜气到了,不住地翻白眼。
这一翻,什么李妈妈的叮嘱忘了,相夫人的教导也干脆给忘了,全凭本能说话,甚至连她自个儿也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火|药|味之重,直把一旁随侍的丫环们吓得脸色苍白,两股战战。
玉兰看戏的心思也收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两人——尤其是看着墨隐澜——怎么了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这么疯?难不成就因为个沉王进京?
二小姐狠狠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骂道:“瘪咬病啊你墨隐澜,吃错药了么你?”
专心致志地斗了这么久的嘴,墨隐澜也有些受不住,三顿没进食和几夜失眠没休息好的身体异常虚弱,让她比起吃饱睡足的二小姐来更加气喘吁吁,甚至受不住地感到有些胸闷,即便如此,听闻二小姐之言后,还是强打起精神冷笑了一声作回应。
“你!”二小姐感觉头皮一炸,她深呼吸一口气,“你等着,让我喝口水,咱们接着来!”
众人:……突然就觉得不慌了。
二小姐情绪暴躁,粗鲁地抄起面前的描金茶杯——她虽不爱喝茶,却也知道茶可以静心下火——正要仰首大喝一口,却不妨从茶里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这是、是……
二丫可要长记性了啊……
寒意从心口升起,随着骤然沸腾起的血液涌入身体各处,她如蒙雷劈,恶心感在回忆起的一瞬间窜到了喉咙,让她忍不住地想要干呕。眼前的画面似乎在扭曲,她仿佛看到带着倒钩的铁链从四面八方伸出来一点点地缠住她的身躯,紧紧地捆住她的双手、捆住她的双腿,死命地箍住她的胸膛、她的脖颈,箍得她喘不过气,箍得令她窒息。
墨琉清发了疯似的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向地面砸去。她踉跄着站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神色狰狞地盯着右侧的墨隐澜。
该死!都该死……
再一次听到茶杯在自己的院里碎了的声音,墨隐澜心里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一瞬间蹿了起来。她猛地站起来,但虚弱的身子撑不住这突然的发力,眼前一阵发黑。
“墨琉清,你适可而止!”
她摸索着扶着桌子,眼前还有些黑,黑得瞧不清对面人的神色。但墨隐澜想,那脸上约摸都是愤怒和狰狞吧。她语含恼怒,心里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痛快。诚然,惹恼一个气性大的二小姐不是多难的事,但墨琉清的愤怒却的确让她连日来的压抑心情得到一丝缓解。到了这一刻,她才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种痛快和缓解与那位此时不在云岚的棠公主有关。
随侍们都觉着大小姐这话没错,二小姐确实欺人太甚。看样子大小姐也忍不下去了。城门失火,他们这些人微言轻的池鱼,还是退后些好。一同前来的李妈妈却瞧出些问题,心下隐隐有个不好的猜测。二小姐这模样似乎……
还没等李妈妈确定心下那点猜测,事态已朝着一个小堂里没多少人愿意看见的方向发展。
只见二小姐神色诡异地呢喃了句什么后突然一把扯住大小姐的衣领,同时向前大跨一步来到大小姐面前,拿起桌上的茶壶便往大小姐嘴里灌茶!
“唔……”墨隐澜被迫仰着脖子,不自觉地咽下几口茶水。
甫一咽下,喉咙和内腹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她两手尽量用力掰扯,想推开墨琉清,但天生的体力悬殊以及此时的身体状况差异却令她动不得墨琉清分毫。
众人都没料到二小姐会有这番动作,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众人反应过来向二人跑去时,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青黄色的茶水顺着白皙的下颌,优美的脖颈流下,弄脏了大小姐身上御赐的丰八匹。更令众人感到惊慌害怕的是,大小姐嘴里突然吐出白沫,嘴角流出一丝暗红的血……
“啊!”
这声尖叫如雷贯耳。
墨隐澜听着却觉得远在天边。她神思恍惚,这一瞬间,十几年的大小事通通忘却。只有一句这些天反复地、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中的话模糊地打着转:
棠……公主,这……笑纳。
堂里已是一片混乱。青竹双手扶住陷入晕厥的墨隐澜,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玉兰朝着慌乱的人群大声吩咐道:“快去请许大夫来!”见丫环们不论是静思院的还是二小姐带来的都一窝蜂地往外跑,又加大了声音道:“就内院的茯苓和茵陈去,其他人都留下!”
茯苓和茵陈领了命匆匆跑了出去,其余人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玉兰皱眉快步转回桌前,见青竹一直扶着大小姐边流泪边凄惨地叫着“大小姐”,更觉糟心地推了下她,“别愣着啊!扶大小姐回卧房啊!”
“……对,对!”青竹愣愣地答道。丫环们闻言主动上前抬起墨隐澜,步履匆匆地朝卧房走去。踏过门槛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嘭”的一声。
玉兰回头望去,只见方才突然发狂的二小姐不知怎的倒在了地上。她当即停下大声对青竹喊道:“青竹!你带人回卧房好好照顾小姐,我留在小堂处理!” 青竹似乎总算勉强回了神,匆匆“诶”了一声算回应。
李妈妈扑到二小姐身上,“快!二小姐出事了!快来人去请许大夫!”李妈妈将二小姐扶坐起来,神情惊慌,“来人,快扶二小姐回去!”
玉兰平定了下呼吸,上前主动道:“李妈妈,二小姐此时不宜动身,不如先将二小姐安置在我们小姐卧房边的偏室里?”
李妈妈已是六神无主,听到有人提议便下意识照着做,她连忙道:“对对,姑娘说的对!多谢姑娘!还请着人带路,二小姐的情况实在不好!”
晕过去了而已,总不会比大小姐那明显中毒的情况还不好!玉兰心里冷笑,面上却摆出忧心的模样。无论如何,现在总得让他们留在静思院。府里可就一位许大夫,要是让他们走了,依相夫人对二小姐的疼爱程度,别说这会儿了,打今儿起最少一个月许大夫都来不了他们静思院!
……
双桐巷。
江鸿目瞪口呆,他听说过墨相府几位小姐不和,但不过以为是姑娘家斗斗嘴罢了,没想到能骂得如此激烈,甚至发展到动手。目前看来好像还搞出了人命。
等等。
墨大小姐。棠公主。
江鸿眼前一黑,险些失声:“糟,墨大小姐出事了!!!”
年轻男子横了他一眼,江鸿迅速捂住嘴,用眼神表达他错了。年轻男子顾不得教训他,抽出一截提前裁好的布条,咬破指尖用血迅速写了一句话。
江鸿连忙抱过身旁一直乖乖待着的信鸽,年轻男子把布条塞进它脚上信筒,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低声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