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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荣亲王府生辰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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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被二人谈论的四小姐,如今正待在院子里,关门闭户,只留了个心腹明霜在身边,其余人全都赶出了卧房,大白天的愣是整出了夜深人静的气氛。
四小姐虚虚坐在凳子上,低垂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时不时抬起来偷偷看一眼对面,就一眼,又立马收回来用手搅着手帕。
如此来来回回几次,对面之人也无法当做没看见了,“你老看我作甚?”
四小姐一惊,目光闪躲,磕磕巴巴地应道:“没、没有啊。”
对面之人停下了夹菜的动作,语气有些冷,“我劝你最好别起什么小心思,我虽然如今受了伤,但要在你喊人之前让你闭上嘴,也不是什么难事。”
目光在她光滑的脖颈上流连了一圈,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四小姐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又有些委屈,“我没想喊人,我要是想喊人,我娘让我去小堂那会儿我就不会再回来了……我就是……”
四小姐顿了下,似有些别扭,没再说下去了。那对面之人却不信她,惊弓之鸟一般立马提高了警惕,抽出腰间别着的匕首,下一秒就横到了她的脖颈上。
“说!”男人威胁着。
“……我就是想问问你的名字!”
四小姐抖着手,脸颊泛起薄红,有些羞愤。
男人怀疑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良久,皱了皱眉。虽然看出她这回答怕是真的,可心下的警惕仍旧没轻易放下,一边收回匕首走回位子上,一边问:“你问我名字做什么?”
不待四小姐回答,他就兀自恶意揣测了,“想等我走了派人去报官?”
男人冷笑,“你觉着我会告诉你真名?”
“总不会是对我一见倾心了吧?”男人喝了口水,嗤了一声,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荒谬猜测给逗笑了,“你总不至于蠢到喜欢上一个胁迫你的人吧。”
不错,这男人不是旁人,正是七月四日晚从静思院逃往四小姐的盈芳院躲避官兵搜查的黑衣人夏哥。
由于淮亲王府的大火,以及四小姐不愿人查看的娇性子,夏哥如愿以偿地避过了官兵的搜查。只是也正是因为那一日的种种事端,凤京城加大了巡逻的力度,禁卫军轮班倒,夜以继日地四处搜查,就连墨相府的守卫都又森严了几分。没法轻易混出凤京城,恰好他身上又有伤,便胁迫了这相府四小姐为其隐瞒,强行“借住”于此静养疗伤。
四小姐睫毛颤了颤,“……呸,你想得美,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小姐——身份高贵,怎么看得上你这个粗人……”
话说得不客气,可那语气实在不像是不屑的模样,尤其对方脸上还弥漫着莫名的红晕,这话的说服力就更不高了。看着四小姐脸上的小女儿情态,夏哥眯了眯眼,一个不算高明的计划瞬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于是他忽然说:“夏蝉。”
迎着四小姐怔怔看过来的目光,他冷着脸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夏蝉。夏天的‘夏’,夏蝉的‘蝉’。”
四小姐反应过来了,眼里带出了些惊喜,随即又演变为难以遏制的羞怯,脸颊上的红晕快速蔓延开来,白嫩的脸颊霎时红彤彤一片,像是嫣红的柿子椒,又甜又辣。
四小姐咬了咬唇,“我以前,名字里也有个‘婵’,‘婵娟’的‘婵’……”
这倒是在夏蝉意料之外了,“你不是叫墨琉若?”
闻言四小姐面上的热度消散了些,“不是,那是后来改的,我以前叫墨语婵,因为墨琉清那个疯婆子才……”
四小姐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什么,飞快看了眼对面的人,见他面上没有鄙夷之色才放下心来,轻咳了一声,别扭地改了口,“就……我二姐,她在山野里待了几年,回来后人有些疯疯癫癫的,我娘希望她能好起来,心思似琉璃一般清明,于是给她改名叫墨琉清。她以前的名字叫墨灵华来着。”
四小姐撇了撇嘴,神色里带着不虞,“于是我也被迫改了名。”
原来如此,原来墨相府的几位小姐间,还有这么段过往。
夏蝉笑起来,看着被迫改名的四小姐,神色难得温和了许多,他夸道:“墨语婵,这个名字很好听。”
四小姐闻言一愣,似是第一次听闻这般“惊世骇俗”的话语,一下子愣住了,被惊得回不了神。夏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看见她将唇瓣咬得通红,红色逐渐蔓延到眼眶边上。四小姐双目无神,模样像极了沉浸在了久远的回忆当中的人,“我也觉得……明明我就叫墨语婵,凭什么我就要跟着她改名……”
她红着眼呢喃:“我才不是墨琉若。我才不像她……”
墨琉若墨琉若,她这名字到底是像琉璃呢,还是像墨琉清呢?
母亲说,你们是姊妹,我只希望你们像琉璃一般透彻,心思澄明,不为世俗所扰。话说得如此好听,可她在母亲身上,只看见了她对墨琉清那个疯婆子的期待,至于她墨琉若……不过便是一个替代品吧。她难以自控地这么想。
夏蝉一怔,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复杂,像是里边藏了许多事。
他站起身,看着四小姐的目光越发的温和,里边竟然还夹杂了一丝怜爱。夏蝉抽出四小姐死死攥在手心里的帕子,弯着腰细细地为她擦起了眼泪,叹道:“别哭了,怪令人心疼的……”
他说:“你听过‘杜若’吗?”
“那是我家乡那边的一种花,其花开如蝶,色如云,七月正是她盛开的时候。”
“杜若在我们那里是一种象征着‘幸运’和‘幸福’的花,远行之人无论身在何处,身上都会带着一个装着杜若花瓣的香囊在身,家人也会为其缝制绣有杜若图案的香囊,以此来乞求上天眷顾,能让他所求一切顺利。”
“依我看来,你的名字不是‘像琉璃’,而是‘琉璃做的杜若’,代表着美好和安宁。——很好听。”
……
盈芳院的气氛逐渐走向暧昧和温馨,荣亲王府后花园中的却一直冷淡。
凤轻飏的人过来请血蒂莎到后花园一见后,血蒂莎便跟着对方,一路来到了后花园一处花草繁茂之地。路的尽头是一座扇形亭,背靠一片飘荡着荷叶的小湖,一左一右各延伸出了两条石子路出去,通往不知名的地方。
攒尖形的顶,碧绿色的瓦,亭子里站着个一身王袍的男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确清秀。
血蒂莎挑剔地看了一圈,虽然依旧没看出来对方身上有哪里尤为吸引人,但不可否认,凤轻飏那一身皮相的确有吸引小姑娘的本钱。
原来墨隐澜是为色所动,血蒂莎面无表情地想。
引她到达目的地后,那长随便自觉地退下,亭子里唯余血蒂莎和凤轻飏两人。凤轻飏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愣是半天一个字都没说。
血蒂莎没心思和他玩什么大眼瞪小眼,慢慢地走到一旁,静静地看着后边湖面上那随风荡漾的层层荷叶。
今日走这一趟,不为其他,只为亲眼瞧瞧这让墨隐澜神魂颠倒的男主角,看看凤轻飏对墨隐澜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墨隐澜因她之故,被程妈妈胁迫威逼,无奈与凤轻飏断了情,可那一腔心思仍旧是全系在对方身上,听闻凤轻飏凯旋之期,茶饭不思,昼夜颠倒的过了几天。
墨隐澜之意不必说,凤轻飏呢?这位当年在最狼狈的时候被墨隐澜抛下的人呢,可还是对墨隐澜有意?
若是无意一切简单明了,可若是仍旧有意非墨隐澜不可……那她往后的计划少不得便要稍微做些调整。
血蒂莎屈指弹开衣袖上嗡嗡作响上的蜜蜂,偏头看着那蜜蜂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然后慢慢地飞回花丛之中。
一个就这么神色复杂地盯着对方,一个就沉默着静静地等待对方开口表态,两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凉亭里的气氛越发的冷淡而诡谲。
他二人不急,可生生急坏了在一旁偷看的三小姐。
三小姐和血蒂莎座位不远,中间就隔着个二小姐,她一看到沉王府的人过来然后血蒂莎和相夫人说了声跟着那人走了出去,便猜到是沉王殿下约见墨隐澜。三小姐的面色立即就不好看了,虽然墨相再三警告,可放出去的心思哪有这么容易就收得回来,要是如此简单,历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的故事了。
三小姐心思重,忍不住去想他二人见面后会做些什么,沉王殿下会不会再次向墨隐澜表露心迹?墨隐澜那个惯会拿腔作调的又会不会答应?甚至——甚至……他二人会不会情到深处,一发不可收拾……越想三小姐越难已冷静,整个人都有些抖了起来。
她身边的二小姐发现了,警惕地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准备晕过去讹我?”
如此一想二小姐越发觉得她猜的没错,三小姐就是个心肠歹毒喜欢暗中使绊子的,说不定这会儿就是在打着什么主意,于是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甚至觉得这个距离也不够安全,干脆坐在了血蒂莎方才的位置,足足和三小姐隔出两臂远。
三小姐脸色青了青,勉强笑道:“二姐姐你开什么玩笑呢……我就是坐久了感觉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二小姐仍旧狐疑地看着她,显然是不信这番说辞,但是能让对方远离自己二小姐心里打一万个同意,当即道:“那你出去走吧,母亲那里我帮你去说。”
看见三小姐竟然点头真的如她所愿出去了,二小姐还有些不可置信,没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想了下没明白,抛到脑后自顾自看杂技去了,看到兴头时,惊呼着在锣鼓声中随着男席那边一起叫好,声音之大,令周遭的小姐纷纷不适地皱起了眉。
三小姐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了西苑,带着丫环往两人幽会处找去。所幸方才凝神偷听时,听见了血蒂莎和沉王殿下见面的具体位置,这会儿不至于一头雾水。三小姐如愿找到了地方,悄悄地藏在了亭子左边的石子路旁的大树后边,弯着腰,探头探脑地偷偷往亭子里边瞧。
就这么偷偷摸摸地看了好一会儿,她手上都被不知名的蚊虫叮了好几个包了,亭子里头那两人仍旧是她刚来时的那样,三小姐咬了咬唇,尽量忽视身上传来的痒意。
左边石子路的深处,两道年老的身影慢慢地走过来,其中一个走在后面的突然道:“侯爷,那是不是墨三小姐。”
这正是受不得杂技的喧闹而出来透气的长平侯阮侯爷主仆。
阮侯爷的目光顺着长随所指看去,瞧见了在树后面挠手臂的三小姐,再顺着对方偏向的地方看见了亭子里站着的凤轻飏和血蒂莎。
长随也瞧见了,愣了下,“是沉王殿下和墨大小姐……”
长随说完也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了,再看着在树底下默默地挠着手臂的三小姐,心里生出了一丝叹息。
阮侯爷沉默了一下,“我们再走近点,就……藏在那边那棵树下。”
二人往着阮侯爷所指之处走去。
暂时还不知晓已经被四个人围观了的血蒂莎和凤轻飏依旧在沉默当中。
长久的沉默令血蒂莎不由怀疑起了先前对凤、墨二人相处状况的猜测,之前未见面时,依照那满匣子的书信和相见欢诗集来看,血蒂莎猜测这对小情侣相处起来该是黏黏糊糊的那种情况,握一下手,揽一下肩,时不时来个眼神对视。今天填个词,明天作首诗,后天再品个前朝名画。
虽然如今二人已情断义绝,但依照这二人明显有些情绪化的性子,再见面时也不该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待个一盏茶的罢。
所以凤轻飏这性子真就这么闷?那诗词集和书信怕不是找的人代笔伪造的?——墨隐澜当年果然是见色起意罢。血蒂莎对自己这个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
就在血蒂莎怀疑起了凤、墨二人感情的真实性的时候,那秉持着沉默是金的沉王终于开了口,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说话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凤轻飏的声音有些低哑干涩。
“书姀,你不想问我……为什么把地方选在这儿吗?”
一明一暗的五个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血蒂莎闻言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对方脸上的神色,凤轻飏正是紧张的时候,看见她正面,情绪波动越发大了。苦涩、期待、焦急、喜爱、失落、怨恨、不舍、留恋……据说在战场上不苟言笑的人,如今情绪化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只可惜,他对面之人却并非他恨极也爱极的心头之好。
血蒂莎顿了下,“望风亭。”
但凡知晓凤轻飏和墨隐澜这二人感情过往的,都不可能不下意识多注意一下周围的亭子。四年前,凤轻飏与墨隐澜因《春岚图》而走近,两人品画赏画,渐生情愫,于十月三日在墨相府望风亭定情,一首两人分填上下阙的《相见欢·十月三望风亭合作》是他二人定情之作。
好巧不巧,那望风亭正是座临水而建的攒尖形扇形亭。
“我还以为你忘了……”
话里隐隐有一丝幽怨逸出,血蒂莎木了下,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是骗情骗钱勾引良家妇男的渣女。血蒂莎拧了拧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她拧眉,凤轻飏却似乎接收到了某种带有负面情绪的信号,神色黯淡了下来,“当年合而作词是在望风亭当中,今日我想求一个结果,没机会重新回到望风亭,便选了荣亲王府这座同为扇形亭的玉江汀。书姀,两年了。当年你突然说要与我分开,我不信你口中那番‘不想有个落魄皇子为夫’的话,你不是势力薄情的人,当日必是有苦衷,如今我回来了,你……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当年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