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闻》神叨叨

36、荣亲王府生辰宴（一）

　　七月初八，荣亲王六十五岁高寿，府中红红火火地办起了生辰宴。洒扫除尘，裁纸贴花，一大早的，荣亲王府就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墨相府诸人自然也在宾客名单之中。

　　墨相倒是想使老法子，以“身体不适担心冲撞了贵人”为由，把人都拘在府里，免得几个不知轻重的女儿又整出什么大事，只可惜沉王凤轻飏，自接风宴上被凤皇逼迫挑明他对墨隐澜的心思之后，突然变得格外主动，前两日确定生辰宴照办后，便派了府上的管家过来传信，说生辰宴当天希望能与贵府大小姐一起品画，望墨相多多宽容。

　　墨相当时脸就绿了，个不要脸的，以前的矜持和别捏呢？如今当众表态过了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是吧，给人家的父亲传信说要和人女儿私会……不知羞耻！

　　然而有凤皇嘱咐在前，墨相也只能咬着牙答应，保证当日墨隐澜一定会出席。

　　他倒是想咬死了牙说墨隐澜如今依旧缠绵病榻，可当初凤轻飏好心送药的时候，他坚决说只是小问题，过了这么四五日了，这“小问题”却还没好，外人传墨隐澜底子差就算了，他就怕凤轻飏听了，头脑发热死活要找个太医过来为墨隐澜看治。

　　外人不知他还不知么，墨隐澜如今屁事没有，心肺强健手脚灵活，能吃能睡，就差在府里踢一场蹴鞠自证康健。这要是太医来了让凤轻飏知晓了，那不得日日约人出去？

　　墨相不敢想象那个画面，他怕自己被气死。还是让他误认为墨隐澜仍旧身体不适更好，他还能隔三差五拿出来推掉凤轻飏的邀约。

　　得知墨隐澜要出席生辰宴，二小姐不干了，中毒的那个都能出门，凭啥自己这个就受了点惊吓的得拘在府里？心里不爽的二小姐找上了相夫人，也不废话，梗着脖子就是闹着要一起到生辰宴上玩儿。

　　相夫人无奈了，二小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也有点舍不得二小姐被拘着一天天苦着个脸。只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去了，那三小姐和四小姐是不是也得一同去？她虽然在接风宴墨相命三小姐与他同乘那晚，看出三小姐怕是做了什么触及墨相底线的事，但还不知三小姐就是投毒案真凶。墨相无意在此事上在多生是非，使墨相府立于刀口浪尖之上，所以至今仍瞒着相夫人。

　　相夫人没辙，只好往前院走一趟询问，墨相正忙着处理政事，听闻相夫人之辞，想了想后，大手一挥——去，相府四位小姐都去生辰宴。

　　墨隐澜指定是得和沉王会上一会，墨琉清虚荣，去了也不过是到处显摆一下，墨惜音心性不良，被冷在府里指不定心生怨念心里头又琢磨出什么诡计来，让她出去和京城的千金们待在一起，以她那八面玲珑的性子，反倒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至于墨琉若，三个火|药|桶都带上了，哪还差她一个？

　　墨相大抵是被沉王刺激到了，莫名有几分破罐子破摔，只可惜墨相难得大方，四小姐却不领情，相夫人派人过来传话时，四小姐冷笑拒绝。

　　相夫人有些疑惑，便亲自走了一趟，四小姐看见她时，目光闪躲，这边瞟一会儿，那边停一阵，就是不敢直视相夫人，这令刚被投毒案折磨了几天、直到如今都还有些敏感的相夫人瞬间提高了警惕。相夫人狐疑地打量着四小姐，怀疑她又在整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这么一想，相夫人冷下了脸，有些愤怒地质问四小姐，四小姐闻言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了，扔着东西让她走。

　　“我在你心里面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玩意儿对吧，就你那心肝儿是个宝！”四小姐哭骂着，流着眼泪水儿回了房。

　　相夫人沉默了，知晓自己怕是误会了四小姐。四小姐大概只是因前几日正院的事闹别扭，有意和她作对，这才一口回绝了生辰宴的邀约。

　　一时半会儿四小姐怕是缓不过来，相夫人便将此事报与墨相，建议说让四小姐在府里静养。墨相一听四小姐又使起了性子，当机立断删了生辰宴名单上四小姐的名字。

　　于是这荣亲王府生辰宴，墨相府前往贺寿的，只墨相夫妇和三位小姐。

　　几位小姐如今关系微妙，为防出现类似“相府千金当街打骂，相府队伍人仰马翻”这样的闹剧，墨相十分豪爽地出动了四辆马车，一个人坐一辆，马车中间间隔五个人宽的距离，他寻思着，就不信这样了他那三个不懂事的女儿还能闹得起来。

　　三小姐坐在马车里，带着她的心腹明霜，神色幽暗地看着窗外的‘墨隐澜’。

　　穿着一身颜色偏深的净蓝色缎面长裙，衣领和袖口处挑了几根银线绣了一圈云纹，绣在三指宽的深蓝色丝布上，走动间，那云纹仿佛活了一般，在阳光里荡漾出一片流动的光。头发松松散散地扎了一股，卷曲几道卷成一道麻花似的发髻横卧在后，一根深蓝色水滴状的簪子斜斜伸出来，边角再点缀了几根银色的镂空羽翅短簪。除此之外，便只有发髻中间抽进再绕出的一根长至腰间的蓝青色丝绳。

　　往常还会精心选上几个精致的耳珠和镯子戴上，如今这些全都没了，便是玉佩和香囊都没穿上一个挂在腰上，素淡简单得不似是去参加一国亲王生辰宴的相府千金。

　　三小姐冷笑，墨隐澜惯会装腔作势，一副清高不知世事的模样也不知道做给谁看。偏沉王殿下识不清她的真面目满腔心思都陷了进去！

　　血蒂莎坐上马车，没去管窗外那道暗含恶意的目光，昨晚她就知道墨相已经私下找墨惜音摊牌，如今她如此憎恨自己自然不奇怪。

　　她今天出门带的是玉兰和茵陈，茯苓则留在静思院看守。想到今日目的地，血蒂莎眼里划过抹深思。

　　荣亲王在众人眼里，是个奇怪程度不亚于十九皇叔的存在。

　　十九皇叔在凤皇眼皮子底下长大，在凤皇的有意纵容下，打小便喜欢游山玩水满大陆跑，一年里有十一个月都不在凤京城，可能也正是因为常年混迹于江湖市井中，十九皇叔爱玩、爱喝酒、爱凑热闹，就是不爱成家立业被人束缚。

　　荣亲王此人也不是个拘泥于规矩礼仪的死板性子，但若是要说他放诞不羁完全不顾礼法，又不太准确，荣亲王从不在大事上犯浑，但你又实在无法说他这个人知礼守法为人好相处，他不是个老实性子，而且时不时便会突然整出些令人侧目的举动。

　　荣亲王是文帝三子，生母是文帝当年的心尖宠文贵妃，子凭母贵，荣亲王年轻时颇得圣宠，他又聪明机灵，于是不少兄弟都将他列为夺嫡路上的劲敌。

　　按理说如此，荣亲王上位的可能性不小，朝中本就有不少官员看好他，便是一年只拉一个官员入伙，二十年下来身边聚集的朝臣数量也绝对是一个十分可观的数字。然而事实上却是，荣亲王当年投靠到还是十七皇子的凤皇阵营的时候，身边愣是一个支持的官员都没有。

　　原因就在于荣亲王过于看重儿女私情。这也正是他与十九皇叔最大的不同。

　　荣亲王与第一任荣亲王妃是青梅竹马，第一任荣亲王妃是太傅之女，他二人在国子监相识，自此两小无猜，十七岁等人一及笄，立马就将人娶了回家。

　　有意站位的官员，暗暗关注了几个月就无奈放弃了，这荣亲王实在是没有上进之心！一天天的不是陪夫人逛街，便是带夫人到庄子游玩，登基了怕也是个沉迷女色的昏君。

　　荣亲王虽没当皇帝的命，但显然命里不缺富贵。

　　眼瞧着周遭的兄弟姐妹们都在争权夺利了，朝中几乎没有多少中立党了，个个都还是格外排外的心狠手辣之辈，再不站位八成就得在新皇登基后看守皇陵了，一心只有妻子的荣亲王这才急了起来，暗暗关注了一圈人的动向，一眼便瞧中了尚在蛰伏之中的凤皇。

　　荣亲王的理由也很简单，任何儿女私情上的虚情假意都瞒不过他，毕竟他才是货真价实的无心权谋只爱和妻子腻在一起的人，初初看了那么几天，便瞧出了凤皇的表现是在伪装。

　　一个费尽心机伪装成多情之人的皇子还能是为了什么，荣亲王笃定，对方打的是暗中蛰伏想要一网打尽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于是毫不犹豫地上了凤皇的贼船。

　　后来的结果众所周知，荣亲王的确赌对了，身为唯二有从龙之功的凤皇的亲兄弟，荣亲王在凤京城的日子不可谓不滋润。

　　荣亲王府的人际关系十分简单。

　　第一任荣亲王妃只有一个女儿长灵郡主，也就是相夫人的生母，如今的宁国公夫人。长灵郡主三岁丧母，母亲因为难产去世，爱妻如命的荣亲王一手拉扯大了长灵郡主，又当爹又当娘，愣是十六年都没碰过女人，直至长灵郡主十八岁有了心上人，准备来年成亲了，这才匆忙忙娶了如今这位荣亲王妃帮忙主持婚事。

　　三十六岁再婚，来年嫁出了唯一的女儿，再过一年三十八岁时，现任荣亲王妃为他添了一子，此后二十多年府里再未添过人口。不出意外的话，那唯一的儿子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荣亲王，待其加冠后荣亲王进宫为其请封世子封号。荣世子长至二十三岁，春心萌动，娶了国子监祭酒之女为妻，来年添丁，荣亲王的小孙子如今将将三岁。

　　宁国公夫人与现任荣亲王妃相处不过半年，她又是个心高气傲被荣亲王宠大的性子，和荣亲王妃关系很是一般，不过能偶尔说上两句话罢了。倒是对那个与她相差了有二十岁的弟弟格外亲热。宁国公夫人是家中独女，年轻时眼见的各家各户都有兄弟姊妹，就自己形单影只，一直渴望着自己哪天也能有个弟弟妹妹的，因此这些年待荣世子夫妻十分亲热，各类宴会时，世子妃也经常和这个长姐待在一处。

　　今日荣亲王六十五高寿，宁国公夫人一早便带着人过来了，这边指点一下，那边吩咐一下，和府里的人一起忙碌，一点儿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戏台子上正表演着杂技，荣亲王不爱听戏，今日生辰宴便依照他的喜好，没安排那些唱戏贺寿的环节。

　　荣亲王妃坐在前头，正陪着几个老王妃说话，亲王妃这一片里，唯一一个年岁小的便是太常寺寺卿罗大人之女罗小姐，这罗小姐不是寻常人，年前刚被赐了婚，正是未来的东宫太子妃。

　　罗小姐年岁虽小，性子却意外的沉静，便是与几个宗室的亲王妃说话，面上也没显露出一分胆怯，据说凤太子当初便是瞧中她这一点，才在一众名门闺秀中选中了她这么个身份不算显赫的。

　　罗小姐面含笑意，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几位亲王妃聊天，台上抛花球的艺人正耍着十球同抛的绝技，罗小姐却瞧着西边的宴席走神，似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惊诧的事，面上的娴静也破了个净。

　　有位老王妃瞧见了，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正瞧见一身净蓝色的血蒂莎带着丫环站起身，跟着个一身劲装的男人离开。老王妃愣了下，随即笑开来，神色中带着些揶揄，“那领路的，身影儿怎么看着，倒有几分肖似咱们沉王殿下身边的人儿呐。”

　　身旁的亲王妃们听见了，也有意无意地看过去，果然，那身影正是沉王殿下常带在身边的，一个个都恍然明白过来，怕是沉王殿下耐不住想念，专程让人走一趟约人家墨大小姐出去相会呢。

　　众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只一个年过花甲的老王妃笑着低声与罗小姐道：“看来那位果然便是你往后的妯娌了。”

　　罗小姐愣了下，微微笑着颔首。

　　身后的宁国公夫人蹙着眉收回视线，她比前面几个王妃知道的更早一些，那边派人请血蒂莎，血蒂莎便派了玉兰过来回禀相夫人，相夫人一早便被墨相通知了沉王邀约的事，点了点头直接允许了，就坐在一旁的宁国公夫人听到些碎语，自然而然也就晓得了。

　　宁国公夫人问：“你这继女什么时候和沉王搞在一块儿的？”

　　相夫人顿了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宁国公夫人不信，“我听说他们四年前就有些猫腻了，这么长时间，就搁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一点儿没发现？”

　　相夫人摇头，“我和她不算亲热，倒是没怎么特别关心过她院子里的情况。”

　　宁国公夫人皱了皱眉，“你这性子也忒不争气了些，宁国公府里便是哪个院子里有盆花萎了我都是晓得的，你这不管不问的，哪天底下一个个都反了生出了异心，不把你这个主母放在眼里，到时候你才知道后悔。”

　　相夫人无奈地受着，也不和她争论。

　　她这母亲性子强势，爱管人，爱管事，宁国公府里，每个妾室和庶子庶女都牢牢地攥在她手心里，一个个战战兢兢地伺候着这位脾气大的长灵郡主，翻不出半点浪花来。不像她，虽然也知晓不能不管，但从来不会过于严苛，总觉着孩子不是自个儿养的猫猫狗狗，还是要给他们留些自己的空间，一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宁国公夫人不是第一次说她，说了两句就没了兴致，转而问道：“琉若呢，就瞧见琉清了，我那小外孙女怎么没来？”

　　相夫人神色淡了淡，“她身子还没好，在府里休息着。”

　　宁国公夫人睨了她一眼，“少拿这套蒙我，说吧，她做什么了。”

　　“您也听说了？”

　　“那天接风宴上吵那么凶，王尚春说的那中毒之事和她有关？”

　　相夫人笑了笑，“哪儿呢，中毒是老大和老二误饮了发霉的茶，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就成了他二人不和有意下毒了。”

　　宁国公夫人有些惊讶，“真的？”

　　“还能骗您不成，他们两个那性子您还不知么，嘴上说得都一个比一个凶狠，哪次真动手闹出什么大事了？”

　　宁国公夫人若有所思，“这倒也是，小女儿家斗斗嘴罢了，真要动手还没那胆，便是真有心，也难成事，你虽然闷了些，到底不是个蠢到没救的。”

　　“那老四也总不是真的生病了罢，她身子可一向康健，老二那身子都能来，没道理她就一病不起了。”

　　相夫人微微一叹，“她还在和我置气呢，还是为她那猫的事。”

　　“八宝？”

　　这事宁国公夫人也有所耳闻，常常提起常常说，听多了她都将那畜生的名儿给记住了。

　　“她这也太娇纵了，人给她打发了，猫也按她说的给她大张旗鼓地葬了，寻了新的猫崽来是她自个儿不要的，这会儿竟然还在使性子。这么点儿事和你闹了快一个月，真不像话，改天见了面我得说说她去。”

　　她要是知晓四小姐不仅闹了快一个月，还因为这事差点毒死她两个姐姐，险些还把自己给搭进去，怕是会更想教训四小姐一顿。

　　成功隐瞒真相的相夫人平静地点了点头，算是附和着宁国公夫人要说说四小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