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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双桐巷事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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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身穿土黄色紧身衣,背背黑褐色长弓的官兵冲进双桐巷,数十人的队伍井然有序,分为两列,分别挨着双桐巷两边围墙,躬身并进,分列两侧站定。一驾杏黄色绸缎裹身的马车缓缓驶入,窗棂的红木上,一条镶金的线条若隐若现,回环弯曲,正是一条威武凶猛的四爪金蟒。
“停——”
马车稳稳停在第一棵桐树下。
双桐巷内的两棵大桐树几乎位于双桐巷中段位置,一棵正对静思院书房外门,另一棵离其有十来二十米远,斜对着静思院的主楼。
也就是说,凤太子的马车离墨相府静思院也只有一墙之隔。
血蒂莎合上点窗,尽量减少外露的缝隙,不让外边的人轻易发现二楼有人开了窗在旁观。
底下靠近第二棵桐树的位置是战斗的中心,六个黑衣打扮的男人正甩着大刀长剑与几十来个官兵打扮的人厮杀。虽然官兵打扮的人数占上风,但武功上显然黑衣人更胜一筹,官兵打扮的许多人动作有些生疏,看起来竟然像是长期没怎么和人动过手的模样。
马车前的太子太保一声高喝:“太子殿下驾到,尔等贼人休得猖狂,快快束手就擒!”
黑衣人不闻不问,动作间下手更狠戾了,反倒是官兵打扮的人顿了下,一眨眼的停顿立即便让他们身边的黑衣人抓到了漏洞,反手就劈了个身首异处。
二楼观望的非晴不由得一急,“分什么神啊,让贼人停下又没让他们停!”
沉默观望了一会儿的血蒂莎终于开口,缓缓道:“他们都是骁骑营的兵。”
“骁骑营?”
非晴一愣,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观察起了官兵打扮之人的服饰,试图寻找骁骑营代表的图案。宽大的黄衣蓝裤,是凤京城最常规的府兵套装,唯一不同的是右臂衣袖上绣着一只仰天咆哮的白虎,因为常年浣洗已经起了毛边脏了颜色看不太清楚。
血蒂莎不自觉地环住了左手腕,由虚虚地环住外侧到牢牢地贴上皮肉,她的声音有些轻,“凤景奎的兵。”
非晴莫名打了个寒颤。
凤景奎,凤安六皇子,庚寅九十二年生,生母系苏娴妃,正是墨隐澜之母苏瑭妧的堂妹。十几年前,凤安风头最盛的皇子,不是底下这位八面威风的东宫太子,也不是近日才声名显赫的沉王,而是这位与墨隐澜外族同宗的六皇子。
六皇子为人洒脱不拘,性格之嚣张散漫,比起成日里尽是招猫逗狗的齐六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尽管凤皇都三天两头被气到骂着让他滚出凤京,他依然是凤皇最疼宠的凤安六皇子。
一大佐证便是这骁骑营的存在。
骁骑营众人最早只是江湖游侠,六皇子游历江湖,结识一众侠客,于光禧八年助六皇子除去盘踞霍北六年之久的强盗,一战成名。众人被凤皇招安,赐名骁骑营,为六皇子所统领。后来广纳贤才,鼎盛之时,骁骑营的规模一度达到一个师的程度。骁骑营众人不喜在京中维和,常年跟随六皇子在外除寇,曾为凤安的和平盛世做出不少贡献。
非晴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神色中带着些复杂难辨,“光禧十八年凤皇大怒,褫夺凤安六皇子骁骑营统领一职,凤安六皇子离京南下,骁骑营收归禁卫军,禁卫军统领从前与六皇子有隙,亦与骁骑营不和,骁骑营归其手下后,虽有禁卫军之名,却并无禁卫军之实。听说常年一直在后方担任后勤,便是日常操练禁卫军统领也严令禁止骁骑营参与,骁骑营不忿,联名上奏,凤皇却未曾理会,只是让他们服从军令,一切由禁卫军统领差遣。禁卫军脑其行为,拆散骁骑营分批输入京城各大军营……仍旧是做后勤。”
所以明明来的是护卫京城护卫天子的禁卫军,底下抗贼之人的手脚却可以生疏至此,因为来的是八年不曾习武,且长期被禁卫军统领穿小鞋,受到各大军营排挤的骁骑营。
血蒂莎慢慢摩挲着手腕,细腻的触感自指尖传至大脑,是陌生的触觉,却令她更加冷静了。“至今八年,骁骑营残存人数共八十六人,如今全在这双桐巷。”
她缓缓看向杏黄色马车前,“那么,又是谁把他们聚集至此的呢?”
……
黑衣人一方只剩大个头和吊眼两人。
大个头侧身避过一刀,黑色的夜行衣早已在激烈的打斗中被东一刀西一刀地砍出一道道带血的缝口。他怒喝一声,一掌拍在面前官兵的天灵盖上,官兵抽搐着倒地身亡,手里的刀被大个头夺过扔给了几步远的吊眼。
“哥,接住!”
吊眼默契地抬手接住,迅速扔掉手里那把在先前的打斗中被损坏的长刀,换了这官兵的刀。官府的武器明显制造更精良,吊眼换上后砍人留下的伤口都深了许多。
以一敌三,吊眼一个假招式,在骗得最后一人上前刺向他胸口时,长刀一劈伺机砍下官兵的头。吊眼后退几步,拔出插在胸口的长刀,吐了几口血水。
大个头瞥见瞬间双目充血,“哥!你怎么样!娘的,姓夏的和小个儿几个怎么还没来?该不会是姓夏的把他们几个撺掇跑了吧!”
吊眼怒喝:“你给老子闭嘴!”
生怕那群当官的听不见他们还有同伙吗!这还怎么让他们暗中放冷箭救他俩!
第一棵桐树下,众侍卫围护的中间,太子太保侧身对旁边的蟒袍男子道:“太子殿下,听其所言,这几个贼人应该还有同伙。”
凤太子微微颔首,“让弓箭手准备,务必拿下这两个为害凤京的贼人。”
太子太保:“是。”
他挥了挥手,早就严正以待的弓箭手齐齐大步上前,秩序井然地分为三排,蹲下身,搭起弓,满弦等待。
宴会结束后才得知消息匆匆跟来的京兆尹小声道:“太子太保大人……里边还有骁骑营的……”
太子太保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道:“京兆尹大人,本官自是清楚,弓箭手射击前本官会发令提醒骁骑营的士兵让开。只是您知道,这两个贼人胆大妄为、罪大恶极,万不能放了去,所以发令后只能等上几息,不然贼子怕是会趁机突破重围。”
京兆尹鼻尖沁出点冷汗,“……是、是,大人您说的是……”
他想说就是让骁骑营的人全都散开退回来,届时再下令射箭,这么多弓箭手,这么多弓箭,那两个贼人就是插翅也难飞,就是跳到天上不也可以射下来吗,何必要如此……可是看着太子太保的神色和太子殿下的背影,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呐呐地称是。
反正……
京兆尹看了眼巷子中的众人,咬了咬牙,打了这么会儿骁骑营本来就没多少人了。
太子太保平静地回头,对身边的侍卫长做了个手势。
侍卫长神色一凛,高喝:“弓箭手准备!双桐巷中骁骑营诸人退避!”
还在打斗的诸人闻声一怔,而后慌忙四处躲避。
下一秒,一个冲破云霄的“射”字之后,数十只金属制长箭齐齐射向巷内各个角落,巷中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痛呼倒地声。
大个头全身僵硬地看着胸口,他不敢置信地扭头,万千思绪在心头却只低低地喊出一声:“……哥?”
他身后,吊眼满脸鲜血,拎着他的衣领定住他的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掩藏起来,毫发无损地避过了所有的箭矢。
大个头双目微睁,断气身亡。吊眼冷冷地扫了眼巷内众人,弓箭手还在满弦拉弓,对准了他二人的方向,他迅速转身背起大个头僵硬的身体,严丝合缝地挡在自己身后,同时咬了咬牙,狠心掏出个圆滚滚的小球往地面一丢。白雾突生,众人视线一迷,吊眼趁机脚尖点地,借着漫天迷雾的遮挡匆匆逃离双桐巷。
背后,连绵不断的箭矢追击而来,靠近吊眼身边的,无一例外全都钉进了大个头僵硬的脊背,钉满长箭的后背让大个头远看起来就像个满身防备的刺猬,唯一柔软的肚腹之处都紧挨着吊眼。
白雾散去,隐约有一丝异香残留,双桐巷兵器相交的声响全部消失,又恢复了往日被误会为闹鬼之处的寂静。
凤太子放下遮在面前的袖子,看向吊眼模糊的背影,冷厉道:“封湖,带领禁卫军捉拿贼人,京兆尹,协助封湖探查,关闭城门,严加防守,非宫中诏令,任何人员不得进出。即时宵禁,所有店铺不得营业。你们派人挨家挨户搜查,务必将其捉拿归案。”
侍卫长封湖抱拳沉声:“是!”
京兆尹已经心慌腿软了,颤颤地回道:“是……太子殿下……”
侍卫长封湖和京兆尹即刻带上数十个官兵离开双桐巷。双桐巷里还活着并且站着的人便只剩下后面来的凤太子及其亲卫心腹。
微风吹过双桐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凤太子看着尸横遍野的巷子,抚了抚袖子,拂去上边几乎不存在的尘埃,男人的音调突然降低,低沉中带了丝鬼魅。
“骁骑营的都在这儿了?”
他缓缓问。
太子太保拱手于胸前,“回太子殿下,是。”
“哦?”拉长的尾音带着意味不明的宛转。似是质疑,似是愤怒,似是欣喜,又似只是毫无意义的确认。
蟒袍裹身,杏黄色的面料在夜色中亮得刺眼。凤太子仪表堂堂,身上穿的还是参加接风宴时的太子正装。
半晌,凤太子发出了道短暂的气音,似是欣悦至极的哼笑。
“来人,将骁骑营尸首收监带回,于城郊安山陵建勇士墓,骁骑营诸人葬于城郊。——相信会有人想去祭拜他们的。”
太子太保低头,“骁骑营八十六人顽强抵御贼人,保卫百姓,护卫凤京,其骁勇大爱,无愧于骁骑营军魂。”
冷清的语调令凤太子倏忽笑了出来,他看了眼太子太保,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亲卫队沉默地执行命令,一具又一具右臂绣白虎的尸体被随意地扔到板车上,人叠人,脸撞脸,血蹭血。
楼上于缝隙中旁观的两人沉默以对,非晴心生寒意,血蒂莎目露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