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接风宴(三) ...
-
十九皇叔苦笑,“陛下之前不是已经允许臣弟姻缘自主,不着急成婚了么?”
凤太子眉峰微动,他这十九皇叔一向和气,不爱争什么抢什么,也就在婚姻之事上,才会态度强硬一些。借着饮酒的姿势微微垂眼挡住了眼底的思量,凤太子淡淡想,也不知道图什么。
荣亲王妃脸色微变,正要开口缓和,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捏了下,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稍稍向左边转了转,看见荣亲王用口型无声的说了个字。
凤皇倒是真没生气,还笑着打趣:“现下是连提都不能提了?”
十九皇叔腾地站起来,像是担心凤皇反悔似的,连忙满脸笑的道:“哈哈,是臣弟小气了,陛下,臣弟敬你三杯!”说罢,连倒三杯酒,一口一杯。
凤皇失笑,“只是想喝酒吧?听人说你天天没日没夜的喝酒,哪有这种喝法?”
安亲王妃眯眼,就庄亲王这个喝法,她瞧陛下下一句就忍不住要往庄亲王府送个人管着他。
月崤梵放下酒盏,好奇地道:“我早听闻凤安的庄亲王酒量大的出奇,据说曾连喝上三个日夜不间断,而且毫无醉意,起来时行走自如,果真如此?”
十九皇叔大笑,谈到他爱的酒时连笑容都真心了几分,“哈哈哈!不过是旁人吹捧罢了,哪里能不眠不休喝上三日。”
“原来如此。”月崤梵点了下头,也跟着笑了,“再是夸张也有原型,总不是无的放矢,庄亲王即便不似传闻那般,酒量也一定是不错的。有时间一定要和庄亲王一同品酒。”
谈起酒,十九皇叔两眼直放光,声音都提高了不少,连忙追问:“时间肯定有,月少主觉得明日如何?”
竟是一副恨不得立马和人一起饮酒的模样。
凤太子笑着接话:“十九皇叔,明日大概不行,月少主可被我先约了,一同去翠轩阁的珍奇宴。”
十九皇叔不禁遗憾,“唉,那可惜了。”
月崤梵眨了下眼,“我有个主意,不如我三人在翠轩阁一边品鉴珍宝,一边品酒?倒不知凤太子是否介意了?”
凤太子赞叹,“月少主雅兴!”
品鉴珍宝十九皇叔没兴趣,但是品酒这事还是希望越早越好,十九皇叔蠢蠢欲动:“好自然是好,可我之前已经拒绝了翠轩阁的邀请!”
翠轩阁珍奇宴,来的都是有权有势、大富大贵之人,未免贼人闹事,趁乱混进宴席,向来采用一人一请柬的方式,就是带的小厮长随都有专门的邀请函,拒不接受私自带人进来。
一位纨绔王爷听见,浑不在意道:“庄亲王实在多虑了,你要是去,翠轩阁还会不让你进门不成?”
十九皇叔迟疑:“这不好吧?”
纨绔王爷笑了笑,颇觉没意思。
月崤梵:“这个却不必担心,我一友人临时有事无法参加,便将请柬给了我,因此我这里还有一张请柬。”
十九皇叔忙道好:“如此再好不过!”
凤皇见他急迫的模样,笑道:“人家都是书痴、剑痴,我们凤安却出了个酒痴!”
十九皇叔拱手作揖,“臣弟就这么个爱好了,还望陛下心疼则个。”
凤皇无奈地摇摇头,笑了。
月崤梵暗松一口气,放松了几分坐姿,端起旁边的酒盏往嘴边送。
可算是把话题掰过来了。
哪知今晚似乎人人都爱聊两句婚姻,坐对面的凤太子似乎很是感慨,话语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十九皇叔可是多虑了,父皇对皇叔哪有不应允的?成亲延期这事不就都依着皇叔的意思么。”
月崤梵:“……”
慢慢咽下口里的酒,将视线瞥向笑的十分灿烂的凤太子,面上微笑,心里……
大殿里有心盘攀龙附凤的人家暗暗提神,又提起婚事了,也不知这回能不能成。
十九皇叔干笑。
凤皇的笑容倒是更深了,似是十分乐意听见旁人夸他疼爱幼弟,接着像是玩笑地说出一句:“哈哈!庄亲王打算如何谢朕呐?”
十九皇叔正色,站起身来果断就是一个顶礼膜拜的大礼,嘴里高呼:“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虽然回风京没多久,但他多少也听说了些凤皇有些好大喜功喜欢听人夸耀的传言。
坐着的众人听到这句话,反应迅速地起身,中间跳舞的怜官们也停下动作,迅速整整齐齐地跪好,不用人招呼,众人自觉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跪拜,富丽堂皇的大殿里,五阶上下跪满了人。凤皇仰头大笑,声音里不见半分昨日召见沉王时的虚弱,皱纹在脸上堆出一层层的沟壑,满脸掩饰不住的欢悦。
月崤梵是辞天月的少主,不用跟着众人来这么一下,他坐在位子上保持微笑,心里却不禁唏嘘,时不时就要来这么一下,凤安人也是不容易。
“平身!”
“十九弟,你这谢恩的排面可不小啊!”
十九皇叔恭恭敬敬,“是臣弟借了皇兄的光。”
凤皇只是一副龙心大悦的模样。
安亲王眯了眯眼,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陛下又似乎并不是那么高兴。
再次坐回位置上的十九皇叔安分了许多,既不大口喝酒,也不左右四顾同人聊天,深怕自己再次被凤皇点名,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做个聋哑人。
凤皇也像是放过了十九皇叔,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月崤梵、凤太子等人闲话,不时还派奴仆给几阶的臣子赏些酒菜瓜果。
众人说话的功夫,第二支歌舞开始了。自大殿门口缓缓走进一群身姿窈窕的女子。队伍分为两列,蓼蓝裸粉相间的水袖各搭一边,小碎步细密地掩在裙底,及至三阶最前临近二阶的位置,数十双纤纤细手凌空一挥,水袖在空中袅娜地打了个旋,一道道轻纱自空中掠过,伶官们踏着欢快的乐点,水波般分开。
依旧是欢快的丝竹声中,安亲王突然起身对着上首一拱手,严肃道:“陛下,臣却以为不可再放纵庄亲王。婚姻自古以来亦是宗族大事,庄亲王却放任私愿而枉顾宗族,多年不纳不娶,实在是有害无利!”
十九皇叔:“……”
沉默。他看着左边,那里是御膳房准备了一天的美味佳肴,佳肴的上边是自己整晚第一次伸向盘子的筷子。
凤皇脸上的笑意渐渐落下,高坐龙椅之上,周身尽是股分辨不明的气息。语气不喜不怒,“安亲王觉得不妥?”
安亲王妃心底一跳,这话都过去了,自己丈夫怎么又提起,还和陛下反着来?
安亲王面色不变,像是完全没感受到旁人看过来的奇异目光,依旧是满目严肃:“陛下,臣以为不妥。古人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婚姻自古以来不是一人之事。陛下怜惜幼弟,特允庄亲王延缓婚姻,但臣以为延期至今已有二十五年,庄亲王已近不惑,臣以为这婚姻大事不可再拖延下去了。”
凤皇不语,看不出喜怒。
宁国公夫人却敏感察觉到陛下并未生气。她快速往凤太子的方向看了眼,发现他虽然脸上不再含笑,神色间却也丝毫不紧张。
安亲王顿了顿,神情带上了几分惭愧,“不敢欺瞒陛下,臣之所以进谏让庄亲王成婚,却是有几分私心。”
之前那位打趣十九皇叔的老王爷心里冷笑,私心就是看老十九不顺眼吧。
“哦?”
“臣的嫡长孙就不止一次说要学庄亲王终生不娶。”
凤皇:“磊儿?”
安亲王:“是,臣之不肖子孙凤磊。”
凤皇面色依旧晦暗不明,看了眼神色各异沉默着的众人,缓缓地叙起了家常,似是不怎么满意安亲王死揪着十九皇叔婚姻的事不放。“磊儿今年还不满十八吧,安亲王就这么急了?”
“回陛下,本是不急,只是却也不能就放任小辈作此妄想。小辈正是定性的年纪,若就此存了‘终生不娶’的念头,长此以往难说不会一语成谶,若待那时该如何?申不肖当年亦系王族之后,不谨言行,常年谑称‘屠户之家’,后果不成大器,自甘堕落为山野屠户。臣之不肖子孙凤磊不及太子、沉王等人中龙凤坚韧,难免不会是下一个申不肖。”
凤皇面露思索。
丝竹声渐入高潮,舞娘们的动作渐渐加快,伴着起伏的乐声,一个个高难度的动作轮番出场,仿佛对殿中之事一无所知,耳朵里只听得到那欢快的乐声。
跌宕起伏的乐声里,安亲王的话显得越发有气势,在场的人不少被带入情景,一下提高了对十九皇叔婚姻的重视程度。众人不禁点头,带上了些思量。的确啊,有这么个长辈为例,小辈里没主意的容易跟着学,有主意打定晚成婚的就找到了推辞。还有人不禁扫了眼自己后边低着头装作没听见的小辈,怀疑其是否有此倾向。
“做人长辈的总希望能子孙满堂,小辈能安乐无忧。先太后若尚在,想也不舍看到庄亲王年近中年还是孤身一人,无人继承香火。臣明年就是花甲之年,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不求能照看玄孙长大成人,只希望能见到自己的孙子成家,也算是了却一番心愿。”安亲王长叹,躬身一拱手,一句熟悉的话再次出现,“臣以为庄亲王的婚事不可再拖。”
水袖齐齐舞向大殿上空,伶官们欢乐甜美的笑容和十九皇叔难看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十九皇叔几乎忍不住想立刻冲上去按着安亲王打一顿!他迟迟不曾婚姻不是没人说过,明里暗里的总有人闲着没事议论一番。但到底他不参与朝中政事不参与党派站位,凤皇对他一直不差,几大王府中荣亲王安亲王之下就是他了。再加上后来从宫中慢慢流传开来的“凤皇允许庄亲王终生不娶”的传闻无人遏制,凤皇像是默认的样子,就更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婚姻的事了。
而现在,十九皇叔看着对面长吁短叹的安亲王,眼底的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凤皇沉吟许久,在心思各异的众人注视中,慢慢地点了下头,“安亲王此言有理。庄亲王的婚事的确不能再拖下去,悯慈太后生前十分疼宠庄亲王,若是泉下得知朕没有让十九弟好好成家,怕是要怪罪朕啊!”
十九皇叔忍不住了,“陛下,臣弟习惯一人,当年是臣弟千般恳求,陛下才允许臣弟延缓成亲,这是皇恩浩荡,悯慈太后怎么会怪罪陛下?”
“十九弟怕是不知,你是我们兄弟里年纪最小的,悯慈太后曾多次说道,希望能见到你成家的一天。可惜……”安亲王叹了口气,眼眶微微一红,“陛下知道你喜欢玩乐,不忍你因悯慈太后的遗愿而勉强,娶一位不心仪的女子,姻亲不幸,不得百年。因而你当年希望婚姻自主成婚延缓时,陛下才忍痛应允啊!”
安亲王双目含泪,神色悲戚地指控:“如今,十九弟你已早不是不知事的孩童,还忍心让悯慈太后在泉下再等三十年么!”
凤!蓟!
十九皇叔的双拳紧握,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的婚姻就不能只和他自己本身有关么!又是宗族大事又是长辈榜样的!现在还扯上了先太后的遗愿!呸!糊弄谁呢!先太后不骂他两句就不错了哪还能想得起他!但是,他却不能以此来反驳,陛下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样?十九皇叔磨着后槽牙,眼神逐渐露出几分凶狠。
凤皇面露悲戚,隐有啜泣之相,“悯慈太后临终时希冀能见十九一面,但当时十九弟还在南国君湘,终究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悯慈太后拉着朕的手,嘱咐朕十九还是个孩子,希望朕好好照顾他。如今,悯慈太后已仙去三十年。三十年!三十个寒暑!朕终究是没有完成先太后的嘱托啊!庄亲王无儿无女,无妻无妾,年老时又有谁相伴呢?”
说得庄亲王现在还很年轻一样。王太尉内心无波无澜,真担心早不知多少年前就给指婚了,庄亲王哪里真推脱的了?虽是这么想,王太尉面上还是做出感动的模样,余光中瞥见墨相那个老狐狸也微微低头,似乎很有感触,他心里不禁嗤笑,他墨秦远再怎么高傲,不还是要随时陪陛下做戏?
大殿里的凤安官员大多是如此,无论真假全都一副入戏的模样,甚至有人举起衣袖碰了碰眼角,月崤梵眼尖地看见上边竟然真的有水渍。
……不会是口水吧?
话已至此,十九皇叔明白今晚他是逃不开这个话题的了,他咬了咬牙,咽下心底的不平和厌恶,恭敬地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是臣弟糊涂了,全由陛下做主。”
还在酝酿悲痛情绪的众人一愣,惊愕地望向他。
就这么妥协了?不挣扎了?
在场不少人私下和庄亲王相处过,见惯了他为婚姻拧性较劲的作风,知道他是真没有成婚的打算。在不少人眼中,凤太子出家的可能性都比庄亲王成亲的可能性大。此时听闻他松了口,不少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安亲王妃嘲讽地想,什么终生不娶,不还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吗?
荣亲王妃却明白,庄亲王这是又想打个拖延的战术。婚姻大事,尤其是皇族亲王的婚事,从来不可能简单到三五日就决定好,总有个漫长的筛选阶段。而只要不在今晚文武百官的面前赐婚,庄亲王就可以摆脱掉婚事,明天私下觐见凤皇,撒泼也好,耍赖也好,总能让陛下同意,让这个选新娘的环节无限延长。
可惜……荣亲王妃想到荣亲王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个字,暗叹一口气,老十九这次要失算了,今晚陛下就是没给他指一个正妻,也一定会给他纳个侧妃或者侍妾,不然后边的正戏可没法唱下去。
凤皇也有些诧异,不过能达到目的他还是欣慰的,温和地道:“你有这个心意最好不过,那么你可有心仪之人?”
这句不过是象征性地询问。
“回陛下,无。”
大殿里也有人反应过来庄亲王的真实意图。有人唏嘘,难怪妥协得那般快,原来是另有打算。众人摇摇头,看来有生之年是看不到这位主儿成婚生子了。
正当此时,大殿里突然响起一道清脆透亮的声音:“陛下,臣女心仪庄亲王,望陛下成全!”
谁!
十九皇叔悚然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