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闻》神叨叨

19、汇合（二）

　　副手将黑纱揭开，藏于其下的素冠荷鼎新品种缓缓露出庐山真面目，枝叶挺拔，纹路细腻，青翠欲滴的兰草叶间，一朵欲开未开的花苞亭亭玉立，果如林小姐所言，是娇艳欲滴的嫣红色。

　　副手恭声道：“这花喜阴，还未培育完全，置于大树底下，再辅之以林溪苑的秘方，不日便可开花。”

　　血蒂莎碰了碰那花苞外皮，水嫩的触觉霎时传至大脑，收回放置鼻下轻轻一嗅，兰花的幽香中夹杂了一丝奇异的香味。

　　“依你们看，大约要多久？”

　　副手如实回答：“少则三五日，多则一两月。”

　　副手旁边站着一素衫女子，似是这副手面前说得上话的帮手，旁边的人都在忙着下货，只他二人抱下这素冠荷鼎后就站在原地，和血蒂莎介绍它的习性。

　　素衫女子抿唇笑道：“小人家乡那边有句俗话，说是‘花逢喜日开’，这花草有灵，也爱挑个吉日盛开，若是知道当天有喜事，不用人催，自个儿就忙不迭地开了。”

　　副手一愣，显是没听过这奇怪的说法，不过他似乎对素衫女子格外宽容，没计较对方在相府贵人面前擅自开口。见血蒂莎也一同望过来，便不再压抑好奇：“还有这说法？可这喜日难逢，也不是哪天都有人成亲呐。”

　　素衫女子一笑，“您这可就狭隘了，哪里只成亲算大喜呢？逢人过寿、逢店开业、逢年过节，这些不也算是喜事？各人有各人的喜，乞丐捡着银子于他而言不算喜么？酒痴遇上酒友同饮，快饿死的人得了一口饭，苦守多年终抱得美人归……这些不都是喜事么？”

　　副手大笑，“你这可是诡辩，若这般说，天天都有大喜，这可不得天天都开花？老夫养花二十年，可总是有瞧不见花开的日子！”

　　素衫女子狡黠地眨了眨眼，“可不是天天有花开么，这要心里有喜的人，瞧哪儿不是花团锦簇呢？”

　　副手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俊不禁，“诡辩！诡辩！”

　　素衫女子不慌不忙，接着道：“若那人心中无喜，郁郁终日，愁苦满面，便是百花齐放在其前，他也是看不见，说到底，赏花赏的是个‘喜’，这‘不喜’的人压根不会去赏花，而那真心想赏花的，总能找到开着的花。”

　　副手抚掌而叹：“细想也有几分道理。”

　　血蒂莎微一挑眉，“那依你而言，这素冠荷鼎会挑哪个喜日开？”

　　素衫女子眼珠微转，“这花从无到有，从破土到盛开，都不是一步到位的事，总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月初三贵人归家，大喜，这花一夜之间结缔开|苞。今儿四号，圣上为沉王爷接风，满城相庆，同样是大喜，花苞清晨立时变为嫣红。再往后么……五号翠轩阁摆席珍奇宴，六号巳香楼重新开业，七号牛郎织女来相会，八号荣亲王大寿，九号太师府与将军府喜结良缘，十号何喜楼恰逢二十周年，十一号——”

　　副手哭笑不得，“等等，等等！你这是要说到天昏地暗去？”

　　素衫女子笑容灿烂，“这不天天都是喜日么，我为人愚笨，可算不出来这花儿爱哪天开，要我算啊，它该开天辟地混沌初开时就开着，一直开到千儿八百年后去！”

　　副手笑了，心里也松了口气，这花什么时候开的问题可不好答，尤其是有她那番“花逢喜日开”的言论在前，具体说哪日都有风险，荣亲王过寿的日子开了，那皇上千秋的时候开不开？好在她还算机灵，没让他们林溪苑遭祸。

　　路过此处偷听到一二的丫环们可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这姑娘说话跟唱戏似的，听的他们忍俊不禁。

　　副手一看天色，已是快用膳的时辰，准备趁早把送货之事给结了，如今看来墨大小姐没生气，但谁知道待会儿如何？

　　暗暗使了个眼色让素衫女子别吭声，从怀中掏出张折叠了两道的信纸来，恭恭敬敬递给血蒂莎，“墨大小姐，这是林溪苑培育这盆素冠荷鼎的方子，还请您笑纳。”

　　血蒂莎：“可方便外传？”

　　副手：“赠与墨大小姐后，就是墨大小姐的东西，您想如何处理都可。”

　　血蒂莎点点头，随即瞥了眼笑眯眯在旁观望的素衫女子，示意她接过，“你跟我上楼，再誊抄一份，我要送人。”

　　副手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那边素衫女子已经笑呵呵接过了他手中的信纸，果如副手暗示那般安安静静的不吭声，一句话也没交代便迈着步子跟在血蒂身后莎上楼。

　　副手苦思冥想，猜测是素衫女子方才那番话引起了墨大小姐的兴趣，墨大小姐借故邀她上楼说说话。忆起来时林小姐嘱咐他们说，待会儿进了相府，随这位这姑娘任意行事，不必向她通报，也不要阻挠，若是对方有要求，竭力帮忙。

　　当时便惊异什么人能让林小姐如此对待，猜测这姑娘身份怕是了不得，说不定便是哪家贵小姐外出体验生活。如今见其得了墨大小姐的青眼，更觉她不一般。

　　……

　　楼上，被怀疑为是哪家贵小姐微服私访的素衫女子——也就是赤烟——正苦逼兮兮地拎起袖子磨墨。

　　“公主，真让我抄一遍啊？”

　　她还以为只是说给外人听的。

　　深深叹了口气，“我这冒多大风险才混进来，您就让我练字……”

　　“你抄的那份寄给青檀。”

　　赤烟眼睛一亮，“青大人和您联络上了？”

　　“嗯，她如今在示丰。”

　　青檀是血蒂莎的心腹，当初同血蒂莎一起来到诡诞境，在景煆的地位很高。昨日清理门户之时她之所以没现身，是因为被血蒂莎派去专心看守回归通道。

　　景煆的人太多，自然不可能同一天回来，那样动静太大，云岚情况不明，他们一早便计划分批回来，第一批探路的便是血蒂莎、青檀和赤烟。

　　只是赤烟和青檀没传到同一个地方，暂时不清楚对方的状况，三人中唯有血蒂莎的传送位置是固定的。

　　示丰啊，听着有些耳熟。赤烟眼珠转了转，“是不是就是沉王进京前修整的地方？”

　　听出她话中说到某人时的揶揄，血蒂莎从书信中抬起头，冷冷看了她一眼。

　　赤烟可不怵，景煆就她敢打趣血蒂莎，笑眯眯道：“您现在穿成了他心上人，会不会哪天他就上门提亲来了？”

　　血蒂莎面无表情，“承你吉言，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记得让你作为陪嫁。”

　　赤烟一噎，摸了摸鼻子，“那还是算了。”

　　不敢再贫嘴，老老实实拿笔蘸了蘸磨好的墨开始誊抄方子。刚抄了两行就忍不住眉头紧皱，‘绮罗香花瓣三片，姚黄粉末十二两，晾干后入水浸泡倒入土壤，早晚各一次……’，这是什么云岚邪术，真能培育出新品种？

　　却不知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培育方子，而是一份暗桩名录，隐藏的意思只有血蒂莎和撰写的林家主知晓。

　　林家是景煆埋在凤京的暗桩之一。主要负责收集凤京城权贵，尤其是墨相府的消息。当初血蒂莎和林家主共同商讨了一份特殊的暗语，并严禁外传，保证只他二人知晓，就是为十一年后好确认血蒂莎的身份，信物可能会丢失，但只他们二人明白的共同秘密却不会轻易被夺。

　　七月四，血蒂莎回来的第二天，这份特殊的方子会随着林溪苑的花卉一同送入静思院，哪怕没有初三余孽作乱致使花卉被毁而来迟这件事，林溪苑也会找借口给“墨大小姐”送“培育方子”。

　　血蒂莎看完赤烟一并带来的林家主的亲笔书信，燃了根火柴一张张烧掉。随即另取了张信纸，按照当年商定的内容回信。

　　眼睁睁看着她写下一堆狗屁不通的句子讨论如何培育新品种，赤烟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恐怕被夺了舍。不然就是那信纸有致幻物，公主中了毒。

　　纸上落下“丁香”二字，赤烟晃了晃神，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公主，您不好奇昨日癸岛那场叛变最后的结果吗？”

　　“若镇压失败你今日也笑不出来。”血蒂莎淡淡道。

　　这倒是。赤烟默了默，慢慢地在纸上写字。“最后那人是丁香子。”

　　“我知道。”她在楼上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血蒂莎记得那是一个言辞和作风都很犀利的女人，却取了丁香子这么个哀愁温婉的假名。六年前进的景煆，无意跟来云岚，便接手一部分她留在诡诞境的势力。

　　“果然，童奚那话是您叫她那么说的吧，您那会儿就在别墅某个暗室。”

　　“嗯。”

　　结果没想到一语成谶，墨大小姐真的出了事。赤烟偷偷在心底吐槽。

　　她偷偷瞟了眼血蒂莎，有些不解的：“所以墨大小姐这边出事……您就可以不通过回归通道提前回来？”

　　如果这样……赤烟在心底默默道，离开第一天便让留在云岚的人宰了墨隐澜公主不就可以免除背井离乡十一年的命运？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血蒂莎淡淡道：“只是昨天特殊，又是生死关头。在那之前墨隐澜如果死了，我也会受到影响。”

　　所以除了安插大量人手明里暗里保护墨隐澜外，她还把景煆传承百年的至宝百毒珠让苏夫人以她给女儿生辰礼物的名义送给墨隐澜。

　　她是借体还魂，不是借尸还魂。早已绑定了墨隐澜，不然随意弄具尸体出来就能回魂的话，她也不至于在异乡活活等了十一年。

　　想到这段孽缘的缘由，血蒂莎眼中闪过一抹阴戾，下笔也重了两分。

　　冷冷盯着信纸上‘黑苏叶四钱’几字，血蒂莎‘啪’的放下笔，把写好的书信塞进信封。道：“墨隐澜中毒的事林家查得怎么样了？”

　　赤烟昨日便跟进过，“已经掌握了四小姐派人下毒和三小姐暗中换毒药的证据。”

　　“证据保管好，把来龙去脉整理成文字分别给墨秦远和他政敌王尚春一份。”

　　赤烟勾了勾唇，一点就透：“赶在今晚的接风宴之前？”

　　血蒂莎颔首。

　　“晚点再放出一个消息，就说……”血蒂莎神色平静道，“当年苏家灭族前暗中转移了一笔宝藏，宝藏藏在苏家发家前的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