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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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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针走到4点27的时候,阮软猛然从床上蹦起来。
眼睛还没睁开,他糊里糊涂地往身上套衣服,校服裤子穿反都没发现,胡乱抹了把脸,扒拉两下头发,背上书包,火速冲往学校。
完了,完了……
想起白晃晃的灯光下,教室坐满同学,全部低头砍题或者认真听讲,而只有他一个人的座位是空的,进去时还要迎接全班人的注目,阮软一阵后怕。
北边的小城天色未亮,黑漆麻乌,街道边两三盏破旧的老路灯,带有几分寒色,灯火昏昏,抬头看不清树叶的颜色。
一阵冷风刮过,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浑身起鸡皮疙瘩,睡意全无,撒开丫子往前跑。
其实小公鸡长不高是有原因的。
将近学校,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卖豆浆小笼包的早点摊刚挂上招牌,连一个学生的影子都没有。
五点零三分,阮软祈祷老班看在他高中一年半,至今为止从未迟到过,偶尔一次小小的失误能从轻发落。
校门紧闭,警务室窗口亮着一盏橘色的灯,像童话书中溢满蛋糕奶酪香甜味道的小屋。
如果没有胖乎乎的光头大叔在就更好了。
他偷偷瞄一眼,趁低头打瞌睡的功夫,悄悄蹿到校门口。
现在已经来不及走后门,也缺少工具,至少得垒五块大砖头垫在脚下,要不然翻不进墙内。
所幸校门栏杆够宽,他气沉丹田,屏住呼吸,侧着身体能钻进去。距离成功只剩一步,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用不上力。
他梗着脖子地回过头,奈何业务水平有待提高,书包卡在校门外寸步不让。一大坨,比英格兰小花猪都肥,
拼命扯着书包背带,阮软真的不认为自己装了多少东西。
也就是一支笔两本书,三张卷子四根棒棒糖,五袋小面包六盒巧克力派,还有一罐伊利Q.Q星两排AD钙奶……
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这么早起实在不好。
死活拽不动,磨蹭了好一阵,他气得都快哭了,“你这个小傻子!再不进来我就不要你了…………不不不,我要你,绝对不会抛弃你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你快点进来好不好……”
突然一束光打到他身上,光头大叔举着手电筒,疾速飞来,雷霆怒喝:“干什么干什么!你是哪个班的学生!班主任是谁!”
书包掉到校门外,落地发出一声沉重闷响。
阮软吓得一屁.股坐在冰凉的水泥地面,手心被小石子硌得生疼,似乎陷进肉里。
心底忽然生起一股委屈,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收住情绪,还是很难过,声音发闷:
“我急着去上课,早饭都没吃,还是一路跑来的,气死了。我知道我不该迟到,更不该钻栏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大叔你就先放我去上课吧,
等会儿课间的时候,我一定来找你认真做检讨……”
“等等,孩子,”光头大叔忽然语气和缓,目光仁慈,抬起食指碰了碰自己的太阳穴,“今天是周日,而且正常上课时间是5点40,你睡傻了吧?”
“我们老师发了校讯通。”阮软据理力争,耽误的时间越久,他越难过。
“要是更改上课时间,我这个看大门的会不知道?”光头大叔笑呵呵,“来,我就让你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瞧上一圈,如果有一间教室的灯开着,天亮我立马辞职!”
阮软抱着可怜的小书包,跟在光头大叔身后亦步亦趋。
校园空寂,连只野猫的叫声都没有,天边泛着冷冷的光,他的心瞬间碎了,七零八落,冰凉冰凉的,再也拼不起来。
同时还患上了某种叫作‘一遇见邵城就想献唱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的病。
偏偏邵城毫不自知,屡次三番遇到,阮软死死咬住牙,生怕一开口,嘟噜一下全冒出来。
“真生气了?”邵城高大的身形堵在他家门前,“这么不禁逗?”
阮软紧抿嘴,一声不吭。为了逗他,真是难为邵城特意改变生活规律,周六回家睡一晚。
“别这么小气,多难忘的一次体验。”邵城满面笑容,很不是人的模样。
“……不止一次体验。”
阮软倏然抬起头,干巴巴开口:“第一次被故意叫错名字,第一次被扯走小揪揪,第一次在课堂上出糗,第一次凌晨四点跑去学校,还被警务室的光头大叔笑话……”
“这样的人生才叫丰富多彩,”邵城听后毫无愧疚,仿佛与他无关,晃了晃手中的手提袋,脸上笑眯眯,“要不要来点好东西?”
男子汉大丈夫!阮软是不会屈服的,尤其面对邵城这个人。
他只是好奇,巴望着瞅了瞅,瞬间心神恍惚,眼睛一眨一眨闪着光,“是不知名家的新推出的眯眼小熊喜欢吃星星套餐!”
“这是什么鬼名字,”邵城被逗笑了,松开手,把东西扔进阮软怀里,转身去开门锁,“我口中的好东西是指那瓶酒。“
阮软慌张接住,一阵手忙脚乱,胳膊牢牢护住,紧紧抱着,生怕有什么闪失。瞥见袋中一瓶包装精美的白葡萄酒,撇了撇嘴,“下午还有课。”
“我请了病假,”邵城推开门,斜着身体靠在墙边,“进来?”
“……无功不受禄,”阮软的态度十分坚决,“以后我的小零食分你一半。”
随后,他欢快地进入房间,没忍住蹦了起来,好在屋内一片昏暗,邵城摸黑找灯开关,没注意。
米白底绘有淡蓝色流水纹的陶瓷地砖,墙壁挂炉蒙层厚厚尘土,四五道划痕的酒红色衣柜,并排三朵栀子花形状的水晶吊顶灯,还有占据半个地面的一块块马卡龙色软垫,与他房间的布置一模一样。
熟悉环境多少缓解了来到陌生人家中的不安。
阮软在门口蹲下身,脱掉鞋,贴住墙角摆放好,穿着一只粉一只绿的时髦袜子,踩上软垫,看向邵城的目光中充满期待。
“我有个小侄子,今年三岁,你跟他肯定能玩到一起。”
……
三岁小侄子?
阮软一脸茫然。
“就是在自己家跟个小霸王似的,但一到别人家里,乖的不得了,”邵城从柜子里取出一大块格子布,铺到地面,“用不着脱鞋,那几块泡沫板不知道被我踩过多少次。”
如果邵城变成棉花糖,一定是他最讨厌的红豆味。
非常敷衍地发出声鼻音,表示听到,阮软转过身,屁股以对,抽出湿巾和干纸巾,垂下头认真给马卡龙色软垫洗澡澡。
反正他才不要穿鞋子。
“我叫你来陪我吃饭,不是打扫卫生。”邵城说。
他毫不理会,还剩下两块和袜子同色的软垫,特意留到最后擦拭。
一大坨脏纸巾交给垃圾处理器邵城同学时,后知后觉,阮软式委婉发问:“你不是已经落魄到租住没有独立洗手间房子的地步了么?怎么还会有闲钱买奢侈品?”
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支窄口瘦身高脚杯,邵城倒了两口的量,不紧不慢道:“因为喜欢的球队夺下冠军,我太开心了。”
“所以一开心就要请半天病假,大吃大喝,庆祝一下么?”阮软盘着腿,把手提袋中的餐盒取出,揭开塑料盖,一一摆到格子布上,不是很能理解。
并且多次吃亏经验在前,半个字都不信。
邵城反问:“软软,难道这样还不值得?”
“……值得。”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他只是个来蹭饭的。
阮软精挑细选,找出天选之子,向大螃蟹伸出的罪恶右爪,突然被半路拦截,眼睁睁瞅着大螃蟹飞走,嘴里半根绿豆芽都掉出来了。
“先喝碗热粥再吃海鲜。”邵城优雅地喝完杯中酒,半点不上头。
果然还是颗红豆味棉花糖。
他盯着面前的玉米排骨粥,一阵发愁,在拿起汤匙无聊且无奈地顺时针搅拌五十圈,逆时针搅拌五十圈,数清有多少颗玉米粒的时候。
一咬牙,他舀了漂在上层的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葱花,送入口中,随即喜叹:“粥凉了!”
半瓶葡萄酒进肚,邵城撑着下颌,眼神清明,“你合住盖子,把粥放到肚皮上,一会儿就温了。”
“……”阮软听了想打人。
明显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满口胡言乱语。
邵城又添了半杯酒,手稳稳的,嘴巴晃悠到月球上了,模样跟看戏似的,“等不及了,赶紧的,快!”
……这是何种境界的狗比东西才能说出来的话?
阮软手一哆嗦,差点把粥掀在他散发着螺丝钉光泽的脸上。
“可是,菜也凉了,这么多份,我的肚皮放不下。”阮软小心翼翼地说,
同时祈祷千万别回答类似分次使用的话,哪怕两人各出一半力,一起承担,同甘共苦。
邵城沉默,仍小口抿着酒,半晌,突然起身,拿上外套,“等我五分钟。”
话音刚落,他推开门大步离去。
阮软一愣,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时,狭小的出租屋内只剩自己一人。
粥已凉透,表面结出一层细腻黏稠的薄膜。海鲜浸在浓浓汤汁里,无辜的,冷漠的,僵硬地躺在餐盒中,似乎存在很长时间,外表年轻,也只是外表,已经很老了。
酒瓶在格子布表面留下一圈冰冷微湿的痕迹。
瓶中只剩了底,足以一仰而尽。
酒色浅淡,是白楠木的木心,削掉果皮后的苹果,恍如秋日里天光将起时透出的那一点点微亮的颜色。
瓶中装满酒液时,其实很好看的,现在透着清亮的光,也不差。
邵城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阮软身体后仰,双臂撑住软垫,抬起下颌望着天花板,无聊,枯燥,还有点困。
他揉了揉脸,不能这样下去。闲不住,干脆拿起纸巾左擦擦,右擦擦,蹭蹭门把手,蹭蹭灯光开关面板。
邵城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软软踮着脚尖,跳起来擦柜子顶端的模样。
正蹭得开心,阮软突然被一把拽住后衣领,扳着肩膀转过身。邵城的手心贴上他额头,转而摸了摸自己的,莫名其妙道:“也没发烧啊……”
默默转过身,他丢掉纸巾毁尸灭迹,不跟醉酒的人一般见识。
邵城带回来一个大纸盒。
他不是很认得印在盒子上的,一长串分开都认识,连在一起却犹如天书的英文单词。
但拆开包装后。
宛如放大二十倍的广口杯子的容器,加厚玻璃上印着刻度,手把处下方还连着一根长长的电源线。
阮·生活十级全优·软不难认出,这是一个电煮锅=口=
……
“热乎乎的玉米排骨粥,出锅。”邵城按下电源开关键,舀了两大勺粥,盛进伴随电煮锅回到出租屋的细瓷白碗中。
好像长久以来的抗争功亏一篑,阮软还是败给了邪恶的玉米排骨粥,堪称人生一大耻辱。
他抿下一粒奇丑无比的米,盘腿坐在软垫上,伸长胳膊,肋骨紧紧贴着小腿,把粥碗往前一推,额头抵在格子布上,摆出一副苦大仇深,还有点委屈的模样,闷闷不乐道:
“它一点都不甜,肯定是不愿意被我喝掉,不信你尝一尝。”
邵城乐了,“你等着。”
他起身拉开柜子门,再次坐回格子布上的时候,手中抓着满满一堆奶片,放在面前,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袋,一块接一块扔进粥碗里。
紫薯味,南瓜味,香蕉味,蓝莓味,草莓味,火龙果味……很快堆满小半碗。
“你再问问,它愿不愿意被你喝掉。”邵城说。
阮软傻眼了,他好难啊QAQ
“听话,只喝半碗。你再磨蹭一会儿就该上学走了。”邵城一边加热大螃蟹,一边开了罐刚买回来的冰啤,仰头闷一大口。
“……我也想请病假。”阮软怒视玉米排骨粥,凶凶地喝下一口,输什么不能输底气。
邵城捏着啤酒罐发出响声,“等你上升五名,我帮你跟老班打招呼,来场大的。”
“真的假的,”阮软眼睛都看直了,太刺激,“班里还是年级?”
“都可以。”邵城笑道。
看在大螃蟹的份上,阮软决定再相信一次。临走,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揣了两裤兜、两口袋的奶片,走出去一段距离,他还是没忍住,退回来,趴在门框上问:“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
邵城推开里间的手突然收回来,猛地合住门,钥匙插在门锁上,剧烈碰撞,发出一阵刺耳响声。
他面色如常,视线盯过来,“只是球队夺得冠军,兴奋罢了。”
“……哦,那,再见。”
松开门框,阮软一步一步走出昏暗狭窄的长廊,忘记身后轻微发霉的味道,周身洒满炙热阳光。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至始至终都在如同玄关的外间活动。
没进过上了锁的里间,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