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云深处亦沾衣》冬屿夏岛

2、蓝眸小七，雪地白狼

　　连素亦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那小男孩黑发散乱，遮住了半张脸，时值冬日，他却只穿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粗布单衫，却似乎不怕冷似的，别的孩子都冷得浑身发抖，他却站得直直的。

　　最吸引人的是那一双眼，似是澄澈见底的蓝色湖泊，又像两颗蓝色宝石熠熠生辉。

　　“哥哥……”连素软着嗓子唤了连城一声，连城知晓她的意思，面色一沉，若是在静海，他直接把那男孩带走了事，但此处是鬼君一手建立的酆都，若想强行将人带走怕不是易事，但若是出钱买下他，与为虎作伥又有何异？

　　低头却见自家妹妹扯着他的袖子，眼神似小狗乞食，连城心一软，道：“只此一次。”

　　那人贩子似乎见等不到生意，取下灯笼，拿着马鞭赶着那些小孩，哪个孩子动作稍微慢一点便会招致他的打骂。

　　“且慢。”只听一道清越男声响起，那人贩子不由自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道：“这位客官，有什么事情吗？”

　　连城指了指那蓝眸男孩，道：“我要他。”人贩子有些犹豫，东方已露鱼肚白，鬼市即将结束，鬼君有令，天亮后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便不再受酆都保护。又见连氏二人打扮不俗，应是出身世家的公子小姐，价钱不会少，更何况，那蓝眼睛的小子，可给他惹了不少麻烦，明明是他经手的第七个人，到现在他身边的孩子的编号都排到一百来号了，他还是没有脱手，之前也卖出去过几次，但最后总是被人退回来，他巴不得将他卖出去。

　　眼珠子一转，那人贩子已做了决定，堆起一脸笑容道：“公子若是诚心，我自是不会将送上门的生意推出去。”话锋一转，“不过嘛，这小子您也看到了，少见的异域血统，蓝眸，这价格嘛……”

　　连城冷冷看他一眼，直盯得他冒冷汗，险些维持不了脸上的笑容，才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那人贩子怀里，道：“够吗？”

　　那人贩子将银子放进嘴里一咬，又拿出来看了一眼，堆起一脸笑容道：“够了够了。”转头又换了一副嘴脸，“小七，过来，快点，听见没有，信不信我抽你！”说着凶神恶煞地举起马鞭。

　　连素皱了皱眉，道：“既然他已是我们的人了，如何管教是我们的事，就不劳烦这位‘阿爸’了。”她特意加重了“阿爸”两个字的读音。那人贩子闻言，又笑出一脸褶子道：“这位小姐说得是，说得是。”说着手上使力将那男孩扯了过来，推到连氏二人面前，道：“那，银货两讫，概不相欠。客官，下次再来啊。”

　　说着，赶着他的人一路向西而去，连城牵起连素的手，向那男孩道：“走吧。”三人向东而去，原路返回。

　　到了马车上，连城取出两个汤婆子，递给连素和那男孩，又解了黑狐大氅披在他身上，那男孩轻声道：“谢……谢。”发音生硬晦涩，连素问道：“你不会说话？”他摇摇头，道：“一点，点。”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七。”他的发音实在太难懂，连素问了好几遍也不得要领，那男孩索性将头转过来，让她看他脖颈右边的烙印，那烙印是黑色的，烙了一个“七”字。

　　连素有些心疼，道：“疼吗？”小七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太流利地说：“开始，疼，后来，习惯……”

　　连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似乎不太习惯与旁人亲密接触，下意识躲了一下，连素也不勉强，收回手，道：“放心吧，以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不知行了多久，车夫忽然惊道：“公子，有狼一直跟着我们！”连城闻言，拔出腰上佩剑，对车内其余二人道：“你二人在此待着，不要随意出来。”说罢，提着剑走了出去。

　　马车颠簸，连城略微定神才看清皑皑雪地里，有一匹身长约五尺的白狼正跟着他们的马车，白色的毛发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只有两只绿色的眼睛一闪一闪。

　　山路崎岖难走，那身形巨大的白狼很快就跟上了他们，连城握紧手里的剑，提防着它扑过来。奇怪的是，那狼似乎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马车。

　　“不要，它，朋友。”不知何时，那名叫小七的男孩钻出了马车，用生硬的汉语向连城说着什么，他说得不连贯，但连城还是懂了，问道：“它是跟着你来的？”见小七点头，他皱皱眉，还是收起了佩剑，转身进了马车。

　　连素见他进来，问道：“哥哥，怎么回事？”连城不语，伸手指了指小七，小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踌躇半晌，道：“如果麻，烦，我，回去。”

　　连素道：“现下已远离酆都，你如何回去？再说了，把你扔回去，钱也拿不回来，给我好生待着。”小七便乖巧地垂眸坐下。

　　连城看着小七若有所思，蓝眸，白狼，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孩子不简单，回去定要派人查一查。

　　连素一夜没睡，在回程的马车上又睡了过去，小七语言表达能力不行，索性不说话，连城想着府中事务出神。

　　一路无话，马车渐渐驶到了静海。

　　静海的气候不同于酆都，此处四季如春，即使是冬日，亦是暖洋洋的。

　　“九如，醒醒，到家了。”连城轻声唤醒连素，领着她和小七下了马车，只见马车停在一处青砖灰瓦的府院前，乌油大门微微发亮，门上挂着一块枣红牌匾，上书“静心府”。

　　连素对小七笑道：“以后，此处就是你的家了。”此时她尚有几分睡意，正想强撑着领小七在府内逛逛，被连城拦下，唤了丫鬟来送她回去睡觉，又将小七扔给府上的管家带去梳洗打理，连城眼睛余光一扫，见那白狼躲在马车后，只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摇啊摇，倒是有几分傻得可爱。

　　连城唤住小七：“你，处理一下那……”他本想说“畜生”，又忍住，想了想，改成“大狗”。

　　“是。”小七走过去，不知跟那白狼说了什么，那白狼乖乖跟着他走，一路上不知吓坏了多少家仆。

　　连城见状摇摇头，轻声叮嘱管家：“看住这小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离开别院。” 说罢，大步走向书房。

　　待到晚饭时，小七已然换洗一新，他身着领口与袖口皆饰海浪纹的深蓝锦袍，头发也好好地扎成一束，系着深蓝发带，眉清目秀，一双蓝色的琥珀眸子显得一张脸俊美得有些妖气。

　　小七似乎不是很会使筷子，一顿饭下来，锦袍领口便脏了一大片，见连城皱眉，他有些不好意思，想挠头，但手上都是油，一时之间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连素唤来小厮带他去换衣服，待人走后，连素忍不住责备连城：“哥哥，你吓着他了！” 连城也自觉自己有些太过了，与一个小孩计较什么呢，连忙扯开话题：“对了，这几日又有人送了几本残本来，我明日差人送来给你。”

　　连素一听，眼睛都亮了，乖巧道：“还是哥哥疼我。”连城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只是，可不能像上次一样，在藏书阁里熬好几天了。”

　　连素先天不足，根基薄弱不能修道，同龄的世家子弟都在武陵桃花渡求学的时候，她却只能待在府上，一年到头出不了几次门，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唯一的爱好就是修补古籍残本。上一次，连素在藏书阁里查找资料，把自己关在里面熬了三天，一出来便晕倒了，连城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禁止她再修补古籍，连素求了他好几日，又再三保证不会再这么做，这才让连城消了气。

　　连城又陪连素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到自己房间，暗一从暗处闪出来：“见过公子。”

　　连城点点头 ，道：“可有查到什么？”暗一摇摇头：“属下无能，只能查到那小孩在三年前出现在酆都，之前似乎都无人见过他。”

　　连城给自己倒了杯茶，嘬了一口，道：“我给你七日，务必要查出此人身份。退下吧。”

　　“是。”暗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日，连素到小七住的院子去找他，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公子有令，没有他的命令，不许进入。”连素对于连城的命令亦有所耳闻，便玩起了文字游戏：“哥哥只说，没有他的命令，小七不能走出院子，却没说不许人进去，不是吗？”侍卫不知如何回答，只道：“公子有令，还请小姐不要为难属下。”

　　见那侍卫犹豫，连素一拧眉，道：“他连城的命令是命令，我连素的话就什么都不是了吗？！”见她似乎真的动了气，侍卫连忙跪下请罪，连素道：“让我进去，哥哥若是问起来，便说是我执意如此。”侍卫暗自苦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公子非得扒了他的皮，但又不敢触怒连素，只好将人让了进去。

　　连素一进门，便见一人一狼玩得正欢实，那狼虽然看着怕人，此时却像只大狗狗，跟小七玩起了扔球捡球的游戏。

　　听到动静，一人一狼回过头来，见到连素笑眯眯地倚着门看着他们，一人一狼都有些慌乱，那狼嘴里叼着的球都掉了下来，连素见状，捂着嘴笑起来，小七一拱手，道：“见过……小姐。”他昨日听府上的家仆都是这么称呼连素的，便也跟着叫她小姐。

　　连素摇摇头：“你非连氏家仆，不必唤我‘小姐’，这样吧，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就叫我姐姐吧。”

　　小七笨拙地模仿着她的发音：“解，结。”

　　“再念一遍，姐，姐。”没有一点不耐烦，连素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像是教牙牙学语的幼儿。

　　“姐，姐。”

　　连素来了兴致，又教小七说一些简单的词汇。

　　所幸小七尚有一些汉语底子，人又聪慧，简单的词语，连素教个一两遍他便能说出来，待到晌午，连城寻着连素找过来的时候，便听到连素在教小七念“江南可采莲”。

　　“江南……”

　　“江，南。”

　　“可采莲……”

　　“可，采，莲。”

　　“连着念一遍，江南可采莲。”

　　“江南……可，采莲。”

　　……

　　连城停住了脚步，怕自己打扰到里头的二人。看见连素脸上的笑容，他不由得也弯唇笑了笑。却听身旁的管家正轻声责备侍卫让连素进了院子，侍卫嚅嗫着解释：“小姐说……公子的命令，只说，只说不许那人出来，没说不许人进去……”说着跪下请罪，连城摆摆手，让他起来，心道既然连素喜欢他，就当给连素找个小伙伴也好，只是，还需确定一下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