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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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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挣钱是为了让它不重要。视金钱如粪土不仅是气节,还是一种资格。
楚寒风目前肯定达不到这种水平,他挣的每一分钱对他来说都非常重要。
“你这个月的工资是多少?”陈哲收到到账短信后,凑过来问楚寒风。
“3000多。”虽然每个月都差不多是这些,但这次楚寒风格外高兴。
“你下个月工资就按经理的算了,一个月4500。”陈哲打心眼里替他开心。
楚寒风“嗯”了一声,眼里闪着零星的笑意。
“对了,你明天白天有没有事?我要搬家了,帮帮我呗。”
“有。”楚寒风歉意的看了陈哲一眼,“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陈哲摆摆手,笑呵呵道:“也不远,就隔了一栋楼。自己搬就是多跑几趟。你的事不用我帮忙吧?”
楚寒风摇头,“不用。”
闻不到饭香,见不到柳一梁的身影,听不到那句轻描淡写的“回来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子,楚寒风愣怔了几秒,随后跟往常一样弯身换鞋。
虽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应该会没事吧。
楚寒风侧身躺在床上,望着空出来的位置,后知后觉:彼此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
他明天有重要的事去做,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楚寒风命令自己闭眼睡觉,却失眠到天明,想睡个懒觉的计划也因此泡汤。
既然这样,那就干脆早起算了。穿戴整齐后,楚寒风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铁饭盒赛到随身背的包里,然后开门出去了,关门的刹那,不知第几次情不自禁地看了眼桌子上面外婆的遗像。
打车到了一处陵园,楚寒风找到负责人,说明来意。
“资料带了吗?”
“带了。”楚寒风忙把饭盒掏出来,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火化证明和一张外婆的照片。
对方接过火化证明看了眼,纳闷地问,“前年就死了,怎么今年才埋。”
楚寒风抿了抿唇,“没钱。”
他从未羞愧于贫穷,除了此刻。
“……你是死者什么人?”对方见他年纪不大,猜测可能是孙子外孙之类的,“大人呢?”
“外孙,没大人,就我。”
对方沉默了一会,朝楚寒风伸出手,“身份证给我看看。”
楚寒风递给他,不安的问了句,“西北角还有空的墓地吗?”
“有是有,”两年多没埋,现在终于来了,这期间肯定在攒钱,“但是涨价了。”
楚寒风心里一沉,“现在要多少?”
“你要是前年买也就八万出头,现在涨到十万了。而且……”对方翻了翻单子,“只剩两处了。”
楚寒风想到卡里的钱,还差一万多。他穷的叮当响,连贷款都贷不出来,能找谁借呢?
“唉!”负责人扫了眼楚寒风的穿着,除了衬衣像新的外,剩下的一看就是穿了好几年的,“年轻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买这么贵的墓地想尽孝,这是好事。但得看自己的经济情况。”
“这里算是云市比较上等的墓园了,最低都要卖四万多,已经不便宜了。死者为大,活着的人更得好好活着。看你的样子挣钱也不容易,有些事没必要太坚持。”
道理他都懂,但楚寒风说服不了自己。
攥了攥挎包带子,楚寒风问道:“能先交定金吗?”
“……可以,10%。”负责人也深劝,类似这样的事他每个月能遇到好几次,“但得等你把钱全交清了后,墓地才归你。”
“我知道。”
“寒风。”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楚寒风转过身,见柳一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面露惊讶,“你……”
“跟着你过来的。钱我先帮你垫上,算我借给你的,你慢慢还我。”
柳一梁本不想伸出这样的援手,但实在不忍心。并非生性悲悯,只是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太多自己曾经的影子。
那么努力的生活,生活却对你毫不客气。
看出他的犹豫和挣扎,柳一梁态度强硬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听我的。”
有了钱,事情就好办了很多。
望着手里的墓穴证明书,楚寒风不敢抬头看柳一梁,拼命忍住眼泪后,哽咽道:“谢谢。”
再怎么成熟,也不过才二十三岁。何况即便年纪再大,也想有个依靠。
柳一梁被他这句颤抖的谢谢弄得湿润了眼角,终于没忍住,如兄长般抬手温柔地揉了把他的头,“不用。回家吧。”
“我外婆去世后,火化,我选了最便宜的,不给化妆,不让见最后一面,三千块钱,还是掏不起,后来还是负责火化的那个人给我垫上的。”车里,楚寒风望着窗外飞速略过的风景,自言自语一般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买那么贵的墓地,我就是想。”
“明天是外婆去世两周年,谢谢你。”
知道他的日子不好过,也知道他现在说的不过是困苦生活里的冰山一角。只是亲耳听到后,还是会心疼。
柳一梁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缓缓道:“我是个孤儿,被父母骗出来玩然后丢在那里,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念书,上了初中后就开始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攒学费。18岁的时候被领养回常家,直到现在。”
他永远记得,三岁的常乐用胖乎乎地小手抓着自己的衣角喊“大哥哥”时的情形。
往后余生的赴汤蹈火,都从那一刻开始。
楚寒风侧头看了他一眼,“比我强,我最讨厌读书了。”
柳一梁勾唇一笑,“说起来,还没吃过你做的饭,不表示一下子?”
楚寒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找个菜市场,有什么想吃的?”
“我想吃烧茄子。”
“……这么给我省钱?”
“真的想吃。”柳一梁补充,“但也不可能做一桌子烧茄子。”
破旧窄小的房子里又传来阵阵饭香,不过这次做饭的人成了楚寒风。
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子后,楚寒风道:“下周一我休班,你跟他约时间和地点。”
柳一梁抬眼看他,轻声道:“好。”
“明天外婆出殡吗?”
楚寒风点头。
“我跟你一起去吧。”
楚寒风犹豫了片刻,再点头。
第二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天色阴沉沉的,看不到一丝阳光。
楚寒风抱着外婆的骨灰盒,坐进了柳一梁的车里。
到了陵园,恰好遇到同样出殡的。陵园外停着一排送殡的车队。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各种亲戚,黑压压一片站在墓穴前,悲戚的哭声传了好远。
楚寒风紧紧双臂,步子稳健的去找外婆的墓穴。最西北角的那一个,很好找。
外婆,我不孝,这么久了才让您入土为安。你要是在天有灵,就安心的走吧,不用挂心我。
我应该……马上就回常家了。
会过的很好。
楚寒风头磕在地上,久久都抬不起来。石板上接二连三出现圆形水渍。
柳一梁站在他身后,看着墓碑上刻的字——不孝外孙楚寒风立。
你没有不孝。
原来你是跟外婆的姓。
将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安置好后,楚寒风心里最后的牵挂也没了。静静等着下周一的到来。
他要听听那个男人的说辞。
………
一家高档咖啡厅里,常树成坐在椅子上,目光平静的望着跟在柳一梁身后进来的楚寒风。
时间太久远,常树成已经不能靠着对方的样子想象出那个女人的容貌。或许也跟时间无关,他压根就没认真看过那个女人。
楚寒风抽出椅子,和常树成面对面坐下。即便未说只言片语,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友好。
服务员端上一杯咖啡放到楚寒风面前,还能看见向上升腾的热气。
楚寒风看了眼,没动。
“我很抱歉,过了这么多年才跟你相认。”常树成清清嗓子,开始发表自己的肺腑之言,“这么多年,我知道你过的不好,这是我作为父亲的失职……”
柳一梁一个外人听来,都觉得讽刺非常。
楚寒风的目光从始至终没离开过手边的咖啡。直到对方再也想不到什么潸然泪下的话后,才缓缓抬起头。
“说完了?”
常树成望见他眼中的讽刺和戏谑,忽然有些无地自容。
“说完我说。”楚寒风还是望着那杯咖啡,“父慈子孝的戏码我没心情配合你演。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他的任务完成了,我见你了,希望你别再为难他。”
“答案是:不。”
最后看了眼那杯咖啡,楚寒风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不恨吗?
他跟外婆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他被别的孩子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外婆死后他掏不起火化费跪在地上磕头求人的时候……
真的不恨吗?
恨的。
怎么可能不恨呢。
只是楚寒风一直都记得外婆的话——不要心怀怨恨,哪怕心中没爱。
从小到大,楚寒风不埋怨过谁、不记恨谁、也不依靠谁。那个唯一值得他好好孝顺的外婆,已经不在了。
没把那杯咖啡泼在脸上,是他这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野孩子,能拿出的,最高的修养。